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嘉
拍攝軍旅劇,對於曾打造《DA師》《我是特種兵》系列《陸軍一號》《愛上特種兵》等眾多軍旅題材佳作的製作人嵇道青來說仍是艱難任務,“我做了一輩子電視劇,上百部作品,可以很自信地說,我不怵拍攝任何劇,唯獨軍旅劇例外。每籌拍一部新的軍旅劇,我都很焦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相對於其他戲,軍旅劇真心難拍。”
由嵇道青擔任總製作人,周志方、劉巖、胡堅編劇,劉巖擔任總導演,天毅擔任導演,黃景瑜、肖戰、鍾楚曦領銜主演的《王牌部隊》近日在江蘇衛視、愛奇藝圓滿收官。該劇展現了近四十年中國軍隊的數次變革和軍人所經歷的非凡歲月,唱響了一曲中國人民解放軍新時期軍魂的讚歌。
日前,嵇道青接受了北京青年報記者的專訪,講述了該劇的幕後故事。在嵇道青看來,軍旅劇雖然創作艱難,但仍是不可替代的“稀缺劇種”。回顧中國軍旅劇二十多年的發展歷程,他認為軍旅劇不斷在創新,需要塑造新偶像,追求“軍旅型別的年輕態表達”,傳遞榜樣力量和家國情懷。
原創劇本誕生於亞丁灣索馬利亞海域護航過程中
2014年年初,時任南京軍區前線文工團副團長的嵇道青就看到了《王牌部隊》劇本,“那時候劇名還叫《愛在八月》,由周志方擔任編劇,已經獲得國家廣電總局首屆優秀劇本扶持獎。他寫第一稿的時候,正隨海軍護航編隊赴亞丁灣索馬利亞海域執行護航任務。半年時間裡,他在海上一邊執行任務,一邊堅持寫作,最終歷經三年,完成了近六十萬字初稿。正是因為他在創作時灌注了巨大心血和激情,才讓我們在甫一接觸這個故事時,就深深被打動。時任廣州軍區電視藝術中心主任的劉巖導演把劇本發到我手上,我三個通宵就看完了,每天都看到凌晨,要強迫自己才能停下,看了三天哭了三天,當即就有了想拍的願望。但我還是不大放心,擔心這種共鳴和震動是來自於我自身特定的軍旅生涯。於是第四天,我把劇本發給了85後製片人朱昊和90後導演天毅,沒想到他們很快回復我,都看得熱淚盈眶,非常認可。”
就這樣,嵇道青第一時間與劉導見面,並邀約編劇周志方來南京,一同討論調整思路。籌備過程充滿波折,嵇道青告訴記者:“我們先後去了廣東、廣西勘景,火速建組。當時預算無法落實,三個月後就不得不先解散劇組,將專案擱置。隨後,我和劉巖先後從部隊退休。歷經數載等待,很慶幸這個專案得到捷成世紀董事長徐子泉、當代文體總裁閆愛華、捷成星紀元董事長鄧浩和總經理陳靜幾家出品方的高度認可和全力支援。2018年,我們和愛奇藝首席內容官王曉暉、副總裁楊蓓僅洽談二十分鐘就敲定合作,決心一起把這部劇做成、做好。”
最終,《王牌部隊》於2020年8月15日開機,12月15日殺青,經過近九個月的送審、修改之後,於2021年12月26日播出。嵇道青十分感慨,“周志方作為編劇,十多年執著於一部劇,為拍攝壘好基石。總導演劉巖接手原創劇本之後,潛心研究軍改歷程,和文學顧問鄧一光、編劇胡堅花費九年反覆打磨劇本,增寫並豐富了很多段落,尤其是濃墨重彩地描繪了奪島篇章。劉導憑藉其對部隊生活的熟知,在全劇的敘事、氣質、人物、細節、音樂等各方面的總體把控上,親力親為,用心至深。為保質保量完成拍攝,我為劉導整合了一個超強的導演團隊,他們密切協作,用王牌精神鍛造《王牌部隊》。導演天毅已獨立執導過9部長劇,這次把它作為自己十年導演生涯的一次覆盤和總結,與同樣早已有獨立作品的分組導演易勇、侯傑一起,率領全組演職人員共同打磨每一個鏡頭,細緻考究每一句對白,精心把控每一場戲的排程和表演,力求做到完美的風格化呈現。後期團隊近一年的晝夜顛倒,宣傳團隊優質高效全力推廣……我們這支隊伍浩浩蕩蕩近千人,所有人齊心合力,這才成就了《王牌部隊》。”
