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的日子,冬夜來臨時總是悄無聲息。
這段時間,天一直陰沉著。開著燈,捧本書,如入無人之境。黑暗其實早已來臨,只是,被閃爍的霓虹罩著,撕裂成金色的碎片,或點點的星光。
小區的佈局,像一個自然的村莊,樓座高高低低,道路迂迴婉轉,樹木草地被分割成不規則塊狀,像極了村莊周邊的縱橫阡陌。
人總是喜歡懷舊,或者回憶過往,高度發達的都市樓盤設計,都離不開最原始的田野、村莊。自然形態的一切存在,永遠是人們的追逐和效仿。
這些天,高高低低的樹木、柵欄,被打扮得熱烈而鬧騰,夜幕降臨時,到處是流瀉的光條、迷惑的彩燈,還有若隱若現的串串燈籠,在冬夜裡氤氳著溫暖和喜慶。時光在暗夜裡徐徐漫延,往前望去,不遠處,就是人們期望的大年夜。
走在靜謐的小徑上,也在有意無意地想著,今天的夜跟大年的夜,除了寒冷和北風,會有什麼區別呢?或許大年夜只是眾生的一種記憶,一種標誌,對於個體的記憶卻並非刻骨銘心,往往是那些普通的月黑風高之夜,在沒有任何徵兆的冬夜裡,發生的一些無法預料的事情,會成為生命中無法抹去的痕跡。
當我回憶多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夜時,總會想起這樣一句話:生命沒有劇本,沒有彩排,所有的發生都是現場直播。
那時,剛走上工作崗位,被分配到外地一偏僻的村小任教。坐公共汽車到鄉政府所在地,下車後,還要走十五公里的山路。記得第一次去上班,是父親親自送的。父親在前面擔著行李,我在後面跟著。那次走得早,天氣晴朗,到達學校剛剛好。
這一次,走得晚,又下著小雨,天色朦朧,寒風呼嘯。下車後,當時也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趕路。但是不趕路,住哪裡?沒有熟人,沒有朋友,更沒有旅店。最後橫下心來,決定走!
開始的一段路,天色尚早,有一定的能見度。這一路都是湘南典型的丘陵地貌。兩旁是匍匐的黃土堆,大堆疊著小堆,堆堆簇擁。土堆的銜接處長著雜亂的灌木,枝葉在寒風中搖擺不定。那些土堆有如複製的圖片,走到哪,走多遠,走多久,都是一個模樣。
這一段,我會想很多東西,想自己怎麼就到了這個偏遠的不毛之地,人生的第一站別說什麼鮮花,就連幾根青藤都難找到。但又鼓勵自己,這條路已經走上了,無論爬山涉水都要走下去,從最低處起步,到最高處攬勝。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恐怖便隨之襲來。茫茫一片原野,沒有村莊,沒有行人,只聽到自己的腳步和喘息。兩邊的黃土堆,灰濛濛的,大片大片地躺在那裡,連同黑黝黝的天連線起來,無限延伸,沒有盡頭。寒風夾著雨水,黑暗從四八方向圍逼過來,我是躲也躲不掉。
我強迫自己鎮定,堅持住,不要怕。我加快了步伐,幾乎是小跑,分明是自己的腳步,卻感到有人在靠近;分明前方有人影在晃動,走近卻什麼都沒有。想起同事曾說這兒鬧鬼的事情,不由得全身毛骨悚然,膽寒發豎。
這應該是有生以來的極度恐懼。這一路,無人可幫,無人可依,只有自己,扛住黑暗與恐懼,扛住寒冷與飢餓。此時,我早已經忘記了哭泣與淚水,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雙腿上,拼命地往前奔,只有儘快走出這片無人區,才能安全無恙。
終於,看到了那個小土屋,聽到了說話聲。這時,一條兇狗擋住了我的去路,我幾乎絕望了。幸好,女主人走出了小屋,知道我是村裡新來的教師,把我請進屋裡。見我全身被雨水淋溼了,又燒了一堆稻草火。我脫下溼透的棉衣,把那噗噗的火苗擁進自己的胸膛。
由於極度恐懼與寒冷,當時全身發抖。女主人給我遞來熱乎的飯菜,我端在手裡,哽咽著,無法言語,只將大顆大顆的淚珠滴在碗裡……
我以為,經歷多年,再回想起那個冬夜,只是一段生命的記憶,不再有什麼觸動。當思緒跳躍到那個冬夜時,依然無法逃避那些黑暗的圍攻與吞噬,無法控制的淚水奪眶而出。
今夜,站在這個寒冷而溫暖的黑夜裡,小區的夜燈與家中的檯燈交相呼應,我確認家在眼前,溫暖在身上,家人在等待我共進晚餐。我呼喚著自己回來,從記憶的深處迴歸……
那個遙遠的冬夜只屬於我一個人的記憶,是生命走向社會的開幕大戲,苦難而艱辛,疼痛而刻骨!但我始終堅信:冬天在這裡被奪去的,春天一定會交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