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慕容梓君
清初年間,安徽有一個秀才叫宗侑,他非常有才華,這天他中午午休時,夢見一個女孩,看上去是一非常漂亮的女子,而且她還反覆對他說道:郎十八,妾十七,夙世相逢成姻契。一會兒,那女子又過來要拉他手似的。
宗侑是一個正人君子,被嚇得驚醒了過來,給妻子說他這夢,妻子還開玩笑地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概你又想第二春了吧。可沒有想到,從這以後,三天二頭都會夢見這女子,而且還說著同樣的話。
這年八月,宗侑去省城參加鄉試,考試期間,便和同考試的學子說他經常做的那個夢,其中一個學子聽了驚訝地說道:這是我去世多年妹妹留下的讖言呀,她在去世之前,也是在夢中有人對她說:良緣真不偶,可惜郎十八。妹妹也是一個才女,因此我便寫了一首詩詞來祭祀她,你夢中聽到這兩句詩句,是詩詞的開頭。
宗侑聽了大吃一驚,心想,自己多次夢見這鬼女子,看來不是什麼好兆頭,他也沒有問這整首詩詞的內容。考試結束後,他便憂心忡忡,本來不想等考試的結果,可學子們都勸說既然出來了,再等幾日又何妨。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等到發榜時,他竟然考取舉人的第三名,頓時,他神清氣爽,歡天喜地地和學子們遊玩了幾天,一時忘記了那鬼女子的煩惱,而且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夢見過那鬼女,他倍感欣慰。
第二年,宗侑又來到京城考進士,但這次卻名落孫山,他便沮喪地返回家鄉,途中乘船經過一蘆葦波時,天已經黑暗了下來,於是,船工就把船停靠岸邊休息。宗侑在船艙翻來覆去睡不著,二更時,他剛朦朦朧朧地睡著,忽然從蘆葦叢中走出一個小丫鬟。
丫鬟把宗侑拉出船艙說:夫人聽說你回家路過此地,所以,她在家已經早早地給你備好了酒席,派我過來接您回去。
宗侑有些奇怪,眼前這女子並不是家裡中丫鬟,而且自己還沒有到家,妻子怎麼會派人過來接他呢?於是,他便竭力掙脫那丫鬟的手說:你是誰?為什麼要拉拉扯扯的?但丫鬟又拽著他的衣袖說:這樣可以了吧,說話的功夫,宗侑竟不由自主地跟著她來到一高門樓前。
高大的門樓,應該是富貴人家,守門的人看見他過來,都恭恭敬敬地給他行禮,那態度好像是對待自家主人似的謙恭。丫鬟把他帶入廳堂,廳堂非常豪華,丫鬟對他說道:夫人現在在室內,她已經等你很久了,我們趕緊過去吧。
然後他又跟在丫鬟穿過廳堂,進入一小院落,院落倒也乾淨整齊,但院落周圍卻長著很多的荒草,雖然荒草中間也夾雜著零零散散的黃色菊花,但看上去甚是淒涼,宗侑頓時有些忐忑不安,但已經走到這了,也只好硬著頭跟著往前走。
接著又穿過兩道門,這才來到一寬敞的房間,房間內充滿了奇香,這香味非常濃郁,他有些不適宜,便覺得一陣眩暈,過門檻的時候差點栽倒。丫鬟到屏風後面通報說道:主人到了,話音剛落,隨即一女子出來相迎。
宗侑一看那出來的女子,頓時把他被嚇得魂飛魄散,這女子大約有十六七歲,身材玲玲嬌小,披著紫色的披肩,滿臉都充滿了溫柔,她就是多次出現夢中的女子。
女子向他行了個禮,宗侑即使再害怕也趕緊給她作揖還了禮,心想,自己這次肯定完了,終於還是被這女子抓了過來。
女子讓他坐下來後,這才悽慘地對他說道:看這院落和房間你有印象嗎?宗侑又向四周看了幾下,他覺得還是很陌生,便搖搖頭說自己沒有到過這地方。女子哀傷地說:這就是你我前世的家,我們曾經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宗侑心想,看來我是在劫難逃,女子看他一副討厭自己的樣子便哭泣著說: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我們前世還立下誓言,來世還做夫妻,當你這世十八歲時,我十七,還沒有等到談婚論嫁,我卻命赴黃泉,因此,我獨自在這陰曹地府終日哭泣。
陰司查我死的原因後,就向閻王稟報,閻王可憐我對你一片深情,於是就允許我在陰間等待機會再嫁給你,所以我現在仍然居住在我們前世家。轉眼二十年了,前幾年我抑制不住對你的思念,就到夢中呼喚你,也著實嚇著你了。
宗侑戰戰兢兢地問:我已經死了了嗎?我們這是要在陰曹地府舉行婚禮嗎?女子趕緊安慰他說:你活得好好的,就在昨天陰司才查清我前世的罪過,這才允許我投胎輪迴,然後在我長大成人後,我們再履行前世的約定。剛巧我正要去投胎,正碰見你科考完返回家鄉,所以才把你喊過來,向你述說這件事情,希望你明白此事。
宗侑聽了便忍不住笑著說道:我今年三十八了,再等你十八年,我已經快六十了,怎麼可以結為夫妻呢?再說了,我和現在的妻子非常恩愛,她和我同甘共苦做了二十年的夫妻,我也不可能納妾來傷她的心,女子笑著說:我啥時候說要做你的妾了?
