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公眾號“尼伯龍根工廠”授權釋出

2021年末，捷克“牛魔王”模型公司釋出了1/48比例三菱A6M2零式戰鬥機（下稱“零戰”）模型預告，再度激起了該型號或者說二戰日機模型的熱潮。零戰的正確顏色到底是什麼，算是拼裝模型圈內最為經典的問題之一。當然是全身灰色了，多簡單啊，是不？是，但是灰色不止有五十度，怎麼也得有一百來個度吧。

寫在前面：本文資料出自牛魔王2022年1月電子雜誌，作者Marian Holly。由於譯者對日機塗裝的概念只有灰綠銀棕黃，並不知中島三菱川西區別，本文內容將完全尊重原著，部分用詞可能按照國內愛好者常用資料和耗材調整。內容可能與通常認知有較大出入，建議買一盒牛魔王套件細品一下，線細釘多，誰不喜歡呢。

另外，本文關於顏色（如FS色號）配圖為網路資源，可能因光線、顯示卡、螢幕和視覺等原因與各位讀者自身認知有不同程度出入，請適度分析閱讀。文中提及各出版物為原文內容，為方便查閱，提供部分封面圖，有興趣讀者可自行搜尋或購買，並非廣告。下面我們進入主題。

1970年代電影《虎！虎！虎！》使用T-6G教練機扮演的零戰（上、下）使用了今日模型界稱為“明灰白色”的淺灰色塗裝。

所以，零戰的顏色是否如1968年《航空航宇》（捷克斯洛伐克雜誌）上巴羅什先生的彩繪，是非常淺的灰色呢？順便，《航空航宇》上“太平洋上空的零戰”（節選坂井三郎傳記）系列文章使我對日本航空和太平洋與遠東戰場的空戰產生了濃厚興趣，我相信我們那代人不少都是這樣的。在那個時候，獲得這類題材資料的途徑非常受限，不管怎樣，人們利用影印機，影印《丸》系列、《航空愛好者》和索普（Donald W. Thorpe）出版的書刊，這些盜版刊物散發著難聞的油墨味道。多說一句，索普可能是日本之外研究二戰日機塗裝和標識的關鍵先生。他是一名計算機工程師，同時也是製圖者，自由撰稿人和加州IPMS的熱情成員，60年代末-70年代中期，索普首次引出了日機的用色和迷彩考證，雖然很多被更新的作品取代了，但不少塗裝形制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

前兩個名字大家都很熟悉，索普1970年代出版了日本陸海軍用機塗裝標識各一冊，圖為海航分冊封面。

索普的命名法被彼時NASM負責人米凱什（Robert C.Mikesh，同時也是航空題材作家）等其它研究者擴散應用。似乎我被灰色的零戰帶偏了。索普在這節總結是什麼呢？他將迷彩試樣編為O5（O-整體），顏色為N10(N-海軍）淺灰色，較FS26493略冷的色調，以RGB比例看則是完美的中灰色。這一結論與證明，當時的模型圈資料和對零戰塗裝的普遍認知，與《虎！虎！虎！》、《中途島》以及《核子航母歷險記》中的全灰色零戰差別不大。

美國在阿留申群島獲得零戰的經過不再敘述，該機制造號為4593,1942年2月19日出廠，是很新的機體，且在機庫中得到妥善維護。雖然圖片看起來機體色與螺旋槳（金屬原色）接近，美軍報告描述該機為“亮光灰綠色”。

目擊過零戰外觀的太平洋戰爭老兵又怎麼說呢？在書面報告和口描述中，自灰色到白色甚至銀色出入很大。實際上甚至有記載看到“芥末色”“陶土色”或“卡其色”的零戰，但並未得到特別的留意。當然在美國和其它國家的博物館或個人手中有留存至今的零戰，不過看起來還未進行詳盡的考察。大膽假設一下，對此的共識和西方資料基本相同：很淺的灰色，可能帶一點藍。我基本上只能透過《丸》系列、《航空愛好者》和《航空研究》雜誌和特刊中一成不變的全灰色零戰彩繪得出觀點。我對渡邊利久（Rikyu Watanabe）的藝術畫印象各位深刻，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少有的痴迷二戰日機彩繪的人。我1991年因商務到美國之後，有更多途徑獲取相關資訊，不過發現對零戰色彩的解讀並沒有顛覆性變化，還是灰色，或者近白的灰白色。

