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橋在毛澤東身邊工作了十五個春秋,先後當過毛澤東的衛士,衛士組組長,副衛士長,衛士長等職。據李銀橋回憶說:“毛澤東喜歡挑戰,喜歡讀書學習,喜歡游泳,喜歡京劇,這些內容人們都已瞭解,我再說一條,毛澤東喜歡雪。”
毛澤東詩詞中,最著名的是《沁園春•雪》。是雪賦予了詩人偉大的靈感,抒發出磅礴千古的胸懷。
生活中的毛澤東,本身就是一首“雪”的詩。艱苦、豪邁、冷峻、生動,多姿多彩。
1951年冬,北京落下這年的第一場雪。
那時,反貪汙、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的三反運動正在全國轟轟烈烈地開展。毛澤東工作一夜,批閱了大量檔案材料。天亮時,放下筆,他伸伸懶腰,搓搓臉,朝門口走去。
開門跨出門坎一步,他便猛地立住腳,彷彿無意間闖入了一個美妙的童話世界。紛紛揚揚的落雪使他震驚激動。他睜大雙眼,仰天凝視,目光從漏篩一樣的天空緩緩移向積雪的松柏、屋頂,最後又俯首凝視鋪了白氈一般的庭院,久久一動不動。象是諦聽那落雪是否有聲?又似陶醉於簷頭的雀叫。
—名衛兵見毛澤東站在門裡發愣,忙抓起掃帚匆匆去掃路。
“不要掃!”毛澤東急切地喊,眉頭皺起來。他發現鋪磚路上的雪比別處的雪薄,大聲問,“這路是你掃過的嗎?”
衛兵連忙解釋:“黎明時我已掃過兩次,雪一直下,所以……”
“一次也不要掃,把掃帚扔了,她的傷口剛合上你就忍心又割一刀?”
衛兵放下掃帚,怔怔望著鋪磚的路上痕跡朦朧的“傷口”,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毛澤東已經走出廊簷,走下臺階。小心翼翼,步子邁得極慢極慢,像是怕驚醒一個甜美的夢。走出兩步,他又停下來,回頭看自己留在雪地上的腳印,目光裡閃耀著孩子一般新奇驚喜的神色!這就是那位叱吒風雲、改天換地的巨人?這就是那位剛剛毫不留情地處理掉貪汙犯劉靑山、張子善的共產黨領袖?
他竟猶豫了,不忍心再向那潔白無瑕的雪地落下腳去,把抬起的腳縮回來,重新落在原來留下的腳印裡。
他開始粗重有聲地深呼吸。他休息時喜歡做這種呼吸運動,以暢胸懷。他嘆了一口氣,說:“空氣多新鮮!”
他仍然不忍心踏破雪,兩腳始終保持一前一後的姿勢立著不動。抬起右手,用手背和衣袖接雪。他入神地觀望落在手背和衣袖上的雪花,近在咫尺地欣賞自然最偉大的創造,最精彩的表演。
“主席,走一走吧?站久了會感冒。”衛兵遠遠提醒, 同樣不敢邁步走近,怕踐踏了毛澤東所迷戀的雪。
毛澤東不理睬。他手背上的雪花融化流淌,一顆晶瑩的水珠顫顫欲滴。毛澤東伸出舌頭,舌尖一觸,水珠不見了。他咂響嘴,賞心悅目地笑了。
他終究不忍心踏那雪,順自己的腳印慢慢退回,注意不要擴大“傷口”,每一腳都落在原來的印痕中。
他鬆口氣,開始在沒有雪的廊簷下散步,而後又出後門,沿中海走。他愛雪愛得自私,竟捨不得踩自家的雪,可是不怕踩外面的雪,他不走掃淨的路,專走雪上,入迷地傾聽著腳下咯吱咯吱的踏雪聲,不時回身望自己的腳印,不時停在松柏旁欣賞枝丫上的積雪。
他的思想太活躍,你簡直無法追蹤。他凝視片刻枝丫上的雪,忽然問:“銀橋,你貪汙了沒有?”