嵇道青表示,製作《王牌部隊》是向中國軍人的致敬,也是他對自己四十載軍旅職業生涯的致敬。
劇中名場面“追火車”險些沒保住
在嵇道青看來,拍攝《王牌部隊》挑戰最大的是時間跨度。“劇情所經歷的軍隊發展四十年,也是改革開放的四十年,跨度大,變化多,中國社會和部隊面貌都發生了波瀾壯闊的飛躍。在一些重大節點事件的選擇上、表達的分寸上是需要智慧的。既然目標是把《王牌部隊》做成一部有宏大敘事和史詩品質的佳作,就要求兼顧史實準確和藝術虛構。歷史真實和藝術真實,這兩者如何平衡統一,無疑是創作中時刻面臨的難點。”
伴隨而來的挑戰就是呈現之難。“劇中軍裝涉及從65式到07式等各個時期,時段是否匹配、細節是否精準,都需要專業把關。場景也是一樣,全軍在九十年代進行了新營房改造,舊時排房無跡可尋。為了解決劇中七二〇團和九連等主場景問題,我們橫跨四五個省市地區實地選景,又自建‘三十三畝地’老營區,從內部陳設到粉刷方式都高度還原了當年樣式。軍用武器裝備、運輸車輛、槍械道具等各種不可或缺的軍旅元素,型號之複雜、數量之龐大,都是其他劇無法想象的。軍事預算的協調和保障是軍旅題材獨有的難點,《王牌部隊》共拍攝十幾場演習,加之眾多訓練戲份,得到部隊的認可和支援,是至關重要的。”
讓嵇道青難忘的戲份有很多,像樟木火車站的站臺衝突、顧一野高歌《我和我的祖國》、肖副司令說“部隊給我最後一個任務是離開”……印象最深的則是被觀眾譽為名場面之一的“追火車”,嵇道青說這場戲他看一遍哭一遍。不為人知的是,這場戲險些沒能與觀眾見面。
“追火車”是顧一野載著身穿紅裙的阿秀追趕運兵火車,當時為了這場戲,五六百號人都轉場去了東北,“這場戲要求火車和摩托平行開進,公路挨著鐵軌,距離還不能遠。這個景不好找,拍攝難度也大,這是難忘的原因之一。其二是拍出來後遇到較大爭議,險些沒保住,表達手法上的極致浪漫為的是抒發情懷,最終大家還是被真情實感所打動。戲份得以保留,播出的效果也很好。”
談及該劇遺憾的地方,嵇道青說:“影視劇是一門遺憾的藝術。坦白說,我做了上百部軍旅劇,沒有哪一部完美無瑕。《愛上特種兵》和《王牌部隊》是我遺憾比較少的兩部劇。由於軍旅題材的特殊性,從劇本創作到拍攝製作,再到最後的呈現,由於各種原因肯定會留有遺憾,最顯著的就是內容篇幅的縮減。《王牌部隊》剪輯完成版是61集,送審版是53集,播出版是40集,演員付出了很多,最後有不少戲沒有得到完整呈現,我認為這是最遺憾的。”
黃景瑜、肖戰、鍾楚曦都是“好孩子、好演員”
《王牌部隊》起用了黃景瑜、肖戰、鍾楚曦三名年輕主演,網路熱度非常高,吸引了很多年輕觀眾追劇。嵇道青坦承:“敲定由三位九零後演員擔綱時,還是有一定壓力的,但最終可以說,他們都完成得很出色。《王牌部隊》一共塑造了五代軍人形象,全劇濃墨重彩地刻畫了第二、三、四代軍人。李幼斌、張志堅、程煜、何政軍、杜源這一輩的老戲骨,表演入木三分,鮮活飽滿;傅程鵬、徐洪浩、孫遜、夏侯鑌、張進、侯夢莎、劉曉潔、趙荀、毛毅等中生代演員,不少原本就是軍人,常年在軍警戲中摸爬滾打,演繹過很多為人熟知的角色,他們是這部戲演員的‘基本盤’;黃景瑜、肖戰、鍾楚曦三名年輕主演是這部戲的亮點。而第五代軍人則是以費鯉齊飾演的新生代軍人顧小飛為代表。”
