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張進海
1977年5月，張進海（前排中）在吉蘭泰鹽場戰友合影。前排左為班長老兵範裕元，右為副班長鄭俊祥
這是我經常講的一個故事，一個經常在部隊和地方，在各種場合講的故事，一個在部隊從戰士破格提拔為幹部的故事，故事裡反映和體現的是我們黨我們軍隊的光榮傳統和優良作風，是部隊基層幹部樸實、無私、寬容、擔當、積極向上的整體狀態。
我是1977年1月入伍參軍的。後來，部隊將兵員實際到部隊的時間作為入伍時間，這樣我們這批兵的入伍時間改為1976年12月31日，軍齡是從1976年開始計算。
高中畢業照，第三排右六為張進海
入伍前，我在老家陝西耀縣已經做了近兩年的代課教師，屬於那種民辦性質的小學教師。當時公社對全社所有教師進行了一次全面考核，我的成績不錯，反映也很好。原因是我在偏遠的山區小學，除正常的文化課教學外，因地制宜、因陋就簡，開設了美術、音樂、體育課，教學生唱歌、畫畫等
公社書記說，組織不僅要給你轉正,從代課教師轉為民辦公助教師，還要調整你到公社中學去教初中語文。而這時，一年一度的徵兵開始，公社書記對我參軍不是很支援。而我已經連續三年報名參軍，都沒能實現，這一年參軍心切，加之到我們公社接兵的陸軍第二十師五十八團接兵排長程希會同志看上了我，堅持要把我帶走。
高中同學三人照，中間為張進海
公社書記在一次全公社三級幹部大會上還點了我的名。大意是，公社要他到公社中學教書，可他堅持入伍，到部隊如果提不了幹，三年後還得回來，到那時恐怕連教師也當不上了，只能回家種地。
以上這些話是我們大隊黨書記回來告訴我的，我聽後心裡壓力很大。
我正是在這樣一種既高興興奮，又壓力巨大的狀態下，離開學校，離開家鄉，來到了部隊，來到了賀蘭山,來到了寧夏石嘴山，來到了我夢寐以求的軍營，開始了我的部隊生活。
耀縣積代會照片第三排左二為張進海
三個月緊張而新鮮的新兵連訓練很快就結束了，我被分配到陸軍第二十師五十八團團直82無後坐力炮連當戰士。下連隊大概不到兩個月，部隊就到寧夏永寧縣黃羊灘蘭州軍區農場執行生產任務了。我所在班單獨被派往阿拉善左旗（當時劃歸寧夏）吉蘭泰、銀根邊防一線牧民的羊圈收集運輸羊糞，即將羊糞從牧民家中用拖拉機拉到阿拉善左旗吉蘭太火車站，再裝上火車運輸到黃羊灘蘭州軍區農場。
張進海在賀蘭山清水溝團部留影
我在班裡拉羊糞的時間不長,大概兩個多月,就被連裡調回到連部當了文書兼軍械員。
1977年年底,我們連隊結束了部隊農場生產任務，以徒步野營拉練的方式經銀川回到了部隊駐地賀蘭山清水溝。當時我們師駐守賀蘭山北段，主要任務是向北防禦蘇軍的入侵，扼守賀蘭山兩條南北戰略通道。如果形容當年這一帶面貌的話，那真是，綠色的鋼鐵長龍，漫山遍野金戈鐵馬，到處是鐵流滾滾，殺聲震天，氣吞萬里,猶如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我們82無炮連的任務就是專門配屬步兵打坦克的，82無後坐力炮可以抵近坦克進行與坦克前裝甲垂直射擊，可穿透裝甲厚度15釐米，是專門針對蘇聯坦克設計的一種新的輕型打坦克武器。所以,連裡每一個班都配備有輕型載炮車，共13輛。
當時連部有司號員、衛生員、通訊員，文書不僅是連部幾大員的班長，還要負責連隊的文字材料、造冊畫表、武器彈藥管理、通訊報道、戰士檔案管理等等。由於我們師部隊駐防賀蘭山時間不長，部隊基層生活訓練環境條件差，營區基礎設施不完善，我們在全員完成全訓任務的同時，充分利用早、中、晚和星期天、節假日休息時間，加班加點，自己建豬圈、羊圈，自己餵豬、養羊，自己修路修訓練場，自己劈山拉土造地，自己嘔糞施肥種菜，一切都是白手起家，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改善生活，建造家園。