李銀橋稍微有些吃驚。怎麼扯到這上面了?
“”沒有。”李銀橋坦然回答。
“那就好。你來的時候象這些雪。”毛澤東指點松枝上潔白耀眼的積雪,說,“以後也要保持反腐蝕,不要叫糖衣炮彈打中。不貪汙,還要節約。比如給我洗衣服,領口袖口擦擦肥皂,其他地方一搓一揉就行,不要用很多,”
“知道了。”
“家裡的支出要有計劃,吃飯不許超支,衣服不經我允許不能做新的。”
“是。”
那時,毛澤東家裡的生活費實行經濟包乾制,不是供給制了,也還沒實行薪金制。毛澤東每月200元左右,江青100多元,錢統一由李銀橋掌管。事後李銀橋將毛澤東的話向警衛科指導員毛崇橫作了彙報,並寫了個開支計劃。伙食、衣服,雜費及節餘都搞了計劃表。
毛澤東一家的伙食費李銀橋給定的是每天3元。毛澤東看過計劃,覺得伙食費定高了點。李銀橋解釋包括待客的錢,毛澤東便提筆寫了“照辦”兩個字。以後便嚴格照此計劃執行了。
毛澤東繼續在雪地上走,繼續問:“你喜歡雪嗎?”
“喜歡。”
“農民喜歡雪,瑞雪兆豐年。害蟲不喜歡,一下雪,蒼蠅就沒有了。我也喜歡雪,我們都喜歡雪。”
於是,李銀橋知道毛澤東對雪有特殊感情。便吩咐下去,庭院裡的雪以後不要再掃,留下來,供毛澤東觀賞。當雪失去新鮮,被來客踏亂時,毛澤東才走入庭院雪地,久久地踏雪, 一定要踏出咯吱咯吱悅耳的聲音。
陳毅很瞭解毛澤東的習慣,從不破壞他庭院中的雪。有的領導卻不知道,一邊皺著眉頭跺去沾在腳上的雪,—邊大聲說:“小鬼們好懶喲,院子裡的雪也沒去掃一掃!”
李銀橋發現,只要落雪,毛澤東一定會格外精神煥發,很少有東西能中斷毛澤東工作,唯有下雪例外。
1953年冬,有天晚上,毛澤東在懷仁堂開完會,匆匆趕回來,李銀橋抱了厚厚的卷宗緊隨其後。
正要進辦公室,一陣風吹過,天又飄下雪花。毛澤東腳步放慢,望望陰沉的天空,忽然對李銀橋說:“散散步吧?你看著表,十分鐘。”
毛澤東喜歡散步,由於工作忙,常以十分鐘為限,叫李銀橋幫忙看錶。
毛澤東在院子裡走,腳步比平日急促熱烈。隨著他動作幅度的加大,頻率的加快,雪也越下越歡,毛澤東邊走邊搖晃肩膀和腰,兩手擺動著接雪,簡直可以用手舞足蹈來形容了。
“幾分鐘了?”毛澤東問。
“八分鐘了。”李銀橋一本正經回答。其實已經過了十分鐘,李銀橋不忍心破壞毛澤東的興致。
毛澤東繼續手舞足蹈。快十二分鐘了,往常超過一分鐘毛澤東都會察覺,今天已是極特殊。李銀橋終於說道:“現在十分鐘了。”
毛澤東收步,嘆口粗氣,轉身走進辦公室。
“今天你的表好像出了點問題。”毛澤東坐下時說。
“我的表……慢了。”李銀橋支吾.
“我覺著是快了麼。”
“還快呀?”李銀橋叫起來,笑著嚷嚷,“我已經多給了你兩分鐘!”
