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對基本關係入手——
探尋智慧化戰爭的“底層邏輯”
引言
正如尋求世界底層邏輯的哲學,關注的是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感性與理性的關係問題一樣,我們應該從最底層思考智慧化戰爭體系各基本要素之間的關係,釐清它們之間矛盾運動的深層機理。唯此,方能透過眼花繚亂的“西洋鏡”,看清智慧化戰爭本質,把握智慧化戰爭發展方向。筆者認為,智慧化戰爭最根本的矛盾關係是人機關係,圍繞這一矛盾關係需重點處理好四對基本關係。
●無人與有人關係——
人從前臺退到後端
最能給戰爭打上智慧化標籤的是各種無人作戰平臺,包括無人機、無人戰車、無人潛航器、無人值守感測器等。當前,一些發達國家軍隊現役無人機數量甚至已超過有人機,各類無人機更是在區域性戰爭和武裝衝突中出盡風頭。那麼,未來智慧化戰場真就不需要人了嗎?事實上,無人機並非真的無人,無人戰車並非真的不需要人控制,而是武器在前臺、人員在後端,人的智慧部分移植到了武器上。當前和未來對無人作戰平臺的指揮控制,都體現了前臺自主行動、後端人工控制的關係模式。
線上控制模式。時下各種無人作戰平臺,基本上均為無線電遙控,後端有操作手在實時控制平臺的起降、轉彎、偵察、打擊等,與一般遙控玩具、遙控航模的原理並無二致。只不過得到衛星導航系統、高解析度成像系統、大功率長航時動力系統的支撐,遙控距離更遠、操控動作更精細、功能更強大。
即時干涉模式。當前,戰場上出現了少數智慧化程度較高的反輻射無人機、巡飛彈,這些平臺在行動前預先載入各種行動引數,發射後基本不用管。在執行任務過程中,能夠根據環境條件變化,對機動路線、運動姿態自行調整,對行動目標、實施方法重新規劃,對可能遇到的障礙和敵方的偵察、監視、干擾、打擊自主規避應對。儘管如此,戰場情況千變萬化,後端操作手仍然要對平臺行動全程進行監控,及時處理平臺無法應對的突發情況。
離線規劃模式。隨著武器平臺智慧化程度的提升,其自主行動能力越來越強,直至能夠實現“釋放後不用管”,跳出“過程監控”的束縛,實現真正的無人化、自主化。即便如此,在平臺實施行動前,仍需由人給其賦予任務、設計戰法、規劃路線等,這等於人的智慧提前離線植入了裝備。就目前技術發展前景看,離線規劃模式通常還限於無人機領域,對於環境更加複雜、協調更加精細、任務更加多樣的無人車、機器人等,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仍離不開人的參與和控制。
●機智與人智關係——
走人機混合增強智慧之路
智慧化戰爭呼喚智慧化指揮。提到智慧化指揮,最熱門、最頻繁出現的關鍵詞莫過於“自主”,自主感知、自主判斷、自主決策等。有人認為,智慧化指揮主體是由人與機器組成的二元主體;也有人認為,智慧化指揮資訊系統有一天能夠代替人,甚至超越人進行指揮。這些過於樂觀的想法,缺乏對機智與人智關係的清醒認識。
機器與人有難以逾越的智力鴻溝。當前,智慧技術還處於“弱智慧”階段,只能在某一特定領域達到或超過人,比如目標識別、語音識別、機器下棋等。圖靈測試從發明到現在,至今沒有機器能真正透過。就算是單項智慧,機器也只能在邏輯形式上、經驗事實上作出判斷,一旦涉及客觀世界豐富的意義、涉及抽象的概念性事實,機器將一籌莫展。從現實情況看,從專用人工智慧的“弱智慧”到通用人工智慧的“強智慧”,存在著難以逾越的奇點,跨越這個奇點目前看還遙遙無期。
指揮智慧化是智慧化戰爭的瓶頸。指揮智慧化遠比行動智慧化複雜,以目前的“弱智慧”水平,要想讓機器代替人進行分析判斷情況、理解上級意圖、定下作戰決心、擺兵佈陣、處置突發情況,無異於天方夜譚。當前,在指揮資訊系統上仍然看不到讓指揮人員滿意的自主決策、自主控制功能,絕大部分功能還停留在為指揮人員提供指揮情況、輔助指揮作業、支撐指揮活動上。
人機混合增強智慧是智慧化必然選擇。儘管指揮智慧化困難重重,但在某些功能領域,機器確實能夠輔助分析、輔助決策、輔助計劃、輔助處置,比如地形分析、行動規劃、方案模擬、預案匹配等,而且比人做得更好。所以,理性的選擇不是讓機器在整體上像人,造出像人一樣自主思考和處理問題的系統,而是把某一特定的智慧化功能嵌入到系統中,作為系統整體功能的一部分,在某一特定領域協助人、延伸人、拓展人。在智慧化指揮活動中,機器負責感知、計算、儲存、檢索,甚至對問題外圍情況、區域性情況、簡單情況進行理解、判斷、決策,而人負責對問題核心情況、整體情況、複雜情況進行理解、判斷、決策,形成“1+1>2”的人機混合增強智慧。