204航空隊在蒙達遺留的零戰22或32型殘骸，攝於1943年，可見前緣黃色識別帶。注意除了發動機罩外，座艙前後面板和框架內側也是防炫目半光黑色。

“兩支日本空軍”及其色標

為何零戰及其它軍用機進行了全機塗裝？肯定不是為了好看。第一個目的是防腐保護。1930年代飛機設計大規模引入輕金屬合金後，人們最初認為它會比木材和織物耐久的多，然而航母甲板上高侵入性的含鹽空氣對輕合金侵蝕嚴重，在高溫高溼的亞洲尤甚。日本人從包括德國等領先的工業化國家航空工業，使用不同特製塗層的經驗中尋求方案。

第二個目的是降低飛機飛行和停放狀態的可視度，發達工業國基本都有自己的航空器標準塗裝方案，方案中油漆的顏色與色標一一對應，如美國的ANA，德國的RAL，義大利的塔沃拉（Tavola）10以及蘇聯的“顏色目錄”（ Albom Nakrasok）。1930年代的日本已經屬於工業化國家，其航空力量同樣也有建立塗裝標準的趨勢。

像美國一樣，日本海軍航空隊（IJNAF）與陸軍航空隊（IJAAF）是完全獨立的，考慮到零戰是海軍專有的，讓我們來細看一下海航飛機的塗裝標準“海軍航空機用塗料識別標準假規117 別冊”（下稱“第117號暫行規範”）。另外，陸航也有“陸軍航空機材料規格　航格第39”（下稱“航空第39號規範”），配給了1-43號色標。或許我會在另一篇文章裡重溫後者，希望是牛魔王開發了全新1/48 Ki-43的時候。1945年2月，類似美國ANA色標的“ 日本航空機規格規第８６０9　航空機用塗料色別標準”（下稱“航空第8609號規範”）生效，這一方案是將兩軍的塗裝色標融合至一個，但不確定是否得到了實施。

第117號暫行規範封面及本文涉及的若干色號，每一類自上而下以後綴數字排序。

第117號暫行規範實際是按照字母表順序將顏色分組排列的目錄，如B類-紅，C類-黃，J類-灰，等等。詳細內容另文詳述。回到本文第一段，你會發現我寫到人們普遍認為零戰就該是灰色的，沒有提及塗裝標準。沒有人知道這些嗎？這取決於我們和誰交流。在日本發現了一些資料的複製品，有些人找到了獲得途徑，“由於各種原因”沒有向“西方”共享研究結果。直到90年代初，航空愛好者，後來的研究者Katsushi Owaki才向美國同好者“揭開秘密”，而這些東西在日本研究者的圈子內早就過時了。另一個大問題是我們至今不知道日本海航司令部選擇的具體顏色是哪些，仍然沒有充分的檔案或函件佐證，或者說至少在我們這半球仍然不知道。我們現有的知識只能依靠回放——分析原件、殘骸和流傳過幾手的資料後，從目錄中配給對應的顏色。“飴色大戰”

1990年代初起，原有的“自然灰”零戰（只有黑白色調混合）觀點開始受到質疑。1993年大日本繪畫出版了Aero Detail系列第7冊零戰專集，作者Shigeru Nohara（日機題材作者，主要由《模型藝術》雜誌出版）在“塗裝與標識”一節可能首次應用了第117號暫行規範（J3灰色、D1綠色），但更重要的是“飴色”的引入，這種顏色被認為是J3灰色以略帶棕色調（焦糖色）的透明漆覆蓋以提高耐腐蝕性後出現的。從此這一理論就被拋棄了，沒有什麼反響。為什麼要在已有的防腐J3塗層上面再來一層保護漆？

對比長谷川90年代初和90年代末推出的2款零戰21型（09143、09284）封繪，可見對塗裝理解的變化。

但這個秘密被發現了（原文“貓從包裡放了出來”）1994年網際網路和個人計算機大爆炸的時候，Dave Pluth 建設了www.j-aircraft.com網站。那是日本航空研究的黃金年代，James Long, Don Thorpe, Osamu Tagaya, Ryan Toews, Henry Sakaida 等人頻繁到訪（主要是Osprey出版社日機題材作者——譯註）我每天下班就趕回家閱讀三十年來夢寐以求的資料。後來，另一個訪問此網站的研究者是蘭斯代爾（James Lansdale），他後來取得了網站的運營權，再後來是David Aiken 和 Nicholas Millman。

蘭斯代爾是居住在佛羅里達的一名退休教師，熱衷收集日機遺物，在零戰用色研究中留下了很深印記。他用牙膏拋光一塊零戰蒙皮表面後，發現變成了暗橄欖灰色，得出了這是製造者塗裝“飴色”的結論，上層顏色則是“被氧化的飴色”，由於更高的鈦白粉含量，塗料後來粉化，逐漸被搓掉了。下層由於被粉層保護，未暴露紫外線中，因此略暗，且比初始的顏色更黃（棕）。

