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湛藍
每年進入臘月,我總覺得作為一箇中國人的屬性特別鮮明。農曆年年關在即,國曆記日便退居到次要的地位。童謠唱“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月的第一個節日臘八節快到了。
大抵是老家對臘八節有特別的情牽,把臘月初八、十八和二十八都稱為臘八節,但以初八為盛。因十八、二十八忙於吃轉轉會,便顧不上吃臘八粥了。想想,我已經很多年沒喝過家鄉的臘八粥了。老家的臘八粥是鹹的,跟廣東人的鹹骨粥如出一轍。
在我年幼那些年,母親比較看重臘八節,一大早就開始張羅。吃了早餐,母親收拾好廚房後,從“氣死貓”裡拿出肥腸、香腸,各割一段,再去樓上拼兩根肋骨下來,與肥腸和香腸一起放進瓷盆,從鼎鍋裡舀一瓢熱水,細細地洗。因都煙燻過,前兩次洗的水黑黢黢的,要反覆洗幾次。
為防止饞嘴的貓偷吃,母親把洗乾淨的葷菜裝在盆子裡放櫥櫃或用東西蓋著。那年頭要防貓,貓會監守自盜,“氣死貓”似乎專為防貓而得名。“氣死貓”是一種竹器,裡面放了心、舌和大腸等豬下水掛在灶臺上方燻,有縫隙但貓爪子又伸不進去,貓看得著吃不到,饞得心裡直癢癢,所以叫“氣死貓”。
母親把臘味備好後,領著我們去地裡尋青菜。蘿蔔匍匐在地裡,露出紅撲撲水嫩嫩的臉蛋兒,逮著櫻子一拎,就能將它連根拔起。白菜像一朵半開的蓮花,底部帶著淡淡藍暈的葉子像一片片開啟的花瓣兒,託著晶瑩的霜雪和露珠,心緊緊包裹著。母親從根部砍斷,提著菜幫,霜雪和露珠嘩啦啦倒出來。萵筍的葉和皮呈紫紅色,那是能散發蔬菜清香的作物,一刀砍下去,立即冒出乳白色的漿,漿有粘性,糊在手上粘粘的,一會兒就變成黑色。胡蘿蔔密密扎扎地生長在一起,葉子青翠欲滴,我們小時候把胡蘿蔔櫻子紮起來當毽子踢。扯胡蘿蔔時,常聽媽媽說農諺“胡蘿蔔抿抿甜,看到看到就過年”。按時令種植的蔬菜,在一定程度上也與氣候相關,足見農耕民族的文化底蘊。
一會兒工夫,母親的背篼裡盛滿了新鮮可人的蔬菜。回到家,母親洗了手就進廚房忙碌起來。她將背火的肋骨、香腸、肥腸、玉米、紅豆、綠豆和米先放進鍋裡煮著。父親把木盆擱在水井邊,將摘掉老葉子的菜放進木盆洗。蘿蔔和萵筍削皮,和洗乾淨的胡蘿蔔都切成丁兒待用,蓮花白煮粥和湯習慣用莖,以前地裡種出來的白菜煮湯帶著淡淡的甜味。
肉煮熟了,爐火開大,再將備好的青菜悉數放進粥裡,粥慢慢變得纏綿起來,鍋裡“咕嘟咕嘟”不斷冒泡泡。騰騰的熱氣在廚房裡瀰漫,臘肉的煙燻味兒、蔬菜的清香味兒,嫋嫋娜娜地撲入鼻息。
母親把肋骨、香腸和大腸夾起來,切的時候,這邊姐姐便拿碗舀臘八粥。等臘八粥端上桌,母親切好的肋骨、香腸和大腸也一盤盤端上來。再從罐子裡夾幾塊兒紅豆腐,一碟泡菜,一家人圍著大木桌子吃熱氣騰騰的臘八粥,真是天上人間的美滿。我很沉溺於那帶著濃濃煙火味兒的日子,雖然條件遠不如現在好,但母親總能想方設法把日子過出滋味兒來。
那時,我們家院子陽溝邊有一棵很大的桃樹。吃臘八粥時,母親說,用斧頭把桃子樹砍一個口子,喂點飯將口糊上,明年桃子就會結得坨實坨實(重慶話,碩果累累的意思)。聽了母親的話,我雖然將信將疑,仍然禁不住梭下板凳去院子裡看一眼桃樹。我嘴巴里包著的粥一時竟忘記了吞嚥,似乎俯仰之間,桃樹紅豔豔的桃花滿目,毛茸茸的果實在茂密的枝葉間若隱若現。後來長大了,閱讀中,竟然真的為母親當年說過的話找到了佐證。清《房縣誌》卷十一《風俗》稱:“臘八日,以米和麥豆及諸蔬果作粥,謂之臘八粥。果木有不實者,以斧斫樹著粥於穴,問曰:‘結不結,枝壓折。’謂之‘喂樹’。”
年幼時的節日記憶,就是一根植入大腦的線,在山水澄明之處浮出。
【作者簡介】
湛藍,重慶人,現定居成都。出版有個人文集《櫻花樹下睡蓮滿缸》《我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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