●技勝與心勝關係——
人的主觀能動性更加重要
抗美援朝戰爭,在中美實力如此懸殊之下,為什麼我們能贏?一靠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二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戰鬥精神。這正是人的主觀能動性在起作用,它是戰場打贏的核心密碼。
人工智慧天然缺乏創造力。科技史表明,科學證明是有邏輯的,科學發現卻是沒有邏輯的,只能藉助直覺與靈感,以天才般的悟性揭示世界奧秘。可正是這種看似非理性、無邏輯、沒規律的創造力,卻是人區別於其他一切生物和非生物的標誌。當前,引爆人工智慧熱潮的“大資料+深度學習”技術,看似智慧線上,實則是機器對既定知識與規則的學習,機器無法做到創造性地應對新環境、新條件、新領域,也無法做到像指揮人員一樣進行深刻洞察、巧妙決斷、機智應變,無法創造性地運用作戰思想與作戰原則。“戰勝不復,而應形於無窮”。人永遠無法100%複製上一場戰爭,也永遠無法100%預測下一場戰爭,沒有創造力,在戰場上將處處被動,更遑論取得勝利。
人工智慧天然缺乏意志力。人之所以成為人,最核心的本質在於人能對自我進行認識、評價、教育、激勵,由此迸發出巨大潛能,這一點人工智慧很難達到。也就是說,人工智慧既沒有創造力,也沒有情緒力、意志力和人格魅力。2021年,美國從阿富汗撤出最後一批士兵,持續20年的“反恐戰爭”落下帷幕。但是,高度技術化、智慧化的美軍並沒有徹底打敗衣衫襤褸的塔利班,後者反而越打越多、越打越大。究其原因,塔利班依靠的是游擊戰、非傳統作戰,充分發揮了人的主觀能動性。未來智慧化戰爭,離不開機器的計算,更離不開人的算計,離不開積極主動的態度、指揮若定的冷靜、視死如歸的勇氣、堅貞不渝的信念……畢竟,無論戰爭形態如何演變,人始終是戰爭制勝的決定因素,這一條永遠不會變。
●效益與風險關係——
正視智慧化作戰體系缺陷
技術是把雙刃劍,儘管智慧化在作戰指揮與作戰行動的精度、速度、距離、傷亡率等方面帶來了極大效益,但看似一片繁榮的智慧化表象下,卻湧動著暗流、潛藏著風險。
戰爭倫理道德的窘迫性。幾年前,國外發生過一起自動駕駛汽車致死事故,導致民眾針對自動駕駛的大規模抗議,儘管自動駕駛每1.3億英里才會發生1起致死事故,而人工駕駛卻是9400萬英里。可見,人能夠忍受人所犯的錯誤,卻不能忍受機器犯同樣的甚至更輕的錯誤。智慧化戰場上,高度自主化的無人作戰平臺,機械地執行交戰規則、交戰指令,缺乏倫理道德上的約束和彈性,無法判斷是非善惡,殺與不殺之間沒有空白與縫隙,極易滑向殺戮的極端,使人類陷入倫理道德窘境。
作戰體系固有的脆弱性。資訊化作戰體系所固有的脆弱性不但沒有消失,反而隨著智慧化程度的上升而上升。智慧化時代,一切皆資訊化、數字化,數字部隊、數字保障、數字戰場,資訊量級越來越大,給敵從資訊域發起攻擊留下突破口;一切皆網路化、線上化,從區域網、廣域網、全域網到移動網、物聯網,再到腦聯網,萬物互聯給敵從網路域發起攻擊留下突破口;一切皆整合化、雲端化,網路資訊體系普遍採用“雲+端”結構,資訊、資訊計算、資訊服務以中央雲、邊緣雲、雲腦的形式組織,一旦遭到破壞,就會成為引發風暴的“蝴蝶翅膀”,造成體系崩塌,給敵從網路基礎設施域發起攻擊留下突破口。資訊、網路、網路樞紐都是智慧化作戰體系的命門,哪一個受到威脅都不行。
複雜網路系統的不可靠性。單個元器件可靠性是99%,10個元器件級聯可靠性就是90%,100個元器件級聯可靠性則只有36.6%。體系越複雜,要素就越多、要素間聯絡就越多、聯絡程度就越緊密,體系可靠性就會快速下降,這就是所謂的簡單能救命、複雜能致命。智慧化作戰體系,不但平臺複雜性大幅提升,由平臺組成系統的複雜性大幅提升,而且由系統組成體系的複雜性也大幅提升,無論是單個要素,還是整個體系,可靠性都是嚴峻的挑戰。一個軟體上的報錯,一臺指揮終端的宕機,一次指揮所的斷電……都可能成為“黑天鵝”,也就更需要巨大的人力投入以保障系統的執行。
實踐證明,越是智慧化,越離不開人類的參與和控制。只有從根本上、機理上認識好、把握好、處理好無人與有人、機智與人智、技勝與心勝、效益與風險的關係,才能認清智慧化戰爭的一些基本機理,也才能在軍事智慧化建設的道路上行穩致遠。
(作者:劉奎、馮斌,單位:陸軍指揮學院)
來源: 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