至於毛澤東討厭什麼,估計許多人都不能回答。在李銀橋看來,毛澤東最討厭錢。
毛澤東從來不摸錢,在延安不摸錢,轉戰陝北不摸錢,進城後更不去摸錢。
50年代,有一位曾在毛澤東身邊工作過的姓張的同志給毛澤東來信,說回家後遇到困難了。老張是陝北籍戰士,轉戰陝北期間一直在警衛排。他年紀較大,把毛澤東護送到北京後,就解甲歸田,娶妻生子了。毛澤東是很戀舊的,一見信立刻吩咐寄錢。
毛澤東經常從生活上關心身邊的工作人員,李銀橋為他開列的經濟支出表,專有一項就是幫助生活困難的同志。毛澤東支援同志錢,若是從工資的結餘存款中拿,就由李銀橋負責,若是從稿費中支出,就由秘書負責。
那次是由李銀橋從工資節餘的存款中取出幾百元,裝入一個牛皮紙袋。因為毛澤東格外關心,所以裝好錢後李銀橋便將紙袋送毛澤東過目,以便他放心。
毛澤東正在看檔案,見李銀橋遞來牛皮紙袋,象接公文一樣接過去,準備掏出來看。
“給老張的錢,主席過過目吧。”
李銀橋的話音未落,毛澤東神色有變,就像無意中抓了一隻癩蛤蟆那麼糟糕,一下子把牛皮紙袋扔開了。
“拿開!交待了你就辦,誰叫你拿來的?”毛澤東皺起眉頭搓手,好像指頭髒汙了,“我不摸錢,以後你要注意呢!”
不久,陝北時期的警衛戰士李二享轉業後又從家鄉來信叫苦,毛澤東馬上吩咐寄錢。這一次李銀橋沒再拿去讓他過目。
實行薪金制後,警衛一組有名衛士叫田雲玉,工資定得偏低,37元5角。到1956年調整工資時,組裡提議給他長兩級。報上去後,領導全面平衡,認為其他領導的衛士也有類
似情況,不能因為田雲玉在毛澤東身邊當衛士就長兩級,因此只同意長一級。田雲玉為此找局裡領導,哭了一鼻子,還是沒長上兩級。
第二天,輪到田雲玉值班時,毛澤東若有所思地望著他,說:“小田,我跟你商量一件亊情。”毛澤東親切誠懇地說,“我準備從我的工資裡拿出錢來給你發工資。你的工資不要 國家來負擔,我來負擔。你看多少錢合適?”
田雲玉思想活躍起來,一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答應。
“你現在拿多少工資?”
“43元。”
“我給你60元錢可以不可以?”
“這……”田雲玉高興得差點說謝謝,可是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說,“拿了主席的工資會不會不算國家幹部了?這怎麼行啊?主席,那樣我不就成了你私人的人了?”
“噢?”毛澤東還真沒想到這一層。他怔了怔,點點頭,說,“你考慮得很好。唉,錢這個東西是我討厭的東西,可是我拿它沒辦法,現在誰拿它也沒辦法,列寧也沒辦法,總歸還得有。以前我在北京工作的時候,只有3元錢,到街上買過一次包子,那包子好吃極了。你們現在經常吃包子吃餃子吧?有一次我坐火車去上海,坐火車得不少錢,借了人家的錢去上海,結果在車上打了瞌睡,一雙鞋子丟了,到浦口下車才知道。正好碰上了熟人,又借了錢,才買了鞋子買了票,這麼才進了上海。錢就是這麼討厭,就是這麼沒有還不行。”
毛澤東瞭解小田家裡有困難時,曽讓李銀橋給過錢。當然,毛澤東自己照例不會摸錢。
1964年李銀橋已經離開毛澤東去天津工作。那年夏天他去北京看望他老人家。毛澤東聽說李銀橋家鄉遭了災,吩咐秘書從他稿費中支出一千元幫助李銀橋。秘書將錢裝進牛皮紙袋放到了毛澤東的桌子上。
“你拿去,可以解決一些困難.”毛澤東遠遠比劃手勢。
“不行,主席,我不缺錢,我不能要。”李銀橋連連搖頭。
“怎麼,你是要讓我摸錢嗎?”毛澤東作出抓那隻牛皮紙袋的樣子。
“不,不,我要,我自己拿。”李銀橋趕緊拿起了那裝有一千元錢的牛皮紙袋。
毛澤東說:“這就對了,你還記得,我不摸錢,我就討厭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