電視劇《盛裝》主打宋佳和袁詠儀雙女主,講的是一個時尚雜誌在紙媒落寞時的故事。
看到高質量雙女主陣容首先是大喜,熟女對決,我的愛。但看到“時尚雜誌”這個題材不免又為劇方捏一把汗,國產劇講這個行業,好像就沒有特別好的。尤其是厭倦了那種“女人搞事業的動機就是為了買個包”的橋段。
但沒有想到13集涉及了一個非常現實的主題:酒局性騷擾和性侵。本劇於2020年殺青,這個情節並非是因為去年的一些新聞而加,但顯然是基於對生活的洞察。
“酒局性侵”的前情是:時尚大刊《盛裝》原有一個副主編陳開怡(宋佳)管理常規業務,當大家都以為她要接替原主編時,總部卻空降了新主編肖紅雪(袁詠儀)。兩個女主編自然就是職場競爭對手。
而就在新主編肖紅雪帶著女助理蔡菲參加酒局時,女助理遭到了騷擾和侵犯。
這場戲並不複雜,前後也就五分鐘左右,但細節呈現終於站在了審視和批判酒局文化的立場上。
女主編本次社交的目的是和品牌談廣告投放。正事早談好了,男人們卻還是要在酒桌上佔便宜。可見酒局的本質和工作無關,“喝酒促感情講義氣”不過是揩油的藉口。
善於拉廣告客戶的肖紅雪代表著飯局裡的“自保型女性”:熟練地在酒裡摻水、高超演技裝醉,迅速離場準備撤退,交代助理如何糊弄酒桌上的男人好逃跑。
在前面十多集劇情裡,袁詠儀扮演的香港空降女主編,都是這本刊物最有權力的人,而她為了自己的事業要拉廣告,也必須忍受“酒桌文化”。——這就是“結構性歧視”,強勢的女人在這樣的所謂約定俗成的飯局潛規則裡,一樣不能拒絕,最多隻能預料他們的圈套並想方設法規避。
女助理按照主編交代的方式準備去結賬,但是沒想到酒桌上的男人不甘心把“獵物”放走。年輕的女孩就這樣被灌酒和侵犯。
主編覺察到不對勁,匆匆趕回現場,當她看到助理的表情時,就明白了一切。這種“懂得”是基於女性的共識:我們都知道那種恐怖。
高能段落出現:女主編髮現自己的女下屬被欺負,怒不可遏,直接衝進了包間,拿起酒瓶砸向侵犯者。
現實生活裡我們見過太多在酒局被騷擾、被欺負的女性;而國產劇對“酒桌文化”的呈現也全是男權視角,把女強人描述為“能拼酒能喝倒一桌男人的女人”。
連肖紅雪對酒局的態度“我們要立刻走”,都是一種國產劇裡少見的表達:真的沒有女人喜歡酒桌文化,包括女強人。
於是觀眾們這次看到《盛裝》裡肖紅雪這一酒瓶子,只覺得太解氣了!
之後肖紅雪果斷地說:“報警。”
在這之前《盛裝》的劇情焦點是兩個女主編之間的相互試探和職場競爭,而在“酒局性侵”發生後,兩個女主編,和所有女同事,都站到了一起。
為下屬出頭對肖紅雪最終因故意傷人被暫時拘留,還被對方汙衊,整件事升級為輿論公關戰。
男人如何看這件事:這是公司派系鬥爭,是下大棋!