嵇道青介紹說,選擇黃景瑜飾演高粱,是因為他在《紅海行動》和《愛上特種兵》裡表現亮眼。“但說句實話,直到開機我都還是忐忑的,因為高粱和黃景瑜以往飾演的高冷軍人形象完全不同。記得第一個鏡頭在調兵山的火車站,在監視器前看完他的表演,我就踏實了。黃景瑜所理解呈現出來的高粱,就是作者、導演和我心目中的高粱。他的表演真誠生動、非常投入。”
肖戰加入劇組前,嵇道青對他並不熟悉,“我只是看過《慶餘年》,他獨有一種憂鬱、高貴的氣質,與顧一野這個人物十分契合。肖戰看了劇本之後非常喜歡,我們便一拍即合,有了這次合作。肖戰勤奮刻苦,正當八月酷暑,他提前十來天進組,在坦克訓練基地跟著老班長軍訓,意志力極強。演習戲、訓練戲強度很大,日夜顛倒,他從沒有一句怨言,很好地完成了顧一野這個角色的塑造。”
選鍾楚曦,是因為嵇道青看到了她在《芳華》裡塑造的女兵,“我作為經歷了那個年代的過來人,非常認可楚曦呈現出來的氣質,英氣乾淨,表演準確靈動,江南征因她而可愛。這三位年輕演員合作起來氣氛融洽,毫無隔閡,為人也挑不出毛病。我曾用六個字點贊他們:‘好孩子、好演員’,相信他們在演藝道路上可以走得長遠。碰到好的劇本、好的團隊,加上努力用心的態度,他們一定可以創造出更多、更好的角色。”
現代軍旅劇需要追求“軍旅型別的年輕態表達”
軍旅正劇受到年輕觀眾熱追熱議,是嵇道青樂於看見的。“‘軍旅劇青春化、偶像化’這種說法,我之前就有所耳聞,但據我觀察,它更像一種有爭議的聲音。對於這種意見我並不認可,如果把‘軍旅劇青春化’詮釋為‘軍旅型別的年輕態表達’,我倒認為確實是我近些年在做的探索之一。以更為年輕化的表達手法傳遞家國情懷,用年輕人自己的方式叩擊他們的心靈,何錯之有?何樂而不為?”
嵇道青認為現代軍旅劇應該塑造新偶像,而且要塑造一批新偶像。“這是我十幾年來一以貫之的理念,現在也初心不改。我一直都說,只要是我操盤的軍旅劇,某種意義上說,每一部都是‘偶像劇’。《辭海》中對偶像的定義是人們崇拜效仿的物件,應當是‘榜樣’。當下不少所謂‘偶像劇’在製造‘偽偶像’。為什麼拍軍旅劇?為的就是讓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正一正三觀,引導他們看見應該被崇拜、被效仿的榜樣人格,就好比高粱、顧一野、江南征這樣正直、陽光、乾淨的理想主義軍人。”
對於軍旅劇中是否應該有感情戲,嵇道青幾乎是從《DA師》開始就有思索,“這是二十多年來做軍旅劇繞不過去的話題,有很多很極端的話,比如‘軍旅戲就不應該有女人’。我毫不避諱地說,我不認同。《王牌部隊》裡,李幼斌有句臺詞:‘軍人也是人,是人就會流淚,不會流淚的是石頭。’軍人雖然是特殊職業,但也是人,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慾,他們面對極致環境,面對生離死別,情感甚至來得比普通人更為濃烈。兄弟情、戰友情固然是大部分軍旅劇的重點,但要說這個型別就應該消滅愛情,只要有愛情戲就該被罵,我很不理解,不以為然。”
嵇道青認為問題不在於軍旅劇能不能寫愛情,而在於怎麼寫,“不同於都市情感、古裝偶像,軍旅劇的情感戲應該乾淨純粹,與理想主義、英雄氣質、家國大愛同氣連枝。對於軍旅劇中的感情戲,我認為:第一,必須寫;第二,把它寫好。只要寫好了,我相信絕大多數有正常情感和認知的人不會排斥。我真誠地做劇,給喜歡和認同我們作品的人看,對於不喜歡、不認同的聲音,我尊重,但不會因此動搖原本的創作初衷。”
希望每一部軍旅劇都成為一則生動的徵兵廣告
