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的1991年12月8日,葉利欽、克拉夫丘克和舒什克維奇在別洛韋日森林的“維斯庫利”府邸簽署了《關於建立獨立國家聯合體的協議》。
▲1991年12月8日,《別洛韋日協議》簽字儀式。
此後,世界地圖上出現了15個新國家,它們繼承了蘇聯的各種輕重工業工廠、坦克和導彈、博物館和劇院。
這些國家中有些國家渴望主權獨立已有幾十年的時間,有些則從未想過分裂。
儘管如此,世界地圖還是發生了變化:冷戰的主要參與者之一消失了,這不可能不影響整個世界的秩序。
▲從左到右:克拉夫丘克、舒什克維奇、葉利欽、維亞切斯拉夫·克比奇。
俄羅斯媒體lenta.ru專題《蘇聯解體30週年》採訪了別洛韋日協議的簽訂者之一——1991-1994年任白俄羅斯最高蘇維埃主席的斯坦尼斯拉夫·舒什克維奇。
他講述了在別洛韋日森林舉辦那場歷史會晤的原因。
蘇聯作為地緣政治現實和國際法的主體,將要停止存在——是誰提出來的?
▲斯坦尼斯拉夫·舒什克維奇
——您第一次想到蘇聯可能會不復存在是什麼時候?
——斯坦尼斯拉夫·舒什克維奇:我有沒有想過蘇聯解體?沒有,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很遙遠的事。
我還關注了那些對脫離蘇聯持反對意見的人的觀點,他們是全世界最知名的政治家。
聽完他們的話,我明白了一點,讓蘇聯合法終止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所以我甚至從未考慮過這樣的未來。
▲根納季·布林布利斯
—— 但是1991年蘇聯不復存在。可以說,你是當時扣動扳機的人中的一員嗎?
—— 我不會把這一功勞據為己有。
扣動扳機的是根納季·布林布利斯——1991-1992年任俄羅斯第一副主席。
正是他提出了“蘇聯作為地緣政治現實和國際法的主體,將要停止存在”這句話。
我一聽,頓時覺得這個表達好美。
於是我們將這句話納入了我們決議的序言裡。
然後我才意識到,我和鮑里斯·葉利欽、列昂尼德·克拉夫丘克決定做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我們必須認真思考,如何實施它。
▲別洛韋日森林的“維斯庫利”府邸(今屬白俄羅斯政府官邸)
—— 布林布利斯的話給您留下的印象真的如此深刻嗎?
—— 是的。在聽到這句話以後,我甚至都開始尊重蘇聯哲學家了。
(布林布利斯1973年畢業於烏拉爾國立大學哲學系——編者按)
畢竟,我完全沒有接受過完整的人文培訓。……
也就是說,我的社會科學知識還不是很豐富,所以我沒有思考過這種全球性問題。
我參與簽署《別洛韋日協議》與我個人對世界的認識有關,我內心對這樣的行為早已做好了準備。
尤其是在認為1991年3月17日舉行的所謂關於保留蘇聯的全民公投完全是一件極難堪的事情後,我感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
組織者向公民提了一個很低階的問題:“你們想在煥然一新的蘇聯幸福地生活,還是在各獨立共和國不幸地生活?”
接著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政變失敗,這件事後,我感覺自己完全準備好討論蘇聯停止存在的問題了。
*1991年8月19日~8月21日,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主席亞納耶夫等人發起了“八一九事件”,又稱“蘇聯政變”。
希望廢除蘇聯總統及其改革並挽救即將走向解體崩潰的蘇聯。此次政變在短短三天內便瓦解。
▲根納季·亞納耶夫
—— 30年以後,人們仍然覺得,是一系列令人難以置信的巧合導致了《別洛韋日協議》……
—— 形式上可以這麼說。
畢竟那時候已經有好幾十個主體、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和一系列國家實體已經通過了《獨立宣言》或《主權宣言》。
這種情況讓我們有責任思考蘇聯發生的事情。
▲1991年12月30日,獨聯體成員國首腦第一次會議在明斯克召開,正式宣佈蘇聯解體。
為什麼選擇別洛韋日森林?
—— 你們當初為什麼會聚集在別洛韋日森林?
