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73年，也就是北宋開寶6年的3月，這是一個天下讀書人都很期待的好月份。為什麼呢？因為北宋的科舉考試，一般是3月放榜。十年寒窗苦讀，就等著這個時候金榜題名了。能不期待嗎？然而奇怪的是，就在這一年，考也考了，3月也到了。舉子們是等啊盼啊望眼欲穿，卻遲遲不見放榜。這是怎麼回事？沒過多久就有訊息放出來了，說出事了，而且是大事醜事，主考官李昉營私舞弊被發現。
當時的皇上，也就是宋太祖趙匡胤，決定站出來主持公道。一句話，原來的考試成績統統作廢，我親自來盯集體重考。這個案子往下走，自然是該處罰的處罰該重考的重考，就這麼結了案了。這個案子確實不小，可是事情也不復雜。到底哪蹊蹺了？乍一聽確實就只是字面上這麼回事，而且史書裡也記載德清清楚楚，史筆如鐵。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是有史學家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再仔細琢磨琢磨皇上趙匡胤和這個主考官李昉的關係，發現事情並不簡單。那麼這個案子到底蹊蹺在哪？這背後又有哪些不為人知的隱情呢？
宋太祖趙匡胤是怎麼發現主考官李昉營私舞弊的？這個事可是整個案件第一個蹊蹺點的來源。說是當時考試結果已經出來了，考中的考生按照慣例，是要拜見一下皇帝的。那一屆被主考官錄取的進士只有11個，諸科28個。什麼是諸科？科學考試最大的特點就是分科，分了很多的科目。除了進士之外，還有什麼明經三傳三禮，這樣一些科目。進士通常我們就稱為“進士科”，其它所有的科目就統稱為“諸科”。
在這些考試當中，進士科最難考，當然也最值錢了。人常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意思就是說考生到了30歲才考中明經諸科，那就差勁了，年紀太大老了。可是50歲考中進士，了不得算年輕的。這足夠說明進士有多難考，不管你考上的是諸科還是進士。在拜見皇上這件事情上，是一視同仁的，享受的待遇是一樣的。而且只有見了皇上，皇上最終點了頭了，這個皇榜才能夠發的出去，成績才作數。
一般情況下，皇上就是看看。那個場景更像是一個簡閱儀式走走過場，連個面試都算不上。可是今年不一般，今年皇上好像特別感興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看，好像有那麼點非要挑出點毛病的架勢。果然，最後在這39個被錄取的考生裡，皇上突然就提出有兩個人不對勁，說他們是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
這兩個人，一個是考中進士的叫武濟川，另外一個諸科考生叫劉浚。皇上趙匡胤覺得這兩個人是哪裡不對勁呢？怎麼就不對勁呢？史書上有記載，八個字叫“材質最陋，應對失次”。這八個字什麼意思？跟考試本身關係其實並不大。“材質”這個詞，在當時的語境裡，更多的應該是形容一個人的外貌，跟這個人的智商和能力什麼的關係不大。
即便是意思再稍微的擴充套件一下，指一個人的品性和素質等這些內在指標。咱們常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那也不是皇上隨便一看，就能看出你這個人人品不行。大殿上接近40個考生，就打眼這麼一掃，就能知道這兩個人品性最差？顯然不可能。所以大機率指的就是這兩個考生，長得不怎麼地，可能有點小猥瑣不那麼帥，讓皇上看著不帶順眼。
“應對失次”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皇上再跟這兩個考生對話交流的時候，古說叫奏對的時候，這兩個考生表現得太差了，語無倫次或者說了什麼不得體不該說的話，把皇上給惹生氣了，要把這兩個人剔除出錄取的隊伍。你長得不好不會說話這兩個理由，就要把這兩個考生剔除出去，這合適嗎？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合理，因為這些考中的考生，日後是要加入官僚隊伍的。那個時候，那是行政司法一體，當官是要去面對老百姓的，得跟老百姓直接打交道，處理各種各樣的事情。
