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張一百元人民幣耐花嗎?恐怕許多人給不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一百元,只夠有的人吃一頓飯,比較節約的,也許可以用上兩三天,要是有誰能堅持一個星期,就算是相當勤儉持家了。
山東省菏澤市單縣龍王廟鎮朱楊樓村的一名普通農民朱瑞方,可以用一百元錢過整整一年。
但千萬不要小看這個幾乎天天只用一碗水煮土豆當三餐、一張打滿補丁的舊被套蓋十幾年的老農民,至少有幾十位全國各地的領導幹部、專家學者一直在心中無時無刻牽掛著他,有的甚至滿懷敬意地喊他叫做“爸”。
為了他們今天的成就,朱瑞方花光了積蓄;別人家80歲的母親都安享兒孫孝敬的時候,朱瑞方的老母親還把自己多年積攢下來的200元零碎散錢,當作紅包發給兒子。
這一切背後,是一段持續了40多年的助學傳奇。
姥爺的遺憾
朱瑞方是1952年生的,自小頭腦聰明,在那個文化水平不高的年代,他順利考上了初中。
雖然一個學期的學費只要區區6元,可是到了馬上要上學前,媽媽把家中分分角角全部攏起來一算,就是湊不足數。
有一手木工手藝的姥爺連夜打了一幅窗欞,這才把外孫送進了學校。然而朱瑞方還沒上幾天學,苦了一輩子的姥爺被查出胃癌晚期,沒能堅持到外孫畢業。
姥爺是個翻身老黨員,在新中國吃苦吃得心甘情願,臨走倒也沒有別的遺憾,只對外孫留下了三條囑咐:繼續上學、多學文化知識;學習雷鋒,多做善事好事;爭取入黨,實現遠大理想。
可惜朱瑞方首先就將第一條違背了。
姥爺走後,家裡再也找不出額外收入供他上學,好好的學業不得不就此中斷,昨天還在教室朗朗讀書的娃娃,隔天就成了在家種地掙工分的勞動力。
剩下那兩條遺囑,朱瑞方深埋心底,發誓永遠不忘。
1971年1月,朱瑞方參軍入伍,駐紮在比老家還窮的大西北,甘肅張掖市。按照姥爺的囑咐,朱瑞方訓練積極刻苦,多次獲得表彰,朱瑞方心裡得意極了。
軍隊裡一個月能有6元補助,正是當初將他生生從學校逼退的數目,只是再也不能上學的朱瑞方緊緊握著這筆錢,不知道該將它用到什麼地方。
不多久,這個問題在一次訓練任務中得到了解決。
朱瑞方在軍中是炮兵偵察兵,負責為炮手提供準確距離和方位,結果在那次訓練中,炮手按照朱瑞方提供的測量資料,偏偏左打打不中,右打打不準,一向對朱瑞方青睞有加的領導同志們發了火,對朱瑞方提出了嚴厲批評。
朱瑞方羞愧難當,心知肚明這都是因為自己沒能學好文化,再也沒了先前的驕傲情緒。
自己吃過的虧,不能再讓其他人吃一遍,入伍半年之後的建黨節,入黨積極分子朱瑞方提交了志願書。
在“入黨後怎樣工作”一欄中,他寫道:“我入黨後要節約用錢,捐資助學,讓那些貧困學生完成學業,真正掌握保衛祖國和建設祖國的本領。”
此時朱瑞方已經積攢了30元的鉅款,但他一分錢也捨不得用在自己身上,也沒給家裡補貼。
走上助學路
入黨之後僅僅過了一個月,朱瑞方就完成了第一筆捐贈。
在軍隊駐守的一家軍事設計院,有一位司機時維鍾,一家六口人,父母妻子三個病號,時維鍾精疲力竭,兩個孩子因此快要輟學了。
一聽到“輟學”兩個字,多年之前的那份無奈突然重新湧上朱瑞方心頭,壓得他心情沉重極了。回到宿舍的朱瑞方翻出了那30元津貼,想也沒想,全部硬交到了時維鍾手裡。
面對千恩萬謝的時維鍾,朱瑞方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喜悅。
他覺得,自己終於對得起去世的姥爺了,也實現了自己期盼已久的願望,彷彿被幫助的人不是時維鍾而是自己。
在部隊待完四年回家,朱瑞方兩手空空,算下來軍隊發給他將近300元的補貼,全被他留在了張掖當地,留在許許多多孤寡老人和輟學孩子手中。
一位無兒無女、孤身一人的李漢柱老人,得知朱瑞方要退伍回家,傷心得痛哭不已。
朱瑞方捐贈的津貼裡,至少有三分之一用在了他身上,為了滿足他喝酒的願望,朱瑞方還特意託人從老家帶了一斤山東白酒。
那瓶酒,李漢柱每次只嘗一點點,就緊緊蓋上,喝了好久好久。退役之後回到老家,朱瑞方當上了大隊黨支部副書記,民兵連副連長,成了家裡的頂樑柱。
因為當過兵,他手裡有政府給的100元退伍費,在那個年代,100元足夠翻修一座鄉下的土房,家裡人也一直期待能換個乾淨漂亮的新家。
