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雪夜訪戴”的故事已經是耳熟能詳了。
這年冬天晚上的紹興很冷,空中紛紛揚揚著大雪。但凡有詩韻雅賦的人都會約上好友,邊飲酒邊聽曲邊詩歌唱和。
魏晉風度的名士更是雅趣妙生。只恨當時沒有電話沒有微信沒有汽車,要不不至於王徽之獨自起彷徨。邊踱步邊吟誦左思的《招隱詩》。猛然間,想起了他們圈子裡的牛人戴逵。
雪夜,無酒不成歡,無友不成席。富豪王徽之馬上讓家人備船,要乘船去見年長自己12歲的偶像戴逵老兄。
快搖到戴逵家了,王徽之卻突然改了主意,打道回府。隨從們都很納悶,我們都累了一夜了,眼看就到了,說不進去就不進去了,你也太任性了。為什麼呀?
王徽之超然地回答說:“你們不懂。我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這就足夠了,又何必非要見到戴安道本人呢?”我和我的偶像心貼心就夠了。隨從們也是無語了。當時的名士們傳為美談。
後來這事傳到戴逵耳朵裡,他會心地說:徽之不囿於禮,獨鍾於情,真是我的知心朋友。人生好友就該這樣,相識相知相惜!
這個戴逵是誰?王徽之喝酒時想到的不是他們王氏家族的人,也不是其他官宦子弟,偏偏想到他,他何以有這麼大魔力?
從戴逵的“字”就能看出,戴逵淡泊名利,安貧樂道。他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心口如一,一生隱居不願出來為官,哪怕晉孝武帝給他高官厚祿,他也不為所動。當時因為他祖父、父親和哥哥都是朝中重臣,太傅謝安就打算讓他哥哥勸勸他。他哥哥戴逯很瞭解自己弟弟的志向說:“人各有志。我忍受不了那份清苦,而家弟也改變不了他的樂趣。”知弟莫若兄。初心不改,志向不變一生執著只為心中那個“它”。
戴逵,字安道。從小聰明過人,博覽群書,喜好六藝之術。史書稱其“幼有巧思,聰悟博學”。
史書上一字千金,絕非無端寫入的。戴逵十來歲的時候,一天一不小心打破了一個雞蛋,一下子用絹布抹去了。第二天,那塊絹布竟硬成一團。他一想,不一會兒找來破損白瓦研磨成屑,一齊拿來不少的雞蛋,每一個雞蛋都濾去蛋黃,將白瓦灰兌入蛋清之中,反覆揉搓,最後做成一碑,並命名為《鄭玄碑》。他還把擬好的碑文一一用刀刻到碑上。詞美書精,器度巧絕,一件藝術品就此誕生了。一時碑貴堪比那“洛陽紙”。一度在人們中傳為美談。
小時了了的事有很多,一個人要想有所為,還要走出去增長見識,拜訪名師才能不至於“大未必佳”。
少年聰穎的戴逵後來隨父遊建康(即今江蘇南京)。見鱗次櫛比的高樓不欣喜,見威武出巡的官轎不激動,只是喜歡常立船頭,見那山清水秀,一站數小時不歸艙。尤其是見那身披蓑衣,頭戴斗笠,駕一葉小舟的漁翁,心中豔羨萬分。在煙雲浩渺的水波之中,時出時沒,時隱時現,悠閒自在,無慮無憂,應該沒有比這更帥的了!人在什麼時候都要和自己的內心順著來。
到建康後,他來到著名的瓦棺寺。這裡是當時建康城中文人雅士聚居的地方。戴逵見了,便覺大開眼界。內中有個畫壇旗手王蒙素與戴家有舊,早就聽說戴逵是個神童,便要他現場作畫一幅。戴逵隨即蘸足濃墨,將所見所想聚於心中,化於外境,現於宣紙上,一幅《漁翁圖》一揮而就。
王蒙細品畫風畫意,頓覺氣韻不凡,瀟灑俊逸,料定戴逵必非仕途之庸人,定為山川之高士。因而感嘆道:“此童非徒能畫,亦終當致名。恨吾老,不見其盛時也”。有了這位因畫名顯赫而為世人景慕且輕易不褒揚他人的人的褒揚,戴逵也聲名鵲起。
一個人要想走得長遠,一定要時時取法於高人名師。名聲在外的戴逵時刻謹記此理,拜範宣為師學習經史子集。“範讀書亦讀書,範抄書亦抄書”。範宣十分器重他,盼望他將來“治國平天下”。
怎奈戴逵的志向和範宣的希冀是相悖的,他想和老師正面理論,又擔心起衝突,就依照東漢張衡寫的《南都賦》的意思,繪成一幅《南都賦圖》,恭恭敬敬地把它送給範宣,範宣觀後,不禁為之震撼,隱約而真切地感受到了學生的志向,終不做勉強。後來範宣越發器重戴逵,還作主把侄女許配給戴逵為妻,足見範宣對戴逵的支援。
對於有才能的人來說,做隱逸之事很難,空有內心的追求,沒有外界的推動是不完美也是難以促成的。
外界的推動力就來自於隱逸的對立面“出仕”。武陵王司馬晞聽說戴逵擅鼓琴,就請他到王府演奏。按理說,這是拉關係出仕的好機會,但是戴逵素來厭惡司馬晞的為人,不願前往。司馬晞就派了戴逵的一個朋友再次請他,並附上厚禮。面子裡子都有了,可是戴逵卻深覺受侮,做出了常人不能想象之舉。他取出心愛的琴,當著朋友的面摔得粉碎,並大聲說道:“我戴安道非司馬家藝人,休得再來糾纏。”朋友當下震住,面帶慚色,帶著禮品灰溜溜地走了。
當然,戴逵破琴的舉動也證明了他在向“出仕”告別,在大踏步奔向向“隱逸”的懷抱。此舉也贏得晉朝名士的陣陣喝彩。
有個性的人始終堅持其個性才能持久地散發其吸引力,吸引的不光是異性,更有同性,隨性雅趣的王徽之就是其一。
雖處隱逸不廢其才能。戴逵在隱逸期間將其天賦才能發揮到了極致,登上了繪畫和雕刻藝術的巔峰。魏晉以後,我國的書法以二王(即王羲之、王獻之)為代表,繪畫則以戴顧(戴逵、顧愷之)為旗手。南朝齊人謝赫在他所著《古畫品錄》中稱讚戴逵為當時繪畫界的領袖。雕刻方面創始脫胎法,他在南京瓦棺寺作了五軀佛像,和顧愷之的《維摩詰像》及獅子國(錫蘭島)的玉像,共稱“瓦棺寺三絕”。
出仕與隱逸均是個人志向,在其位謀其事,做好與自己志向相稱的事就是了不起。
戴逵作品:人物畫、肖像畫有十餘幅,其中影響最大的有《阿谷處女圖》、《胡人弄猿圖》、《董威輦詩圖》、《孔子弟子圖》、《五天羅漢圖》、《杜徵南人物圖》、《漁父圖》、《尚子平白畫》、《孫綽高士像》、《嵇阮像》等。
被收入《歷代名畫記》的山水、飛鳥、走獸畫有《獅子圖》、《名馬圖》、《三牛圖》、《三馬伯樂圖》、《南都賦圖》、《吳中溪山邑居圖》等。一時成為眾人仿效的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