作為資深軍旅劇製作人,嵇道青認為在《王牌部隊》之前,當代軍旅劇已經走過四個階段。“第一階段在三十多年前,以《和平年代》為代表。《和平年代》以八五大裁軍為背景,二十年跨度,是我在從軍生涯中看到的第一部具有史詩品質的軍旅作品。《王牌部隊》最初的定位就是向《和平年代》致敬,所以啟動時的公示名叫《英雄歲月》。第二個階段,以《突出重圍》《DA師》《沙場點兵》為代表。‘正面強攻’型的觀念劇應運而生,側重寫部隊的改革,寫演習,聚焦‘科技強軍’,充滿對部隊編制體制改革的前瞻性表達。第三個階段,有《士兵突擊》《我是特種兵》系列《火藍刀鋒》等一批收視頗高,對年輕人影響巨大的作品。這個階段的軍旅劇,走的是‘小人物’路線,寫的是普通士兵的個體成長,比如許三多、小莊、何晨光,都特別典型。第四個階段,順應時代潮流,貼合年輕觀眾口味的軍旅情感劇,把訓練、演習、軍營生活,儘可能往故事的背景上推。比如《愛上特種兵》糅合軍旅和醫療兩種職業劇的特長,用年輕態的語境和網生化的內容,聚焦年輕軍人的戀愛生活,最終雲合脫水資料年榜第三,被評價為‘盤活了軍旅題材’。”
在《戰狼》《紅海行動》等軍事題材影片火爆大銀幕的同時,近年來軍旅題材劇的熒屏表現和市場反響卻相對疲軟,熱度不高,很少出現《亮劍》《士兵突擊》《我是特種兵》等現象級爆款軍旅劇。而且近年來全國備案的軍旅劇數量也在大幅減少,被稱為“稀缺劇種”。
對此,嵇道青認為,首先是拍攝之難,“相對於其他戲,軍旅劇真心難拍。當下,各戰區任務繁重,而沒有部隊的配合,要想完成一部軍旅劇,難度之大是超乎想象的。”
第二個原因是軍旅劇的分寸把握要求極高,稍有不慎就會“過線”,這也是很多人被擋在門外的一個因素。
第三,現在熟悉部隊、瞭解部隊的創作者,尤其是編劇,非常稀缺。大部分老牌軍旅劇作者都年過半百,仍然堅持在部隊一線和創作一線的人越來越少。劇本是一劇之本,創作人員不熟悉當下的部隊生活,創作不出好的劇本,想做好劇幾無可能。
第四,軍旅劇是極其特殊的行業劇。服裝造型、道具準備、場景佈置,所有細節都需要符合部隊真實的條令條例,必須準確。一旦錯了,後期挽救的代價很大。軍旅劇對於演職人員的要求也可謂嚴苛而繁複,這也是軍旅劇變得“稀缺”的原因之一。
雖然過程艱難,但嵇道青表示,無論什麼時候,軍旅劇永遠有存在的必要。“軍人為國家、百姓奉獻犧牲,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宣揚、肯定、褒獎他們,讓這個群體獲得應有的關注和擁護,吸引更多年輕人投身這支隊伍,這對國家和部隊都有益處,這也是軍旅劇的終極價值所在。創作和拍攝好一部正面反映部隊生活的電視劇,抵達面更廣,影響力更大,從某種意義上,是一種更高層次的、更廣泛意義的、更有價值的‘為兵服務’。”
嵇道青表示,“軍改之後,部隊的變化前所未有。有幸見證這樣的歷史,表現它,謳歌它,是我這個老兵責無旁貸的使命。為響應新時代的強軍思想,表現部隊如何提高戰鬥力,因而有了《王牌部隊》。《王牌部隊》播出之後,收視率破2,累計27次取得電視劇貓眼熱度值‘日冠’,13次登上抖音熱點榜TOP1,微博話題‘王牌部隊’累計閱讀量達67億。《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也對該劇給予了高度評價。”
他透露還準備製作一部新劇,名為《兵自風中來》,完全以軍改這六年為背景,致敬《突出重圍》《DA師》,“對我自身而言,希望我的每一部軍旅劇都成為一則生動的徵兵廣告。”
來源: 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