—— 我們聚集在別洛韋日森林是為了說服葉利欽給白俄羅斯提供更加重要的石油和天然氣援助。
我們認為好打獵的他大概不會拒絕到訪別洛韋日森林。
要知道“維斯庫利”可是一處非常美的療養院。
起初“維斯庫利”並不屬於白俄羅斯,雖然在白俄羅斯境內。
透過《獨立宣言》後,才成為了我們的一部分。我們可以聚在那裡,在優美的環境下辦公。
我邀請葉利欽到訪別洛韋日森林時,我想的僅僅是我們一起解決石油和天然氣問題。
從未想過,我們會在那兒解決更加嚴肅的政治問題。
▲冬日裡“維斯庫利”府邸
—— 從您的回憶錄裡可以發現,時任白俄羅斯部長會議主席維亞切斯拉夫·克比奇加快了這一程序。
是他懇求您邀請葉利欽去別洛韋日森林的嗎?
—— 不是。
葉利欽的邀請函是我和他共同的倡議,沒有和別人分享過。
我們想要一起這麼做,否則可能阻礙我們公民的發展。
我們一直在尋找和葉利欽單獨會面的機會,因為我和葉利欽打過很多次交道,克比奇希望我和他能夠一對一商定好別洛韋日森林之行。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1991年10月20日,我在新奧加廖沃官邸向葉利欽說明了我們的倡議。
▲維亞切斯拉夫·克比奇
—— 您是什麼時候得知,正在準備"解體"的檔案?
—— 我們不知道正在準備檔案,剛開始我們並不打算脫離蘇聯。
一切都發生在我們討論完俄羅斯在石油和天然氣方面如何援助白俄羅斯後。
但事實證明,為了讓戈爾巴喬夫批准葉利欽的決定,我們不得不再次向他深鞠躬。
我們似乎希望戈爾巴喬夫不要干涉我們,但為了讓他幫助我們,我們又必須再次支援他。
就是這個時候,布林布利斯的那句話出現了。
我們思考了我們的實際身份以及我們所代表的政治力量。
然後意識到,我們可以改變一切。 因為我們是1922年蘇聯建立時三個共和國的代表。
*1922年12月30日,由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和外高加索聯邦共同組成的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簡稱蘇聯)正式成立。
當時加入蘇聯的有俄羅斯、南高加索聯邦、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等4個加盟共和國。
外高加索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於1922年12月29日簽署《蘇聯成立條約》,成為第四個加入蘇聯的加盟共和國。
但當時外高加索聯邦已經解體,並沒有選定法定繼承人,因此我們是一個能夠解決統一和分裂的合法機構。
此外,我再說一遍,已有數十個國家發表了《獨立宣言》和《主權宣言》——這一點同樣很重要。
蘇聯人民的耐心消耗殆盡,他們厭倦了所有用囚犯之力建設的社會,這些囚犯被驅逐出自己的人民史前時代就世代居住的土地。
▲1991年12月21日,阿拉木圖宣言,確認了《別洛韋日協議》上確立的獨立國家聯合體的宗旨和原則。
“《別洛韋日協議》是第二個千年末合法外交的傑作”
—— 您認為《別洛韋日協議》的準備和簽署過程是否存在違規行為?
—— 不存在違規行為。
因為瑞典外交官們經常說而變得流行的一句話就是很好的寫照:“《別洛韋日協議》是第二個千年末合法外交的傑作”。
▲1989年12月2-3日,老布什和戈爾巴喬夫在馬耳他會晤。
—— 您不擔心蘇聯領導層會逮捕在別洛韋日森林簽字的人嗎?
—— 12月7日做出決定,連夜準備檔案,隔天早上就準備好了終稿,4個小時後批准透過。
在此期間,需要向別洛韋日森林派遣一支強大的空降兵,實際上就是國內戰爭開始了。
戈爾巴喬夫後來自己也承認了這一點:如果他試圖逮捕我們,就無法避免流血和戰爭。
▲1991年12月1日,根納季·布林布利斯和安德烈·科濟列夫在新聞釋出會上。
戈爾巴喬夫和老布什誰先知悉《別洛韋日協議》?
—— 是誰以及在什麼情況下告知時任美國總統喬治·老布什協議的相關事項?
他比戈爾巴喬夫先知道這件事嗎?
—— 當然沒有,否則不可能是這樣。
我們決定第一通電話打給戈爾巴喬夫。
大家都看見了,我和他的關係似乎要親近一些,他一直用你稱呼我,從未用過您,所以是我和他說的。
在我們談話快結束時,我已經把所有事情都轉達給戈爾巴喬夫後,他驚叫道:"國際社會將如何看待這件事?"
