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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雨無言
九、尾聲:于闐的最終命運
今策勒縣南恰哈鄉一帶,坐落著兩個古代城堡,這兩個城堡吸引了許多遊客前來觀光遊覽,它們的名字是阿西喬克吐如希庫爾乾和阿薩喬克吐如希庫爾幹。相傳,這裡是古代于闐將領曲克特熱西特和努克特熱西特最後的退守之地。“喬克吐如希”就是曲克特熱西特。這兩座城堡,見證了于闐軍隊在最後的頑強抵抗。
在消滅于闐國後,一方面,玉素甫想繼承于闐國與中原的外交關係,他(也可能是玉素甫扶植的于闐王)繼續以于闐國的名義向宋朝派出使臣,宋朝史書記載:
大中祥符二年(1009),其(于闐)國黑韓王遣回鶻羅廝溫等以方物來貢。
——《宋史·于闐傳》
另一方面,玉素甫深知于闐作為佛教徒的大本營,不可能立馬接受信奉伊斯蘭教的喀喇汗國的直接統治,於是他對於闐採取了羈縻政策——讓于闐王海力哈勒馬秦繼續擔任於闐的汗王,並讓其國人皈依伊斯蘭教。但于闐國內仍有一部分反抗勢力繼續抵抗喀喇汗國。于闐王海力哈勒馬秦對伊斯蘭軍人說:“我國有一部名叫烏加特(Ojad)的人,他們非常仇恨伊斯蘭教,他們逃往北面山區,在那裡準備叛教反抗,所以你們最好先把他們完全消滅,要不,他們會又找我們麻煩的。”這裡的烏加特人,可能就是于闐國內以曲克特熱西特和努克特熱西特為代表的反抗勢力。傳說,在於闐城陷落後,軍隊潰散到各處:一部分殘軍被逼到位於波婁(克什米爾西部)山裡的佛教寺院;另一支殘軍則由將領曲克特熱西特和努克特熱西特率領,退往今策勒縣南恰哈鄉一帶。
于闐的這兩個將領,顯然要比之前曾與他們一起作戰的國王更加堅定和頑強。他們在今恰哈鄉修築了阿希、阿薩城堡,也就是前文提到的阿西喬克吐如希庫爾乾和阿薩喬克吐如希庫爾,並在那裡積極地開展反抗喀喇汗國的運動。對喀喇汗國來說,這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就在玉素甫回到喀什噶爾之後不久,于闐軍設計在一山隘伏擊,殺死了玉素甫帶來的四個伊瑪目。玉素甫再次帶著軍隊從喀什噶爾來到于闐,收葬了這四位伊瑪目。據說今天和田地區策勒縣博斯坦鄉駐地以東不遠的四伊瑪目麻扎就是安葬這四個伊瑪目的地方。根據《于闐縣鄉土志》所言,殺死伊瑪目們的敵軍活動範圍包括恰哈一帶,則這股敵軍可能就是由曲克特熱西特和努克特熱西特帶領的于闐反抗軍。
(四亦麻木)抵和闐,相持久之,敵追入山谷,沿水而行,經一石城(似在今努勒村,恰哈村),敢於城中預設疑兵,軍不敢過,後覺其詐,乃進追,敵人于山隘設伏要截,將卒死亡殆盡,四亦麻木亦被害。玉素普聞信,始自喀什來收葬焉,即今努勒村東之細黑喇莊麻扎是也。
——《于闐縣鄉土志》
曲克特熱西特和努克特熱西特率領的反抗軍在今恰哈鄉堅持抵抗了很長時間。公元1024年,這股反抗勢力終於被喀喇汗國肅清。據和田民間傳說所說,喀喇汗王朝的軍隊攻打于闐反抗軍城堡多日不下,後偵察到城堡中的于闐軍隊挖地道通向河底,然後裝銅管取水飲用。於是喀喇汗軍隊把果子拋向河中,果子順水漂流到城下一個地方旋轉不前,堵住銅管,城堡中的于闐軍隊無水飲用,最終只好投降。而這兩名于闐將領被迫翻越崑崙山,逃入吐蕃。他們最終也沒有向伊斯蘭教屈服。
至於于闐王海力哈勒馬秦的最終下場,可能是為玉素甫所殺。據《博格拉汗傳》記載:
事畢,為替父報仇雪恨,玉素甫·卡迪爾汗率兵四萬追殲逃敵來到于闐,傳說稱,玉素甫·卡迪爾汗在和田征戰二十四年,殺死了海力哈勒馬秦,為其父洗雪了血仇。之後,他攜帶異教徒的大量財物回到喀什噶爾。
——《博格拉汗傳》
此後,于闐地區仍會時不時地發生反抗,史載:
三百九十年……亦麻木遂率兵攻和闐,被敵人誘入山隘,殲之。後四玉素普死,眾復叛自立。
——《疏附縣鄉土志》
大多數穆斯林史料認為玉素甫·卡迪爾汗於公元1032年去世。《疏附縣鄉土志》說,在玉素甫死後,于闐地區又發生了一次反叛。這次反叛的最終結果如何,沒有明確記載,但推測應該是在不久之後就被平定了。
至於喀喇汗國在於闐執行的羈縻政策,則可能保持了較長時間。公元1081年,宋神宗元豐四年,有拂菻使者講述了自己的朝貢路線。
神宗元豐四年(1081)十月六日,拂菻國貢方物,大首領你廝都令廝孟判言:其國東至滅力沙,北至大海,皆四十程。又東至西大石及於闐王所居新福州,次至舊于闐,次至約昌城,乃于闐界;次東至黃頭回紇,又東至韃靼,次至種榲,又至董氈所居,次至林檎城,又東至青唐,乃至中國界。
——《宋會要輯稿·蕃夷四·拂菻》
這裡提到的“新福州”,李樹輝推斷在今莎車、葉城、麥蓋提等地,新福州之東的舊于闐,顯然就是原來於闐國都(今和田市區一帶)附近。看來,處於喀喇汗國控制下的于闐王駐地已經從原來的于闐國都西移到了更接近喀什噶爾的地方。
原於闐國居民的宗教信仰,並沒有立即發生劇烈的改變,仍然存在著為數不少佛教信徒,他們甚至還充當過外交使節,出現在北宋的朝廷中。
(元豐)八年(1085)九月,遣使入貢,使者為神宗飯僧追福。賜錢百萬,還其所貢師子。
——《宋史·于闐傳》
政和七年(1117)正月八日,于闐國進奉使馬禮牟米、阿點撒羅,副使大僧阿俟忽論來貢方物。
……
政和八年(1118)八月八日,于闐國遣使一牟撒溫、大僧忽都免王來貢方物。
——《宋會要輯稿·卷一九九·歷代朝貢》
但是,這些都是和田地區佛教的最後餘暉了。此後,和田地區的佛教日益消亡,伊斯蘭教成為了這片地區新的主人。這場戰爭的結果,促進了于闐塞種民族被喀喇汗國的突厥語民族同化,併成為當代維吾爾族人的重要祖先。
後記
縱觀于闐與喀喇汗國的戰爭,其歷時之長久(若以公元954—1024年來算,長達70年)、戰況之激烈(喀喇汗國陣亡了數位汗族成員,于闐方面也損失慘重)、戰事之膠著(雙方至少爭奪喀什噶爾一帶四次,于闐亡國後反抗軍仍堅持很久)、戰局之起伏(雙方互有勝負,攻守之勢時常變化),都給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在戰爭最激烈的時候,喀什到和田一帶就像是一臺持續運轉的絞肉機,吞噬著雙方眾多將士的鮮活生命。正如維吾爾族學者布阿衣夏木·阿吉所說:“從喀什到和田沿途各地,特別是喀什西南部的英吉沙和和田東北的策勒等地區到處都是麻扎(指墳墓),這些麻扎一方面表示當時雙方之戰的激烈,另一方面表示戰爭的災難性嚴重,再一方面這些麻扎作為流傳到今天的最可靠的證據,證明了當時喀喇汗王朝同於闐之間發生過這場曠日持久的、血浴淋淋的宗教鬥爭。”
時至今日,這場戰爭的雙方,都已經不復存在,但戰爭本身,始終沒有離我們遠去。但願在不久的未來,和平鴿能夠飛翔於世界的各個角落,人們將不再發問:“世界何時鑄劍為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