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11月4日,537.7高地上。
一位已經失明的戰士,揹著一位不幸斷腿的戰士,“盲英雄+瘸英雄”組成了一個“別樣”但令人肅然起敬的戰鬥小組。身負重傷的他們沒有退出戰鬥,一直英勇作戰,直到勝利被我軍牢牢攥在手裡。
1952年的10月中旬,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為了扭轉自己的劣勢,在上甘嶺這一片區域,發動了名為“金化攻勢”的軍事行動。
他們的目的,是奪取五聖山左側的537.7高地和右側的597.9高地。
這兩個高地,是該地區的“山口”,其後就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的“平康平原”。敵人一旦奪取這兩個高地,他們就可以發揮他們的機械化優勢,進攻已被我軍掌握的平康-金城地區,轉守為攻。
因此,上甘嶺的兩大高地,成為了敵我爭奪的焦點、熱點,陣地多次易手。
10月20日,兩高地的表面陣地被敵軍佔領,我軍轉入坑道作戰。
10天之後,我軍的反擊戰打響了。一位名叫王合良的神槍手,參加了反擊537.7高地的戰鬥。
王合良所在的排被編為“突擊排”,成為破開敵人陣地的“尖刀”。
11月4日,王合良所在的尖刀排,兵分三路,向537.7高地發起衝鋒。
王合良帶著自己的這個三人戰鬥小組,在敵人的槍林彈雨和手榴彈中,不斷摸索、翻滾,靈活地向前突擊著。
敵人敏銳地察覺到了王合良他們帶來的威脅,各種火力對他們進行了重點“照顧”。
10多顆手榴彈在他們不遠的地方爆炸,一位戰士當場犧牲,另外一位則身負重傷。
王合良也傷得不輕,他的左眼被手榴彈炸傷,眼球吊在了眼眶外面,只覺得看不見東西,一股鑽心的痛衝了上來。看不見自己的組員,王合良只能大聲地呼喚自己組員的名字。但是沒有人回應。
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另外一個聲音在喊他的名字,聽聲音,像是他們班的副班長薛志高。
於是,王合良便摸索著,向著聲音的方向匍匐爬了過去。王合良著急得詢問著薛志高的情況。薛志高說:“我的腿被打斷了,不能走了。”
王合良伸手摸了摸,只感覺薛志高的腿軟軟的。原來,他的腿只剩下一點點皮還連著,其他部分已經被戰鬥中的破片削斷了,血不住地流。
王合良趕緊用身上急救包裡的紗布幫他包紮好,這才止住了血。他對薛志高說:“班副,我先把你背下去,然後再上來給你報仇!”
薛志高立馬拒絕了:“這絕對不行,老子就是隻剩下一口氣,也要和這幫狗日的拼到底!”
“好!班副你彆著急,我這眼球晃來晃去的,真礙事,你讓我把眼睛包紮一下!”
說罷,王合良在薛志高的幫助下,從另外一位犧牲的同志那裡找到了一個急救包,把被炸出來的眼睛包紮上。
他對薛志高說:“班副,你看要不這樣。我眼睛看不見,你走不了路,那我就揹著你。你的眼睛好使,看到敵人就槍打它狗日的,咱們一起衝上山,就是死,也死在衝鋒的路上!”
薛志高十分激動:“我的好同志,好兄弟!謝謝你!咱們就這樣幹,拼他孃的!”
王合良就這樣,揹著薛志高向山上衝了過去。
但這一路上既沒有遇到戰友,也沒有遇到敵人。原來,就在他們受傷包紮的這段時間裡,雙方還在激烈地爭奪著。
敵人被從山頭上打了下去,陣地被我方佔領,緊接著,敵人的炮火又覆蓋了過來。
山上的草木已經被炸了個精光,堅硬的岩石被炸成了灰色、黑色的石頭粉末。敵我雙方挖的各種工事——戰壕、交通溝……統統被炮火炸得不成模樣。
眼下,正好是雙方爭奪的一個真空期,雙方都在修整,山頭上反而沒了什麼人影。
王合良把薛志高放在地上,又從四周拉過來一些敵人的屍體,像沙包一樣壘起來,把薛志高保護在後面。他又從周圍的戰友和敵人屍體上找來了一些槍支彈藥和手榴彈,交給薛志高,裡面還有一挺“轉盤槍”(DP輕機槍)。
他笑了笑,對血脂高說:“班副,平時是你指揮我,現在我指揮一下你。你在這裡別動,保護好自己,我往前再走走,看看還有沒有咱們的人。”
說罷,他一邊走,一邊呼喚詢問著戰友們的情況。
走了一圈,王合良發現,自己這邊還有6位戰友活著。連長和一位無線電步談機員還堅守在前面的一個陣地上。
王合良趕緊又回去找薛志高。薛志高還坐在原地,只見手榴彈的蓋子都已經擰開了,子彈也上好了膛。王合良大聲地告訴薛志高自己瞭解到的情況,但他說完之後,隔了很久薛志高才回答了一句。看來薛副班長的耳朵在剛剛也受了傷。
王合良趕緊讓薛志高休息,自己繼續往前爬。
剛出去沒多遠,就聽到不遠處又有人說話。嘴裡嘰裡呱啦,全是他聽不懂的話。
“是敵人!”