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1975年3月份,朱瑞方又聽到了“輟學”兩個字。
這次是隔壁孟莊村的王貴林家,他有個同樣讀書爭氣的女兒王香蘭,但因為家中變故,已經開始的上半年學期,香蘭是沒法去上了。
一想著有人輟學,朱瑞方覺也沒法睡好,第二天他就踩著腳踏車,趕到王貴林家中。
隨著一百元一起交到王香蘭手裡的,還有一句當時人人都會背的話:“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
1982年,王家傳來天大喜訊,香蘭魚躍龍門,考上了華西醫科大學。興奮和喜悅交織,讓朱瑞方乾脆不顧家中反對,賣掉了兩頭羊,以及一塊當年老師贈送的端硯,為香蘭籌措學費。
從1975年起,一直到1986年王香蘭大學畢業,朱瑞方全程為她資助了5000多元,在當時這是一筆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朱瑞方家中的老屋,終究是沒能等到翻修的機會。
老幼皆助的苦行僧
姥爺留下的三條遺囑,朱瑞方違背了一條上學,實現了一條入黨,還剩下一條“學雷鋒”。
一條要用一生才能檢驗的要求。朱瑞方清楚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已經漸漸落後於時代,他就保持一個農民,一個黨員的本色,依靠搬水泥、擦機器、刷油漆這些簡單的零工賺錢。
家中也會種一些經濟林、棉花、中藥,養養豬牛雞鴨,當作額外收入。遠近村民都知道,朱瑞方過日子,是“不用花錢”的。
親戚送他一件衣服,他能穿20多年,洗衣機、電冰箱、空調,這些普通農民家裡也有的家用電器,朱瑞方一樣也沒買過。
平常朱瑞方有事去單縣城裡,也不用坐公交,騎著當年去給王香蘭送學費的那輛腳踏車就出了門。
煙、酒、魚、肉,附近富起來的村民碗裡嘴裡斷不了的傢伙,別說朱瑞方自己,就連妻子趙桂蘭和兒子女兒們,在日常生活中也見不到一星半點。
2008年的春節,朱瑞方的年貨加起來不到25元錢,其中絕大部分花費來自於一塊豬肉,用來包餃子。
那一晚除夕夜,朱瑞方的門口掛著一元5角錢的鞭炮,桌子上放著蘿蔔白菜當主食,夫妻兩人埋頭吃水餃過大年。
到了2009年春節,因為女兒送了一塊肉,朱瑞方乾脆連豬肉也沒買。
這麼勤快乾活的人,即使按照每個月400元的極低收入計算,以及朱瑞方一年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花銷,幾十年下來,收入10-20萬元還是有的。
如何使用這些錢,朱瑞方有一本記錄本,只不過這上面每一個字,都和朱瑞方自己家裡毫無關係。
青島理工大學的黃玉成,西京大學的時維龍等15名貧困生回家沒有路費,需要3000元。
龍王廟鎮大蘇樓村有一對朱坤振弟兄倆正在上大學,需要800元;
山東建築大學有個叫做王強的大一新生,父親在交通事故中去世,朱瑞方第一次去他家中,一看見屋頂漏雨的破房子,把兜裡的500元二話不說當場全部掏了出來。
7年間,直到王強畢業之後在上海找到工作,他一共收到來自朱瑞方一萬五千多元的助學款,失去父親的王強幹脆把朱瑞方認作了爸爸。
如同李漢柱一樣,學生們並不是朱瑞方行善的唯一物件,他的心裡,還有一大半牽掛著當地的貧困老人們。
和李漢柱分別之後,朱瑞方瞭解到,崇福集大隊有個叫做趙金堯的老人,也是無妻無兒無女,身體多病,於是他就把自己對李漢柱做的事情,又對趙金堯做了一遍,幫忙買東西、幹雜活。
再後來,趙金堯不幸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朱瑞方就成了他實際上的兒子一般,洗衣蓋被、餵飯喂藥、打掃衛生,直到1995年11月老人去世,還給辦好了後事。
如果不是有朱瑞方這20年的照顧,趙金堯恐怕早就死於淒涼的晚景之中。
趙金堯走後,當地其他殘疾人蔡世田、朱小磊、劉建梅等也得到了朱瑞方的多年照料。
助學扶老,這兩件人間極難同時堅持的大好事,朱瑞方作為一個收入微薄的農民,竟然保持了整整50年。
榜樣的力量
朱瑞方到底捐了多少錢?資助了多少學生?