張進海在賀蘭山清水溝團部留影
時間很快到了1978年年底，大概是12月的一天早上9點左右，連長王都壁通知我，馬上跑步去團部的操場去見團首長，連隊到團部操場要過一條河溝，大約有一公里路程，當時我很納悶，也不知道去幹啥。
連長鄭重地對我說，你到操場後，要向團長敬禮並報告：“82無炮連戰士張進海前來報到！”其他什麼也不用說。我非常緊張地跑步到了操場，幾位團首長都在操場，我向團長敬禮報告後，團首長們只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說，團長說，“好，你歸隊吧！”
此後，我一直很納悶，不知道哪天去見團首長是為了啥，我多次問連長，連長也不解釋，說過一段時間你就知道了
過了幾天，連長通知我，去團司令部軍務股報到，具體是團司令部借調我去任代理保密員。這個時候，連長才告訴我，團裡準備破格提拔你為部隊幹部，那天去見團首長，是團首長對你進行集體目測面試。那天，團首長對你的軍人儀表、精神面貌的目測考核非常滿意。團黨委決定，調你去司令部任代理保密員，也就是代理幹部。當時團裡一共選拔了兩名戰士為代理幹部，另一名是110迫擊炮連的文書段軍平，也是我的耀縣老鄉、1977年同年兵，他被調到司令部做作訓股代理繪圖員。我們兩個是同一時間調到團司令部的,都是1979年2月被正式任命為幹部的。據說當時全師就破格提拔了我們兩名幹部。而且，從此，部隊不再直接從戰士提幹，必須要經過軍校深造畢業後才能提幹。
我們的幹部身份之所以說是破格提拔，是因為入伍還不滿兩年，還在義務兵服役期內，所以先做代理幹部。對這樣的好事，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落在我的頭上，對當時的我來說，猶如做夢一般，不知道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對於在部隊服役的前途，我一直都很迷茫，對於戰士服役期滿復員，實話實說想得比較多。首先，下連以後，我對連隊的兵員構成進行過分析，當時，1973年、1974年、1975年入伍的老同志，留下來的都是班長都是骨幹，個人軍事和綜合素質都很過硬，我自己自愧不如，在連裡要提為幹部，幾乎是不可能的。當時自己也在想，在部隊提不了幹部，在部隊學習一個駕駛技術也行，能有個駕駛證，復員後還能找到一個開車的活幹。可是，在連裡選拔駕駛員的時候，指導員張永虎專門到我們拉羊糞的駐地阿拉善左旗吉蘭泰，徵求我的意見，當年連裡入伍新兵共13名，要選擇6名新兵學習汽車駕駛技術。當時不知道為什麼，當指導員單獨找我談話，徵求我的意見時，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放棄了，還心不由己地說，把機會讓給其他同志。
放棄了學習駕駛員學習後，我在部隊的前途就是提幹一條路了。當時要在連裡提為排長，必須要先當班長，而且還要是各方面都出類拔萃的優秀班長。所以對於我一個文書來說，還得先下班去當班長，看到那麼多優秀的班長都在等待機會，我覺得道路不僅漫長，而且充滿了不確定因素。所以在當時，對於提幹，我沒有抱太大希望，也不敢去奢望。
張進海在賀蘭山清水溝五十八團團部大門留影
因為是連裡的文書，1978年回到部隊駐地後，我在整理連隊戰士檔案時，無意之中接觸到了我個人的檔案，竟然發現了誰也沒有告訴我的兩個人事秘密。