薛志高沒有絲毫猶豫,立馬扔了一根爆破筒出去。
轟隆一聲,緊接著,身後薛志高那邊,轉盤槍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王合良手裡的手榴彈和爆破筒很快就丟完了,他又一邊射擊,一邊到處摸索。
摸到能炸的手榴彈和爆炸筒,他就往敵人中間扔,摸到彈夾,他就扔給薛志高。
兩個人就這樣配合著,頑強地同敵人搏鬥。
然而,敵眾我寡,敵人越打越多,彈藥越打越少。他們倆的情況越來越危急。
過了一會兒,王合良只聽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手榴彈爆炸的聲音。
王合良趕緊撲過去摸薛志高,卻沒有摸到人。
原來,敵人撲了上來,薛志高翻了出去和敵人同歸於盡了。
精疲力竭的王合良靠在山坡上,四處摸索著,沒有摸到手榴彈,但摸到了彈藥盤。
於是他拿起彈藥盤卡在轉盤槍上,藏在腿下面,準備一會兒再突突幾個敵人。
不一會兒,敵人就圍了上來,外國話的聲音嘈雜了起來。接著,王合良感覺到有人在摸他的手腕——看來是把他當屍體了,想摸一摸有沒有手錶。
王合良不動聲色,確認了一下腿下面的轉盤槍還在,心想:“你們最好擠成堆,這樣,老子一梭子就能賺翻不少!”
過了一會兒,王合良模模糊糊地看到敵人好像坐在了一起,於是摟起轉盤槍就是一梭子。
只聽得敵人一哇哇哇亂叫,一邊叫,一邊後退。接著,王合良腿一軟,倒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合良聽到連長叫他的聲音“王小鬼,王小鬼!”
王合良稍微有了點意識,喃喃地說:“還在,還在!連長,你怎麼樣。”
連長趕緊說:“沒了一隻手,其他的還好。”接著,連長又往另一個方向喊著“快,快來人,把王小鬼送下去!”
……
回國後,有人問他:“你的眼睛都瞎了,難道不痛嗎?為什麼還要打?”
王合良說:“如果戰爭燒到祖國,我們豈不是也要和朝鮮一樣,媽媽們沒有房子住,孩子們被炸得屍骨無存?我的戰友們可以犧牲生命,他們是志願軍,我也是,要死,也要死在陣地上!”
王合良還留下了一本日記,在日記裡,他詳細地寫下了自己的心路:
“……到了朝鮮,走了一晚上,沒有看見過一所房子,就是看到一座城市,也是光禿禿的。上平康前線時,過了一個火車站,我數了一下,有80多個火車頭被炸爛了扔那兒,也是光禿禿的沒有一間完整的房子。幾十歲的老奶奶沒房子住,連吃的都沒有,都是部隊從那兒過的時候接濟一點……那時我就想,這個戰爭要是擺在我們祖國,我們祖國不也得跟朝鮮一樣?要是擺在我們西南,那麼西南人民不也同樣是牛馬不如?我們的母親也同樣沒有房子住,兒童不也一樣被炸得屍骨無存?哪裡還會有‘無數個煙囪在冒煙’……”
回國後,在醫院的精心治療下,王合良的右眼恢復了部分視力,左眼傷得過於嚴重,已經壞死,只能切除,安裝義眼。
志願軍總部授予王合良“二級英雄”稱號,並授特等功;追授薛志高“二級英雄”稱號,並授特等功。
1953年,王合良從部隊復員,回到家鄉四川。組織安排他到榮軍學校學習文化,畢業後,被安排到青海省的一個勞改農場擔任管教幹部。
後來,組織又調他回到家鄉,在綿陽市三臺縣民政局工作。
1954年,他當選四川省第一屆人大代表,同年,三臺縣人民政府為他送去了“特等功臣”的牌匾。
王合良在三臺縣一直工作到80年代退休。
1991年,王合良同志在家中去世,享年62歲。
或許,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某某隊長”式的“無敵”的英雄。
有的,是一群真摯地熱愛自己的祖國和人民,願意為了自己所熱愛的一切,捨生忘死的、偉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