屆時,科濟列夫(俄羅斯第一任外交部長安德烈·科濟列夫)擔任葉利欽的翻譯,將此事快速通知了老布什。
因此我得以立即向戈爾巴喬夫轉達葉利欽正在和老布什談論《別洛韋日協議》,並且對方對此持積極態度。
▲1991年10月20日,戈爾巴喬夫在新奧加廖沃官邸接受記者採訪。
為《別洛韋日協議》埋下伏筆的一次“閒聊”
——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快。
但是為什麼早在1991年10月,您就反對《新聯盟條約草案》?
—— 首先,關於建立獨聯體的協議應該被視為一項新協議。
再者,這項協議實際上是建立聯盟的前提,一個真正的聯盟,而不是某種虛構的聯盟。
戈爾巴喬夫也想把這個機構稱為聯盟,僅僅是為了當負責人。
但這不符合民主原則。
於是1991年10月20日,戈爾巴喬夫帶到新奧加廖沃官邸的那份條約,被所有與會者一致否決。
每個人都公開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譴責。
很遺憾,我是第一個這麼說的,因為我決定不要等到那些有經驗的政治家開始批評這個草案。
但我並不是說我很聰明,能看見其中的缺陷。
我要說的恰恰相反:人民代表清楚地知道這一系列概念的定義,現在都還不能稱這個聯盟為主權國家聯盟,所以我不想讓他們看見了覺得荒唐,於是向我們的最高蘇維埃提交了這個草案。
要知道他們當中有非常多具備專業知識的人。
▲舒什克維奇就切爾諾貝利事故發言。
欸,但是在我之後,葉利欽的譴責更加尖銳。
戈爾巴喬夫憤憤不平地離開了會場,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時任烏茲別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總統伊斯蘭·卡里莫夫說,既然是我們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坦尼斯拉沃維奇、鮑里斯·尼古拉耶維奇和總統吵起來的,現在我們需要找到他,讓他回到席之位。
我們去了,找到他以後就回來了,但在去找戈爾巴喬夫的路上,我恰好和葉利欽就所有問題達成一致,就我們兩,沒有人偷聽到我們的談話。
▲舒什克維奇和葉利欽。
—— 曾有人問戈爾巴喬夫,為什麼1991年12月,沒有人反對蘇聯解體。
他回答說,因為所有人一致認為《關於建立獨立國家聯合體的協議》是某個新的聯盟條約……
—— 我們在別洛韋日森林建立了一個聯盟,之後各加盟共和國代表加入獨聯體,這也就沒什麼異常的了。
正常的聯盟有九個加盟共和國,同意在民族原則的基礎上邀請其他其他國家加入。
▲從左到右:比爾·克林頓、舒什克維奇、維亞切斯拉夫·克比奇。
有沒有感覺自己在創造歷史?
—— 在簽署《別洛韋日協議》時,您有沒有感覺您在創造歷史?
—— 沒有,我沒有那種我在創造歷史,或者參與一件偉大事件的感覺。
我只是在認真負責地完成我的工作。
但是當我坐著屬於我,但在那之前我從未乘坐過的豪華汽車ZIL-117從“維斯庫利”回到明斯克後,一切都變了。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全世界都在談論發生的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才意識到,是的,我們參與事情,創造了今天的歷史。
但我想說的是,我不認為簽署《別洛韋日協議》是我人生中的大事。
我人生中的大事應該是將核武器撤出白俄羅斯領土,不用支付補償,直接了當。
畢竟可以想像,如果核武器沒被轉移,會發生什麼……
*1990年7月27日,白俄羅斯通過了國家主權宣言,宣言中指出白俄旨在使其領土成為無核區的中立國。並於1992-1996年進行了核裁軍。
▲從左到右:克拉夫丘克、舒什克維奇、葉利欽。
—— 從30年前到現在,一直有人認為您、葉利欽和克拉夫丘克要對一個統一個國家的瓦解負責。
您能對這些人說些什麼?
—— 事實上,人們已經多次有宣告廢除《別洛韋日協議》的衝動。
下次我會對他們說:如果只記得蘇聯的好,那麼我可以被稱為蘇聯的擁護者。過去的蘇聯的好在於有可靠的工作、對未來有信心和有社會保障。
1946年,我免費進入阿爾捷克(黑海海濱的一座少先隊夏令營的名稱)。
另一方面,我父親因為與他毫無關係的托洛茨基分子,在西伯利亞待了20年。
和他有相似經歷的有上百萬人。這些不應該被忘記。
……
是啊,有遺憾,也有嘆息。……
編譯:索尼婭(本文摘譯了其中的部分,僅是為了翻譯練習,不代表譯者本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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