第一個秘密，就是我在新兵連訓練結束時，就被新兵連黨支部確定為幹部苗子，檔案裡有幹部苗子登記表。當時新兵連的指導員是楊崇超，他就是我們82無炮連副指導員，新兵訓練結束後,仍然在連隊當副指導員,雖然時間很短，但他竟然沒有給我透露過任何資訊。後來我問他這件事時，他也是淡淡地說，你在新兵連時，文化程度高，當過教師，訓練成績優秀，幫新兵連黨支部辦黑板報、辦牆報、辦廣播、寫通訊稿，大家都認為你是一個幹部苗子，所以就確定上報了，這是我的工作，沒有什麼好說的。
2018年八一建軍節五十八團部分機關幹部在銀川聚會時，我還說起這件事，楊崇超老領導說，當時部隊就是這種風氣，很正派，大家都沒有什麼走後門、託關係的概念，所以是一件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情。
第二個秘密，就是在82無炮連，連黨支部在1977 年，又把我確定為幹部重點培養物件,填寫了幹部重點培養物件登記表，報送到團政治處。在新兵下連隊不到一年時間，被部隊確定為幹部重點培養物件，對於一個農村入伍的新兵來說，那是改變人生命運的大事。我就在連長、指導員身邊當文書，是距離他們最近的人，他們竟然沒有向我透露過任何資訊，哪怕是一個暗示也沒有。對這件事，40多年後，我到河南洛陽看望老連長王都壁時，他說，那時，你個人表現好，文化程度又高，連黨支部一致認為，你應當是幹部重點培養物件，完全是按程式進行的正常工作。當時這是連隊工作的紀律，是幹部工作機密。如果大家知道誰是幹部培養物件，對他個人成長不好，也會在戰士骨幹中產生思想問題。後來，團裡決定破格提拔你，連裡確定為幹部培養物件只是一個方面，其他方面還是你個人努力的結果，最後引起了上級機關和首長的注意，那次提幹是團裡直接點名的，一些具體情況連裡面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是團裡點名提幹的話，個人肯定有什麼突出表現引起了首長或領導機關的關注和注意。可如今能夠回憶起來、值得一提的、可能會引起上級機關和首長關注的事情，或許是下面的這兩件。
第一件事，可能是我當連隊文書時，有過小革新發明。文書負責連隊武器彈藥的保管、維護和修理。當時82無後坐力炮在平時訓練時，因為沒有裝填真炮彈，板機力量大，撞針又是鋼質的，經常發生撞針斷針的事情，當時解決的辦法就是不斷地更換實戰撞針。這個問題一直困擾和影響連裡軍事訓練效果。我當時對這個問題也進行了仔細思考和研究，也同老戰士、老班長一起琢磨過。最後寫了一個技術革新的方案，提出製作一種鐵質的訓練撞針，替換實戰時使用的撞針，避免實戰撞針斷針的浪費。革新方案得到批准後，我到團後勤處軍械修理所，一起鑽研製作了一種專用撞針，專門用於平時訓練。從此，徹底解決了撞針斷針的事情，不僅提高了訓練效果，而且節約了成本。由於我的這一項技術發明、技術改革成果，得到連營團幾級的表彰，我還有幸參加了蘭州軍區發明革新大會。當時團裡還派了司令部司號長（幹部），和我一起出席蘭州軍區經驗交流會，他在會上介紹了我們團的發明革新成果和經驗。透過這一事件，我成了部隊的革新小能手。其實我自己覺得，那是一次偶然所為，是自己當文書的一項本職工作，沒有想到受到了蘭州軍區的肯定。
第二件事，寫新聞報道，大塊文章上了報紙。也是因為文書工作的職責，我自然而然地成了團裡的通訊報道員，參加了團裡組織的通訊報道學習班，經常給軍隊和地方的報刊電臺等媒體撰寫投稿。如《解放軍報》、《解放軍文藝》、蘭州軍區《人民軍隊》報、《寧夏日報》、寧夏人民廣播電臺等。