你要是長得太磕磣了，說話又不利索，那確實是不太行。既然理由合理，這事到底蹊蹺在哪呢？這個問題問到了關鍵點。事情蹊蹺就蹊蹺在負責考試的部門是禮部，主考官叫李昉，他因此受到了懲罰。可問題是禮部只負責考試，只對考生的文化成績負責。這官員的外形條件怎麼樣，表達能力如何，那是由吏部，也就是管幹部的部門來負責的。
可是皇上很奇怪，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衝著只管文化課的主考官李昉去了。這麼幹肯定是難以服眾的，大傢伙都看著。這個時候皇上開口了，說處罰李昉可不是我的主意，是有人告發他。是誰？還真有人站出來告發主考官李昉。根據《續資質通鑑長編》記載，說是“會進士徐士廉等，擊登聞鼓，訴昉用情，取捨非當，帝以問，翰林學士盧多遜。多遜曰，頗亦聞”。
意思就是，有個叫徐士廉的進士。這說他是進士，其實指的是落第的舉子，還沒考上進士的意思。考上的人叫什麼？不叫進士叫前進士，表示我已經進入到進士行列了考中了。但是要考沒考中那種，就只叫進士而已，沒有前字。落第的徐士廉去敲了登聞鼓，登聞鼓又是什麼呢？就是放在皇宮外頭的一個大鼓。民間如果誰有冤情，就可以去敲它，讓皇上出來為自己主持公道。
徐士廉敲這個鼓，就是告發主考官李昉是營私舞弊，錄取誰不錄取誰，完全是由他一個人說了算，他肯定是收了紅包了，拿了好處了。皇上趙匡胤肯定不能夠聽他一面之詞，就問了當時的一個大臣，翰林學士叫盧多遜。說這次考試，聽說李昉主考官有點營私舞弊。有沒有怎麼回事？
盧多遜怎麼說的呢？您聽那句“頗亦聞”，我也聽說了不少這方面的訊息，大概是沒跑了是這麼回事。那要是前腳皇上發現了有兩個魚目混珠的考生，後腳又有人告發，說主考官李昉有問題。那麼懲罰李昉太正常了，有什麼可蹊蹺的？這個鼓敲得蹊蹺，敲鼓的人也蹊蹺。
首先，敲登聞鼓這件事並不代表李昉就一定營私舞弊了。因為當時在朝堂之上，皇上摘出去兩個考生，對考試結果不滿意這件事，很快就在落第的考生當中傳開了，架不住有人就動歪心思。覺得走走旁門左道，說不定還能夠創造機會重考一次，或者再獲得一些什麼別的機會。所以就去敲鼓了，也說不定有。皇上不也查證了嗎？不是問了盧多遜嗎？
盧多遜很可能是落井下石，他跟主考官李昉兩人一直不對付，不是一個陣營的人。所以這個證言的可信度，也得打一個大折扣。就算是他出於公心，他的話不是“頗亦聞”嗎？又不是說有證，是聽說而已。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有專家研究發現，說敲登聞鼓告御狀這種事，在當時多半是因為有朝堂的鬥爭。據說這個敲鼓的徐士廉被皇上接待以後，不僅告發了李昉，而且還全盤提出自己對科舉考試的改革計劃。
這計劃巧了，跟皇上趙匡胤心裡想的是一模一樣。能有這樣的見解，還至於落第嗎？而且這樣一個能人，整部《宋史》都沒有留下關於他的個人記錄，只說這個人敲了一次登聞鼓。所以專家認為，徐士廉敲鼓這個事十分可疑，很有可能是受了什麼人的指使或者挑唆才這麼幹的，這是第二個蹊蹺點。當然，如果您認為前兩個蹊蹺點的說服力還不夠的話，還有最後一點，也是最蹊蹺的一點。第二個重考後的結果，前頭不是提到了皇上趙匡胤要重新組織考試嗎？後來真的就組織了。
這次考試的結果，一共錄取了36個進士。其中第一名到第十名，本來就是原主考官李昉錄取的11個進士裡的。等於是除了被趙匡胤挑毛病的武濟川之外，其餘的10個人全部都再次錄取了，甚至連名次都沒有變。這說明什麼？說明李昉原來錄取的人，根本就挑不出毛病，皇上你挑刺是故意的。
皇上真是要故意的話，那他費這麼大勁幹什麼？難不成就是為了針對主考官李昉嗎？還真有可能。您要知道了這兩個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可能就理解了。陳橋兵變之前說起，那個時候趙匡胤還在後周王朝當官，李昉那會也在當官，兩個人是同事。只不過趙匡胤當時是殿前司都點監，是一個武官。而李昉當時赫赫有名的大才子，他做的是翰林學士是文官。