宗侑有點生氣地說:難不成我為了娶你,得把我那老妻給休了不成?我可不會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女子冷笑著說道:你我再續前緣,也是命中註定的事,其實你現在的妻子是我前世的貼身丫鬟,她已經剝奪了我原配的名分,也算是她報了前世之仇,我也因她受到了懲罰,在我青春大好的年華就又匆匆地命赴黃泉。
看宗侑驚訝的樣子,女子又接著說道:你現在妻子劉氏,她的前世從小就被賣到我家,雖然她是我的丫鬟,但我一直把她當親姐妹對待,我和你成親時候,她也跟隨我嫁了過來,因為她長得非常嫵媚,而且又非常能說會道,很快就深得你的喜愛。
當我察覺你們已經到了相互愛慕程度,於是我就故意找她的茬,然後就把她給暴打她了一頓,她也知道我打她的原因,感覺自己沒有機會可以做你妻子,於是就抑鬱地死去了。
她死了以後,你對我和她都非常內疚,於是就和我相互發誓,來世還做夫妻,以此來彌補你對我的愧疚。而那丫鬟,她來到陰曹地府後,就向閻王告發了我,閻王為了安撫她的怨氣,就讓她這世做了你的妻子,而我為此事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你們新婚之日,也就是我命喪黃泉之時。
宗侑聽得目瞪口呆,女子又說:因為她前世因憤恨死去的,輪迴後她還忿忿不平,所以,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有時會出現心悸難受,但你們不知道她的病的原因。這時,丫鬟過來打斷她的話說道:夫人,不可以再往下說了,天機不可洩露,你不害怕影響你的來世嗎?女子聽了就趕緊閉嘴不說此事。
說著,丫鬟已經讓人擺上了酒宴,於是,宗侑就和女子舉杯對飲,宗侑連喝三杯後,不知不覺有些醉意,他就安慰女子不要再傷心了,突然僕人過來稟告說:育嬰使者到了,快點吧,時辰快到了。
女子哀傷地起身說道:十八年之後我們再相見吧,陪我走一程,你將來也知道我輪迴到了誰家,宗侑有些好奇,就跟隨她來到門外。使者是兩位很和藹的婦人,但她們好像沒有看見宗侑一樣,兩人後面停放一輛帶棚的馬車,女子指著宗侑對兩位婦人說道:這是我來世的夫君,現在他要送我一程。
兩位婦人對宗侑上下打量一番,然後就點了點頭,隨即宗侑就和女子一起乘上了那輛馬車,頃刻間,馬車像老鷹似的飛上了天空,宗侑一時不知所措,女子又囑咐他說:我輪迴之後,不會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你偶然會路過我家,父親會找媒人向你提親,但因你年齡大我會心生不滿。在我們的新婚之夜,你對我吟那詩詞:郎十八,妾十七,夙世相逢成姻契。
宗侑說知道了,但他心裡面一直不太相信,女子又囉嗦地說:到時候你一定記得給我誦讀,這樣我才會解除對父母的憤恨和你的不滿,說話間,馬車降到了黃崗縣城,並停在一高門樓前,兩位夫人催促女子趕緊下車,並嚴厲地呵斥她說:別墨跡了,時辰已經到了。
女子下車後,她又拉著宗侑的手哭泣著說道:千萬不要忘記了,這家門戶和你的門第差不多,正是門當戶對,說完,女子越門不見了。頓時金聲大作,彷彿是五更傳來的鐘聲,宗侑便驚醒了過來。他這才知道自己又做了一場夢而已,但他對夢中的情景記憶猶新。
回到家中,看到妻子安然無恙,他很是欣慰,他暗自勸妻子行善積德,希望妻子長壽。妻子劉氏很是奇怪,問他怎麼會突然有了這念頭,他就把夢中的事情說給妻子聽。劉氏聽了先是一愣,然後才坦然地說道:即使你今天沒有給我說這事情,我今生從來就沒有做過惡,即便我和你夢中的女子前世有怨恨,也是上輩子的事情,今生的一切緣由,應該順其自然,我不願意去刻意做事。