一次是在阿拉善左旗吉蘭泰拉羊糞時，生活很艱苦，工作既髒又累，為反映我們班和農場拖拉機班的艱苦勞動和無私奉獻精神，我寫了《裹糞食沙終不悔，願獻丹心為人民》長篇通訊稿，連同播出預告，一共在寧夏廣播電臺早晚黃金時段連續播出了一個星期，產生了不小的影響。估計師團機關和首長都聽到了。
另外一次是1978年，團裡組織軍事大比武，比武場地就在團直部隊駐地的清水溝，我利用業餘時間採寫了反映全團軍事大比武的綜合報道，以及通訊連比武的一組稿件，如通訊兵的“千里眼”、“飛毛腿”、“順風耳”等，在《人民軍隊》報上刊登了一個整版（或者兩個版面），記不太清了。這一組反映五十八團軍事大比武的報道，團首長、團機關和全團上下都比較關注，影響比較大，受到團首長的肯定。再就是平時也有一些稿件見諸新聞和報刊。
透過以上回憶，在我破格提幹的問題上，可能是以上兩方面都起了作用。新兵連、連隊、連首長的重視、推薦是基礎，是不可或缺的。另一方面，可能是我在發明革新方面的事情有一些影響。主要是在新聞報道方面，當時部隊上下都比較重視新聞報道，哪個連隊、哪個個人有什麼稿件在報刊上發表了，在廣播特別是省級廣播電臺播出，都會在一定範圍裡引起議論和注意。
以上兩個方面，是那個方面起了作用，其實都不重要，也不是我經常給大家講述這個故事的目的和初心。其實在我破格提拔幹部的過程中，不管是連隊首長，還是師團特別是團首長，沒有一個人事先給我透露過任何資訊，更沒有人事後討好我。即使是幾十年後，回憶起這件事，都認為是工作職責應當那樣做的，是平常的事情。
我在部隊破格提幹的事，對我的教育和影響是比較大的。充分反映了當時部隊作風建設的真實狀態，反映了黨的優良傳統在部隊的傳承、發揚和光大，反映了部隊幹部的公道正派、大公無私、擔當作為的精神面貌。這與後來一些地方在選拔幹部工作中存在一些不正之風，形成鮮明的對照。
張進海（右三）出席大武口烈士陵園落成儀式的照片
這個故事也教育和促使我在領導崗位上工作後，繼承和發揚部隊的好傳統好作風，在人事招聘、幹部選拔、使用過程中，儘量排除各種干擾，堅持黨的幹部人事路線方針政策和各項規定，堅持任人唯賢，德才兼備，唯才是舉，堅持公正公平公開，給每一位有真才實學的幹部特別是年輕幹部以成長進步的機會和平臺，挖掘和發揮每一位幹部特別是年輕幹部的積極性和創造性。
這使我在不同的崗位上，在幹部選拔使用、人事錄用招聘方面，我自己認為做得還是比較好的，沒有留下太多的遺憾，沒有因為自己的失誤和私心，埋沒、委屈了人才，特別是年輕同志。感覺能夠對得起組織的信任，對得起同志們的信賴，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和職責,也對得起在我工作範圍內的所有的同事和同志。
我講這個故事,是要感恩我的連隊，感恩我的連隊首長，感恩部隊，感恩所有部隊的首長，感恩部隊的培養好教育，也感恩偉大的改革開放，感恩這個偉大的時代。
本刊獨家原創 抄襲剽竊必究
作者張進海 陝西耀縣人，1976年12月入伍，歷任陸軍第二十師五十八團82無後坐力炮連戰士、文書，團司令部保密員，寧夏大學學員，寧夏軍區政治部宣傳處、寧夏軍區幹部文化學校、寧夏軍區教導大隊幹事、文化教員。1987年轉業，先後在寧夏自治區黨委宣傳部、石嘴山市委、寧夏固原師專、寧夏師範學院、寧夏社科院工作。著有《思考的印記》《春泥集》《家譜編撰概論》（合著）、主編《“‘不到長城非好漢’精神”概論》等。
原文編輯：曹益民
本文編輯：徐建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