肖紅雪的競爭對手陳開怡,卻開始為這件事積極部署輿論,宣告雜誌社絕對有維護女性的立場。
(某些)男人不懂,他們永遠不懂,這和公司派系鬥爭或個人利益沒有關係,是一種女性本能的恐懼和相互支援:“我,是一個女人,這就是我的立場。”
是不是太理想化了呢,是吧。
我見過的現實比這複雜得多。我知道現實裡怒給猥瑣男一棒子的女性將會遭受怎樣的苛責,我知道“性侵案”會被如何添油加醋變成“打架糾紛”“女人撒潑”,我知道酒局上發生的侵犯在證據上要經過多少撕扯,她主動喝酒的,她主動喝醉的,她們倆是來拉廣告的當然都是主動的。
但我又可以理解《盛裝》讓兩位女主角用如此爽快利落到近乎不可能手段來推進。
最理想化的處理方式,分明就是最應該的方式。堅定地站在受害者一邊,不退讓,表明態度,讓“他們”道歉。
看到一部國產劇能真正跳出男權視角來呈現酒局上的侵害和壓迫,能實現大家渴望的公義,已經很難得。
這段情節終究是積極地介入了性騷擾和性侵主題,透過雜誌社裡女性的共識體現出了網際網路上的一種趨勢:女性發聲者正在漸漸站到一起。
最初吸引我點開這部劇的是女演員陣容:宋佳、袁詠儀、龔蓓苾、李曉峰。都不是“流量”或話題人物。
宋佳正是當下適應性最強的女演員,能演村姑能穿旗袍,演知識女性說著長長的排比句,看起來也很合理。
因為友人的離世和雜誌在走下坡路,而她的冷漠下藏著疲倦。終於有個國產劇拍女強人拍的不是她發脾氣,而是她的壓力和緊張。
選袁詠儀扮演從香港空降的新主編也太妙了,她的口音正合適,她的氣質也正合適。
作為靚靚的顏粉,甚至感謝這部戲如此清晰地拍出她現在圓潤的臉型和麵上的瑕疵,也感嘆大美人就是放得開,這樣真實的臉,是職業女性的臉。
龔蓓苾是《京港愛情線》《將愛情進行到底》和《獨自等待》裡的個性美女,小時候就很喜歡她不對稱的臉。
現在剪了短髮演HR,真的就是那種公事公辦心操稀碎不近人情的樣子。一邊面試一邊給自己擦免洗消毒液,代入一下實習生已經開始緊張了。
李曉峰也是大家看著面熟但還沒有大紅大紫的女演員,《芳華》群美之一,說著粵語演時裝總監,看起來每天為了難搞的副主編焦頭爛額,但又對她忠心耿耿。
女演員都美得很自然,演戲的狀態也很自然。時裝劇裡的美女常常只是懸浮的衣服架子,但這些女演員真的每個看起來都有事要做的樣子。
辦公桌做得這麼亂就好評了,乾淨的辦公桌實在沒什麼可信度。
交稿、校對、籤版、下廠,這些詞批量出現時,還是覺得,啊好久沒聽到了。怎麼跟年輕人說什麼是籤版呢,怎麼跟年輕人講述下廠多恐怖呢。下廠之後再有錯別字我這個月就白乾啦。
宋祖兒演的菜鳥實習生好不容易入職了,崗位是流程編輯,第一筆工資3500。
故事發生的時間是2016年,紙媒受新媒體嚴重衝擊的年代,銷量下降、廣告減少、友刊關張。報刊亭主要盈利靠賣水賣吃的。(現在更是了。)
《盛裝》第一集,宋佳就以“女魔頭”之姿登場,宋祖兒則扮演土鱉的毫不時尚的實習生,我心裡就想說,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再給我這種模板的故事了。
好在,劇情很快走向另一個極為本土化的取向:“盛裝”雜誌原來的主編跳樓了,劇情裡外裡都暗示要查賬。
這可,太有本土特色了。時尚雜誌和廣告業務密切相關,但凡涉廣告就可能有商業上的灰色地帶,圈內也的確流傳過不少繪聲繪色的傳說。公司內你鬥我我鬥你,最後免不了要查賬。
播了幾集後,有人評價《盛裝》就是現代職場的心機較量。大家表面和氣,其實鬥得一塌糊塗。
能在這裡看到各種職場人事鬥爭橋段。
一個公司里人事關係劃分為各種山頭,讓菜鳥新人聽了就頭大。