這個數字,在2009年是10萬多元,幫助了195名學生,其中成為專家或科級以上領導的就有14名。
到了2020年,朱瑞方不僅把辛苦賺來的工錢照樣全部捐了出去,還把這十年來自己獲得的幾十項獎金、慰問金也轉手就捐掉,連家裡都不過一下。
其中近80萬元直接幫助了453名貧困生,另有數千件衣物和學習用品;汶川地震和西南旱災這樣的大事,朱瑞方沒有缺席,他向當地小學捐款6萬多元,修橋捐三萬七千多元。
總數加起來,已經快要突破百萬大關,至少有67名專家領導的成長,得益於這一筆筆善款。
一個朱瑞方就能挽救400多人的學業,要是大家一起都來行善事,做好人,能幫助全中國多少因為貧困而埋沒的優秀人才呢?
2008年2月15日,由朱瑞方牽頭的“單縣愛心工程協會”正式成立。有朱瑞方這個牌子在,人們對協會信得過,看得起,協會迅速壯大起來。
如今,協會在全國各地成立分會1796個,會員18397人,為將近5萬多名貧困學生和困難老人提供了3900萬元資助。
但除了知識的教育,還有同樣重要的道德傳承,在這件事上,朱瑞方給予那些學生們的深刻感召,是誰也無法代替的。
憑藉培養幾十名高階人才的功勞,如果朱瑞方想要動用龐大的人脈稍微“辦點事”,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王春蘭如今就在山東青島的一家醫院擔任口腔科專家,過上好日子之後,她幾次三番想要為朱瑞方家裡補貼補貼,或是邀請朱瑞方來青島好好玩一玩,看一看,讓她“儘儘孝心”。
和王春蘭抱有同樣想法的還有任雲麗,黃玉鳳…等等一大串名字,朱瑞方對這些孩子們的請求甚至是懇求,只用了一句話回答:“你們的心意我領了,其他的東西還是給社會上更需要的人吧。”
朱瑞方後來的資助物件已經遍及全國,但除了住在朱瑞方附近的人,許多人都以為,幫助他們的是一個有錢有閒的富裕人家,或是生活不愁,富有愛心的小康家庭。
2009年暑假,在桂林讀電子科技大學的孟欣專程前來看望恩人。吃飯時間到了,朱瑞方端出了午飯——一碗水煮土豆,上面連一粒油花都沒有。
實際上,朱瑞方自己平常吃飯,一週才用一兩油。那碗土豆,孟欣是哭著吃完的。
8年之後,聊城大學學生楊苗也來看望“朱爸爸”,朱瑞方還是端出了一碗白煮土豆,除此之外僅僅多準備了一份白煮掃帚菜。
看著大口大口吃著白煮飯菜的朱爸爸,楊苗同樣哭得停不下來:“今天我才知道您給我的錢是怎麼來的了。”
還有的家長,當上門看見朱瑞方原來是拼命湊錢、借錢給自己孩子資助,羞愧得當場給他下跪,拒絕再接受他的資助。
唯一的虧欠
要說對朱瑞方這樣的人有什麼不滿,唯一有資格的便是他的家人。2001年兒子結婚,因為沒錢,喜事是在半間廚房裡辦的,幾塊磚頭放個竹板床,就是迎接媳婦的洞房。
“有病”,周圍的鄰居們無法理解朱瑞方的行為。三個月後,女兒也只能帶著幾件破爛傢俱充當的“嫁妝”,踏上去往夫家的路。
這次連妻子趙桂蘭也看不下去,和丈夫大吵了一架。兒子女兒的埋怨,沒有影響到父親分毫,唯獨趙桂蘭,才是朱瑞方唯一感到深深對不住的人。
由於長期簡單飲食和過度勞累,2019年,趙桂蘭被查出淋巴癌晚期,來日無多。
悔恨不已的朱瑞方終於第一次決定暫停一些手頭的助學工作,精心陪護老伴,儘可能去全國各地走一走,旅遊散心,給她好好還上這筆欠了幾十年的情債。
王強得知訊息,第一時間給朱瑞方發去了簡訊“責備”他: “爸,我剛在咱家鄉網上看到俺媽的情況,您怎麼不早告訴我?我好難過啊,您和媽儘快來上海吧!到時候我一定請假全程陪著給媽查病,領您二老看景。”
在觀點容易產生激烈衝突的網路上,相關新聞下面卻是一片安寧和諧,無數網友紛紛表示,要對朱瑞方的“還債”之旅提供幫助。
這清一色的溫暖評論,和年年絡繹不絕上門慰問感恩的有成學子,讓朱瑞方堅信,自己以前所做的事都是應該的,自己這一輩子,“值得”。
朱瑞方轉告網友們,“大家千萬別捐助我,大家能在我們出遊的時候喝個彩或喊聲‘加油’,扮好‘啦啦隊’的角色,我就心滿意足了。”這一聲“加油”,需要全國人民一起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