網友ying wang提供的圖片，注意箭頭指示除去粉層的部位。對塗料分析未顯示有棕色成分，但確定了有長時間會導致變色的偏黃組分。

1998年，蘭斯代爾在《模型藝術》第510期上發表了零戰原始顏色為“飴色”的結論，輔以多張實物照片，並配了一架他自己以此色手塗的長谷川1/72 A6M2。這一發現在日本引起了強烈反響，大部分人似乎更偏好淺灰色的零戰。

這場“戰爭”從真實色彩打到它在第117號暫行規範中的確切編號。此時我必須提到前珍珠港航空博物館指導David Aiken，他對日本航空有極高熱情，以至於德州IPMS管他叫“神風隊長”。由於某些原因，大衛先生認準了零戰設計師掘越二郎的文字描述“灰綠色”，他很愛“綠”這個詞。在考證大亂鬥中，他稱顏色應為第117號暫行規範中灰綠類的M1色，類似英國機內部灰綠。與蘭斯代爾的“芥末黃”針鋒相對，他將其視作“開心果綠”。直到這場大戰的最後時刻，他還在推行基於日本“大師”教授給他的灰綠色。多次有人問他分享從“世外高人”獲得的資料，但他一直沉默。我承認我自己至少挑戰了他三次。大衛太依賴網路圖片了，包括田宮的油漆瓶子，而不是分析真機油漆。但是他的“遺蹟”保留了下來，總之他說服了館長把複製的A6M2塗成了惡名遠揚的“開心果綠”（我覺得塗的很差）。

注意所謂開心果綠是果皮的顏色，而非果仁……

也有人試圖將其歸為I2/I3土色，字面上這些顏色是黃棕色，灰色調不明顯。當這場戰爭平息時，“和平協定”以“橄欖灰”，介於FS16350和FS34201，但淺一些的顏色告終，最好的等效物是RAL7034灰黃色，基於Nicholas Millman（見下文）的意見、分析和研究，RAL7034是與原始顏色最接近的。

本段提及3種顏色對比

走進科學

人可以從愛好中學到新知識，在此之前，我對色彩學一無所知。前文提到的米爾曼是飴色戰爭的參與者，也是一名英國的塗料專家。他對日本等亞洲國家航空興趣濃厚(見www.aviationofjapan.com)，試圖從科學方面解決這個問題。顏色是色粉與助劑共同作用的結果，如果我們對儲存良好的樣品進行化學分析，就能找出色粉和助劑的組分，像電影《侏羅紀公園》一樣“復活”色彩。

色粉含量最高的是白色（鈦白粉），少量的炭黑和鉻黃。偏黃棕色的樹脂助劑也是一個重要角色。重新配製的油漆看起來很像儲存狀態最好的“琥珀灰”，介於FS16350和FS34201，帶一點不確定的綠色。

上方試劑瓶為按照分析結果配製的油漆，看起來與田宮XF-12很接近。背景為儲存至今的4240號零戰起落架艙內部。網友ying wang提供圖片。

為什麼是這些色粉？如前所述，即使日本當時塗料工業已經比較發達，但仍然需要向德國等發達國家學習，1940年前，日本的塗料助劑穩定性和顏色發黃都是問題，這可能是購買德國輕金屬專用油漆生產許可證的一個原因。米爾曼命名的J3SP（SP-輕金屬專用漆，與原有灰色區分開）應用在零戰生產線上，與德RLM02相似，或並非巧合。以我記得德國空軍色彩的頂尖專家烏爾曼（Michael Ullman）文章提及，德國油漆比較高階，不會很快就變質（發黃），而且甚至不噴底漆都不會發生剝落。除了化學分析之外，我們也有一些證明為航空輕金屬開發專門油漆的書面記錄。零戰的維護手冊指出：“在內部使用透明漆（淺藍），外部使用輕金屬專用漆（鼠灰）並拋光漆面。”在第117號暫行規範中L類命名為鼠灰色，L2常被拿來對比FS16350。

渡邊利久提供的空技廠0266號報告記錄了1941年11月-1942年2月與橫須賀航空隊配合進行的零戰迷彩測試，報告稱“目前零戰使用J3菸灰色，略趨向飴色…”，且在報告中至少出現“飴色”6次。因此我們透過以下三點，得出琥珀灰（J3SP）存在且大量應用過：

1）考察大量A6M2、A6M3 32型的實機塗層樣例；

2）空技廠報告與樣例外觀一致；

3）同期相關目擊描述與樣例外觀、空技廠報告一致。

對比現存至今的零戰22型蒙皮，同一機上也可能出現多色。網友ying wang提供圖片。

灰色零戰的迴歸？

2018年初，動畫導演、畫家、日本航空色彩研究者片淵須直在《歷史群像》第147期中發表的文章引用了日海航飛機生產合同中的塗裝要求。允許使用第117號暫行規範中的5種顏色，包括J3菸灰色，可描述為“自然灰”。作者認為這種應用廣泛的顏色因時間作用或化學上不穩定，形成了“飴色”外觀。零戰使用J3色幾乎是沒有疑問的，空技廠迷彩測試中YO-105號機即使用此塗裝，而前線單位肯定會有一些塗料庫存，不能排除維修後使用可能。不過掘越二郎將此色描述為“暗淡的菸灰綠色”。