後來不是周世宗皇帝英年早逝嗎？只能把大好的江山留給他6歲的兒子。可是在五代那個背景之下，大家崇尚強權不講什麼道義的，所以老皇帝一去世，小皇帝一上臺，後周王朝的那些大臣們就覺得這個朝廷看來時候不多了，得趕緊想辦法再找一靠山，儘早做政治投資。找誰合適呢？
看來看去，大傢伙就選中了有實力人緣不錯，又恰巧是皇親國戚的趙匡胤。可以想見，那會整個後周王朝，朝堂之上的大趨勢就是紛紛巴結趙匡胤。但是有一個人不這麼幹，正是李昉。文人風骨，而且也有傲氣，不太看得起那些武人。怎麼可能還去巴結呢？當然那會不巴結也沒什麼，你是官我也是官，大不了就是一個不來往。可是後來趙匡胤不是發動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人家成了皇上，兩個人的地位也就不一樣了，心態肯定也會發生變化。
尤其是當趙匡胤一進城，所有大臣都跑過來跪拜山呼萬歲，還有人主動跑到皇宮，把小皇帝拉出來禪讓皇位。甚至當時還出現了挺戲謔的一幕，說馬上要舉行皇位的禪讓儀式了，大傢伙突然發現少了一樣東西，禪讓詔書。皇位的禪讓可不是兒戲，不能空口白牙說給你就給你，你得有正規合法的檔案程式。
可是現在已經火燒眉毛了，臨時寫哪裡來得及呢？這個時候有一個叫陶轂的翰林學士站出來，說大家淡定淡定，我已經學好了，你們拿去用吧。你瞧人家，不動聲色就準備好了。這叫什麼？這叫有眼力勁。總之，大傢伙是個頂個的極盡諂媚之能事。
而這個時候，李昉的表現就格外的扎眼。面對這種情形，他是怎麼表現的呢？三個字叫“獨不朝”。唯獨李昉壓根就不去朝見，別說巴結了，人都不出現。咱們常說忠臣奸臣，其實在和平時期，你壓根就不容易分辨出來，只有到這種關鍵時刻，國家危急存亡之秋，你再看他們的表現，忠臣奸臣一目瞭然。
唐太宗李世民曾經說“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這就是板蕩之時。李昉雖然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是在那個時候，跟其他的後周大臣們比起來。那是更有男子氣概，更有風骨的。可是這份氣節風骨顯然會觸怒剛剛當上皇帝，正志得意滿的趙匡胤。
來都來了，你不來，故意針對我？說我的皇位不合法，那必須得想辦法治一治。怎麼治？你不是不待見我嗎 ，咱們彼此就放過彼此，眼不見為淨好吧，就把李昉給貶斥到一個當時非常偏遠的地方湖南道州，讓他去做道州司馬。那麼李昉什麼反應呢？是緊張還是害怕呢？不存在的。李昉感覺這個安排不錯，二話沒說走馬上任。而且，這上任的過程還挺有意思的。
你看宋仁陳師道的《後山談叢》當中是怎麼寫的？“昉步行，日十數里，監者中人，問其故，曰須後命爾，上聞之，詔乘馬，乃買驢而去”。就是說上任，一般都是騎馬去的，可是李昉不，人家是走路去，一天晃悠悠走個十多里路，這個速度就跟咱們飯後散步差不多。當時送他去道州的這個太監，他都受不了了，說大哥你幫忙好不好？你這個速度的話，咱們猴你馬月才能走的到道州？你快點行不行？
李昉聽了，不徐不疾，說不行啊，不能快，為什麼呢？因為我得罪了皇上，他雖然現在只是把我貶到了道州，可是沒準氣還沒順過來，萬一回頭再想起來又把我貶到更遠的地方，或者乾脆下旨把我殺了，也不是沒有可能，到時候你不就不用跟著我走了嗎？我就死這得了。太監一聽有道理，乾脆也不催了，直接把李昉的這個思想動態，彙報給了皇上趙匡胤。
趙匡胤一聽，把他氣樂了，這個酸書生，我才不跟你一般見識呢，趕緊下了旨，命令李昉買馬，你給我快馬加鞭，趕到道州去赴任。李昉剛開始，就瞧不上這個趙匡胤。這會當皇帝了，他是照樣瞧不上。你讓我買馬我就買馬，我偏不我買驢。然後就真的買了一頭小毛驢，走驢上任去了。
李昉到了道州之後，一干就是八九年。說實話，到這麼偏遠的地方當司馬，對於一個前朝的翰林學士來說，那真是大材小用，殺雞用牛刀了。後來宋朝有個宰相叫趙普，那也是個開國功臣。他就替李昉，也替皇上覺得可惜，說這麼一個人才，再這麼耗下去可就老了，現在大宋王朝剛剛建立，正是用人之際，沒有必要再耗下去了，就跟趙匡胤建議說，您就別跟他計較了，讀書人誰還沒個氣性嗎？讓他回來幫忙吧。