鬥爭套路也都似曾相識:新領導空降,裁員就是掃清障礙,可能會架空新領導。
舊領導自有地盤和資源,外人難以介入,可能分分鐘帶著員工和資源走人。
高手過招也話裡有話。兩位主編一起開會,副主編擅長業務侃侃而談。新主編想插嘴之後,副主編微笑來一句:“期待已久。”
呃,真是不知道是正話還是反話,我要是邊上員工聽了心裡都發毛。
《盛裝》裡的職場鬥讓我想起多年前對複雜人事關係的恐懼。時尚雜誌的朋友跟我說:你們做記者的,無論是都市報還是週報週刊,都是很扁平的結構,記者、編輯,上頭一個看稿的,稿子交上去就算了;時尚雜誌不一樣,是一個人一個坑,一個坑上面還有一個高級別的坑。
廢柴如我,從來不敢進過任何一個不扁平的公司,我懼怕所有的錯綜複雜和站隊。
看到電視劇裡職場鬥爭到了上網發爆料帖,現場打架的地步,一邊覺得誇張,一邊又忍不住把過去聽到的圈內八卦都對號入座。
但是看著看著,發現《盛裝》這部戲竟然和我上班的哲學一樣:工作,最終看的不是人事鬥爭,是做事。
宋佳扮演的陳開怡把內容為王放在嘴邊,她以及另一個專題總監,能收服這麼多人心的方式,其實只有一個,就是做內容。雖然這樣的設定也有些理想化,但踏實的記者編輯確實都是願意跟最能讓自己安心寫稿的領導。
袁詠儀扮演的肖紅雪,因為是被總部空降來,帶著革新和查賬的使命,一切嚴厲手段只是她領受到的任務,以及她對於雜誌盈利的渴求——畢竟在一個紙媒衰落的年份,沒有什麼比新出路更重要。
聰明的觀眾會很快發現,兩個女主是一路人,做事的人。
這也是《盛裝》不能用“女性鬥心機”來概括的原因,因為這裡沒有“雌競”,也沒有女性之間的相互陷害和撕扯,大家只是在各自崗位上各司其職。兩個有競爭關係的主編在“性侵”風波中,毫無溝通時就能站在同一陣營,一個報警保護下屬,一個鋪輿論明確立場,正是因為她們本就看出彼此的品性。
而她們之間的根本矛盾,其實是業務上的矛盾:好內容和廣告盈利,哪個應該放在前面。要吃相,還是要吃上?
這種矛盾,還是比之前國產劇裡的女性對決有意思多了。
初入職場的人,看到劇中的新人也會有共鳴:在一個龐大架構裡做螺絲釘的複雜感受;被提拔的欣喜,終於可以見世面時的雀躍。
我第一次出了一個能住五星級酒店的差大概也有這麼高興吧。
能不能百分百還原現實?這是個太大的問題。
但有些媒體從業者的感受始終是共同的:總是想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出版物上,總是把事情搞得一團亂。
一個刊接著一個刊都不景氣了,人心惶惶大家都想走,也是這幾年常見的狀況。
時尚雜誌編輯都是窮人教富人消費,這是個老話題了。但當這些事情被寫進臺詞裡時,我又想,現在給明星做商務資源總結的小宣傳,給時尚新媒體找圖片的新人,應該也還是這麼想。
每一年,來到大城市生活的年輕人,總還是能結識一同在出租屋內相互幫助的朋友。
播到現在,劇情已經越來越明晰,女人不是在相互鬥,是在尋找職業前景。而這個過程裡更有女性對於男性控制的擺脫。
女性之間的友誼,可以建立在相互幫助之中,也可以建立在比試鬥法之中。
即便是不同階級,也可以有守望相助的情感,女上司是可以和小妹妹聊天到天亮的。
上司也會義無反顧的保護下屬;
下屬也會對上司有捍衛的心理。
多年來,不少故事都試圖告訴我們職場生存法則,如何在你死我活的鬥爭裡活下來。但《盛裝》最後指向的是尊重業務和女性互助。這個立意好像成為了它比前幾年同題材電視劇優秀的理由。
表現女人的夢想,除了要死要活買只包之外,還有很多別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