綠色的出現很可能是由於塗料老化，圖中同為4240號的下翼面蒙皮顏色分佈很複雜。網友ying wang提供圖片。

Kenji Miyazaki （宮崎賢治）和 Taizō Nakamura（中村泰三）與片淵須直協作，中村是活躍而熱情的零戰殘片收集者，可能也參與了現存零戰塗裝樣品的實驗室分析，釋出了大量照片和可能值得查閱的觀點。2007年宮崎撰寫了零戰灰色的文章，但不是很專業。他沒有排除“飴色”或所謂“卡其色調的灰色”存在可能，但更偏向J3灰為唯一官方應用的零戰色觀點。他認為色調變質（發黃）更大可能是時間因素。不過，在空技廠0266號報告中提及多次“目前使用的菸灰色會趨向飴色”。Nohara則堅持他自1998年起的個人觀點，零戰應為琥珀灰色。

在地球的另一面，j-aircraft.com 初期活躍使用者，加州的Tom Hall在上發表了若干質疑蘭斯代爾和米爾曼研究的短文。他熟練的日語可能有助從日本獲得一些一手資料。

另一方面，他的觀點“日落時在機庫中變色”是令人驚奇的。無論如何，對自然灰色零戰的傾向重燃生機，關注進一步發展是很有趣的。如2022年1月宮崎賢治和中村泰三發行一本主要集中在零戰顏色分析的書籍（見下圖）。

那麼，零戰是什麼顏色？

首先，不要被網路空間巨量資訊壓到，比如某外網一大票日機討論組就像茅房一樣，都是不可信的資料（原文如此，非譯者發揮）。本文試圖協助零戰發燒友整理這些資料，列出是誰、什麼時候、怎樣和為什麼提出這些觀點。

2017年英國Guideline Publications出被的《戰彩》第9冊（Combat Colors No.9，SAM雜誌社特刊，見下圖）是對零戰塗裝和標識的圖解，現在可能較難找到。難得可貴的是米爾曼對色彩科學和塗層的特殊興趣。最終，怎樣塗裝你的零戰模型決定權在你自己。儘管有這些研究、科技和事實，米爾曼提過：“我們很少有人會去在晴朗天氣裡看一架新出廠的零戰”。

但是別忘了，零戰並非全金屬，全部操縱面都是織物蒙皮，後者的漆面顏色因化學組分不同略有區別通常類似FS36307，或者說J3色。中島生產的零戰，操縱面稍帶一點藍色調，接近FS 26314。我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拿到我經常提及的FS 595b色卡。這東西現在很難搞到，30年前，我買它花了25美元，現在價格已經漲到數百美元，色卡還變少了。

V-190號零戰32型，可明顯看出方向舵織物蒙皮與金屬蒙皮色差。

從現實角度出發，讓我提出幾個接近琥珀灰的模型漆配方。

我個人偏好郡士油性，C336（亞麻灰）+C12（美式橄欖褐）=25:1，米爾曼推薦君是水性H336（亞麻灰）+H70（RLM02）=1:1，看起來很真實。Mission Model Paints MMP110, J3 SP被認為非常匹配琥珀灰色，但我沒用過這個牌子（近年興起的一家美國水性漆，似乎只在北美見過使用）。至於操縱面，郡士C35日本海軍灰看起來很適合，特別是對中島製造的機體。如果你用其它牌子的漆，找好友問個例子，調自己的色調。太學究了沒必要，我們的目標是還原理想色彩的“神韻”。

寫在後面：在本文寫作過程中，熱心網友yingwang提供了若干零戰色彩分析的實物圖片，進一步支援初始顏色為明灰白色的觀點，在此深表感謝。

自左至右：J3色出廠狀態、變色後灰綠、變色後飴色、搓掉粉化表層後的灰色。網友ying wang提供圖片。

寫在後面part 2：在本文即將完成時，某電商平臺對軍事模型類商品進行了大面積處理，由此引發的爭論仍未平息。在此無意去猜測或評價其中一二，不過近日各店家奮起自救，部分商品名稱頗有cyberpunk風範，有興趣讀者可自行衝浪觀看，可有效排解年關的壓力。

借用一句未經證實的前輩之言結尾：

“模型是_____，玩模型的是_____”

想填啥就填點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