好在趙匡胤這個人的心胸還算比較開闊，想想也有道理，就同意了趙普的建議。可問題是，趙普覺得可惜，趙匡胤覺得合適，關鍵人家李昉同不同意。不好意思，我在這挺好的，我就不回去了，人家不同意。其實在古代，做大臣的要推辭皇帝的任命，是很有講究的。一般的人小官，皇上讓你幹嘛你就幹嘛，麻溜地趕緊去，沒有推辭的餘地。可是你要是有個身份，尤其德高望重。那麼皇上你去幹嘛，你可以表示謙遜回絕一下。皇上出於禮貌再請一下，你可以再次回絕。來回幾次，到底幾次，那就得看這個官員的地位了。
一般一兩次，撐死了三次到頂了，已經是給了你天大的臉面了。李昉回絕了幾次呢？這一點《後山談叢》裡也記載了，說是“昉五辭”無詞，連續推辭了五次。那就不是謙虛了，那是真不想回去。到了第五次，李昉可能覺得算了，懶得跟皇上再扯皮了，回去就回去吧。可是回去這事，又把趙匡胤氣得夠嗆。
說是“行至長安，以疾六十日，中使促之，行至洛陽，又移疾三十日，而後行”，推辭五次也就算了，回來的速度那簡直是龜速，比去的時候還慢。好不容易到了長安，又說病了不舒服，就地休息兩個月，然後又慢慢走到了洛陽，離開封已經不遠了吧。不好意思，我又病了，又休息一個月。就這點路，光是休息就耽擱了仨月，說是龜速那都看不起龜了，簡直是蝸牛般的速度。
趙匡胤本來想著，這個李昉在外頭打磨了八九年，也該圓滑一點了吧。沒想到他變本加厲，肺都快氣炸了。生氣歸生氣，好不容易回來了，委以重任吧，還讓他做原來的老本行翰林學士。可是每天都看著這個人，心裡頭肯定也沒什麼好臉，心裡就氣特別不順，所以就安排他主持了開寶六年的科學考試。
這一番操作下來，直接把李昉的翰林學士給擼下來，還把他的那點驕傲和士氣都給打擊沒了。趙匡胤唐唐一國之君九五之尊，難道就為了跟一個置氣，拿科舉這麼大的事開玩笑嗎？作為帝王，這格局是不是打不開？太小了一點？趙匡胤這麼幹，確實是收拾了李昉。可是他並不是全然為了收拾吏昉，在他的心裡有一盤更大的棋。
“科場打假案”除了懲戒了李昉之外，還達成了一個什麼樣的目的結果呢？那就是趙匡胤自己當考官重新考試。在這給您借。科舉考試從隋唐以來，就有他獨特的一套體系。一般來說，主考官被稱為座主，然後考上的這些考生就叫座主的門生。座主和門生之間，會形成一種特殊的利益關係，結成利益群體。那麼這種利益群體的存在，不僅對政治穩定沒有好處，而且還極大地挑戰了皇權。
在這種背景之下，您再想一想趙匡胤作為帝王的一貫作風。他當皇帝以後，首先“杯酒釋兵權”把這些大將們手上的兵權撈過來了。接著採用文官做知州，採用轉運使這樣的一些職位或者方式，把地方上的財政權也撈到自己手上來了。那麼最後還有一個權利，非常看重的權利沒有撈上來。什麼呢？人才選拔權。
那麼這一次你看“科考打假案”，趙匡胤不僅重新組織了考試，還定下了一個規矩，說以後再要錄取考生的話，最後一次最關鍵的考試，就由我皇帝本人來當主考官，這就是後來我們所謂的“殿識”。等於你們組織完考試之後，最後的決定權在皇上本人。也就是從宋太祖趙匡胤這一屆開始，中國的科舉考試正式定型為三級考試，分別是鄉試會試殿試。
你如果在鄉試是第一名，那你就叫“解元”，在會試裡又是第一名叫“會元”，最後殿試考中第一名當上了狀元，這叫“連中三元”。尤其是透過最後一個殿試，那就不叫座主門生了，叫天子門生，跟皇上是一個利益群體的。更重要的是，這次科舉考試的改革，對當時的政治穩定，減少朝堂之上的種種內耗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趙匡胤不僅達到自己的目的，收回了人才選拔權，還稍帶腳地收拾了李昉，以及後周一些遺老們的囂張氣焰，那可謂是一箭雙鵰，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帝王心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