幾年以後,宗侑被任命黃岡縣府的教授,這時他五十二歲,妻子五十歲,兩個兒子也娶妻生子,日子過得很是安逸。在宗侑五十七歲的時候,妻子這天晚上突然心悸難受,宗侑趕緊把妻子扶到床上躺下,兒子把郎中請到家時,劉氏已經斷氣。
宗侑為此非常難過,兒子們就勸他再納一個妾來照顧他的生活,並且對父親誠懇地說道:即使你的兒媳婦再孝順,也不如有一老伴照顧的周到,宗侑卻苦笑著說:我牙齒也快掉光了,頭髮也稀稀拉拉沒有幾根,那能和年輕人似的再婚呢。
這天,宗侑乘馬車出城去迎接上司,路過一處豪宅,看上去很像幾十年前夢中女子投胎的人家,於是,讓差役停下來並讓去這家給自己討碗水喝。然後,他就站在馬車旁邊觀察著。
差役剛走到大門前,突然大門被打開了,一個七旬的老翁從院落走了出來,這老翁原來是在官府做官的梁公。現在已離職在家安度晚年,兒子們也在朝中做官。
梁公看見宗侑,他驚訝地說:你這是要去哪裡呀?為什麼到了家門口也不進屋坐坐。宗侑聽了便尷尬地說道:我也身不由己,正要去迎接上司,正好路過貴府門口,突然口渴,讓人去討碗水喝。
說著,差役已經把水端了過來,宗侑喝過水就趕緊告辭,梁公也順便問起他家庭的情況,宗侑就簡單地說述說這些年家庭的變故。差役催促說:上司可能已經快到了,宗侑聽了就急忙與梁公告別,急匆匆地出城迎接上司。
誰知這事情過去沒有幾天的功夫,梁公就聘請媒人到宗侑家提親,原來梁公有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兒,從小就嬌生慣養,很多富家和官宦家子弟過來提親,但這梁氏左推右推那個都不如她的意。梁公和宗侑說話的當天晚上,梁公就做了一個夢,夢見女兒出嫁,而那女婿竟然是宗侑,瞬間便驚醒了過來。
他覺得這夢很是奇怪,鎮定了一會就又睡著了,夢中看見長子披枷戴鎖,而宗侑卻穿著官服,正在一房間給兒子求情,突然兒子身上的枷鎖脫落了下來。梁公醒來,他便暗自思忖道:宗侑將來必定官運亨通,兒子將來真出事了,他一個退職的老官員也無能為力,所以,他這才讓媒人過來商議婚事的。
宗侑聽了媒人說的緣由,他便拒絕說道:我已經快六十了,那會再有飛黃騰達的那一天。媒人回去向梁公稟報說,宗侑說自己年齡大了,不想再娶妻,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官運亨通。梁公又讓媒人再三去懇求他,宗侑想了想他十幾年前的夢,於是就同意了下來。
很快,梁公擇吉日為女兒隆重辦婚事,但梁公的兒子們都非常不滿,心想,一定是父親老糊塗了,但他們又不敢違逆他。宗侑和新娘入洞房後,宗侑看梁氏的容貌和他夢中那女子非常相似,梁氏卻揹著他哭泣,心想自己出身名門,挑來挑去卻嫁了這六十歲的老頭子。
宗侑知道她心中有怨恨,又想起女子臨別囑咐他的話,於是,他對新娘子誦讀:郎十八,妾十七,夙世相逢成姻契。梁氏聽了呆呆地想了半天后,她才恍然大悟地說道:終於我們又續前緣。從此以後,這老夫少妻很是恩愛,兩夫妻一天到晚總是樂呵呵的。
宗侑和梁氏成親的第二年,宗侑便因清廉善治,被升至軍政官員。梁公心想自己的夢還比較準確,但始終沒有發現兒子有腐敗的行為,兒子也沒有披枷戴鎖被抓,而且梁公還隔三差五地教育兒子要做一廉潔的清官,為此兒子嫌父親太囉嗦,兒子是什麼人,自己不清楚嗎?但他哪知道父親做了一奇怪的夢啊。
宗侑活了一百多歲,他去世的第二天,妻子梁氏便也隨同他去了,兒子們就給他們隆重操辦了喪事。
故事素材《瑩窗異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