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正確的前提能推匯出正確的結論,從錯誤的前提就什麼都能夠推匯出來,而把無中生有當成煞有其事,就是接受了一個錯誤的前提。
在這種情況下,有些人是什麼鬼話都能說出口來,什麼不可信的事都肯信,所以,曾經傲視全球的大英帝國發生有關闢爾唐人的醜聞是在所難免的。
什麼是闢爾唐人?又是誰製造了闢爾唐人?要弄清楚這些,必須追本溯源扒開這位英國大哥的遮羞布。
日不落帝國的臉面之爭
18世紀60年代,英國發起工業革命,一場浩浩蕩蕩的技術變革席捲全球,勢不可擋。
到20世紀初,開疆拓土後的英國籠罩在維多利亞時代的光輝下,世界各個角落都有子民臣服於日不落帝國的權威,其造詣登峰造極。
肥沃的土壤結出豐碩的果實,自然離不開一代又一代辛勤勞作、手藝高超的播種人——牛頓、瓦特、法拉第、達爾文、盧瑟福等科學巨人,他們各個都是堪稱神仙級的人物。
在一個神仙都會打架的國度裡,人們言語間滿是豪情,赫然成績時常為外人稱道。
漸漸地,英國人的民族自尊心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膨脹,國民認為英國才是世界文明的中心和發源地,一切文化應唯其馬首是瞻。
的確,恰如其分的自尊心有利於加強民族凝聚力,促使國家團結一致向前衝,可過分的自尊心免不了讓攀比之風悄然盛行:
人人都想成為別人口中的那個“家”,哪怕沒有真材實料,也必須弄假成真,於是,一樁闢爾唐人古化石造假案就此應運而生。
彼時,達爾文的進化論如日中天,幾乎被全世界的研究學者所接受,基於這一理論,以人類起源為研究物件的古人類學得到飛速發展。
早期人類化石和古文明遺址陸續被發現,尤其是1890年,荷蘭人類學家杜布瓦在印度尼西亞發現的“爪哇人”,讓世界人民為之振奮,極大激勵著古人類學家再接再厲,繼續挖掘早期人類化石。
這些古人類學家們沒有讓人們失望,他們陸續在法國和德國探索到骨骼化石,以及古石器時代的洞穴繪畫和工具,而屆時英國沒有發現任何早期人類化石的痕跡。
日子一天天過去,大英帝國古人類學家的工作毫無進展。到了1907年,一塊早期人類的頜骨化石被發現於德國海德堡,這無疑是在宣告:取得的傲人成果再多有什麼用?依舊證明不了盎格魯撒克遜人是人類祖先,日耳曼人才是。
類似的評價不勝列舉、甚囂塵上,許多民族等著看笑話,英國人的自尊心受到猛烈衝擊,深感臉上無光,只能乾著急。越來越多的英國民眾把殷殷期盼悉數寄託在古人類學家身上,對一雪前恥十分迫切。
對此,英國古生物學家和當時世界上最權威的學者伍德沃德爵士深感苦惱,非常渴望能在英國境內找到早期人類的活動蹤跡。
畢竟茲事體大,事關大英民族尊嚴,可是一群英國紳士費勁千辛萬苦,頂多只尋到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粗製濫造的石制工具,就算伍德沃德爵士和其他古生物學家聲勢再大,勘探結果遠遠落後於亞歐大陸同行。
沒過多久,陡然發生的一件事,讓那些被輿論壓彎了脖子的大英民族重振雄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職業律師——查爾斯·陶遜,奇蹟般地拱手奉上古人類化石的材料和證據。
為什麼一介律師會和古人類學家的工作扯上關係?原來,陶遜鍾情於古生物學、地質學和考古學,再加上他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並無建樹,他便想打破行業天花板,取得別人無法獲得的成績,況且那些愛好在當時能完美體現出一個人身份地位的尊崇,於是收集化石成了陶遜工作之餘做得最多的事情。
和往常一樣,一天,陶遜在薩塞克斯郡的闢爾唐發現一種有著奇形怪狀的棕色石頭,一路按圖索驥,都是源自同一處的礫石坑,並且大都頗有些年頭。
直覺告訴他,這些不是普通的石頭,為避免錯失良機,陶遜交代採掘工,但凡挖到一點半點類似於骨頭的東西,都要交由他過目。
1908年,挖掘工交給陶遜一塊骨狀碎片,他饒有興致地左看右看,確定眼前的碎片就是人類的頭蓋骨,而且與他後續在礫石堆中發現的大碎片可以合成一個整體,一系列線索讓陶遜分外確定之前的推測極為準備。
兜兜轉轉來到1912年2月,陶遜覺得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便把自己的所有新發現整理成書面材料,以信封的形式傳送給時任大英博物館地質部負責人兼朋友伍德沃德爵士。
收到信件的爵士如獲至寶,他相信事實正如陶遜所說的那樣:此次的化石價值遠遠超於德國海德堡的那些化石。
朋友的一番述說讓伍德沃德爵士興奮不已,他迅速和陶遜組成一個挖掘隊,期待有更大的突破,從部署到開工,這些古人類學家只是對所發現的化石進行了簡單的鑑定。
彷彿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他們又陸續挖到一些頜骨碎塊和頭蓋骨,大家將其帶回大英博物館進行拼接,結合想象力,用粘土填補缺失的部分,意外的是,成品與預期分毫不差地成為一個整體。
伍德沃德當即得出結論:這是未經任何人發現的半人半猿動物的頭蓋骨化石,大約生活於50萬年前,被發現於薩塞克斯郡的皮爾唐,所以我們稱之為闢爾唐人(陶遜曙人),這是英國的偉大發現!是最原始的人類化石!
緊接著在1913年,陶遜將發現闢爾唐人的前後經過詳細地彙編成文章,發表在《倫敦地質學會季刊》上,重磅訊息不脛而走,整個世界都知道了陶遜曙人。
相關文章的發表,無疑標榜著大英帝國重回巔峰——英國人依舊是地球最強王者,盎格魯撒克遜人才是人類祖先!
陽光下的泡沫一戳就破
實際上,凡是別人教給我們的一切,我們都應採取冷靜和懷疑的態度,不能讓科學流於教條主義,不幸的是,伍德沃德等一群科學家並不成熟,匆忙之間貿然定論、隨意引起全人類轟動是不妥帖的。
有關皮爾唐人的研究論述之所以能引起全世界的關注,主要原因在於,它很好地論證著達爾文進化論中“人是由猿進化而來的,現代人和現代猿有著共同的祖先”這一觀點。
顯而易見,如果闢爾唐人所有情況均屬事實,那麼無論是古人類學家還是達爾文進化論研究學者,對他們來說,都是歷史前進過程中驚世駭俗的一大步,一想到這些,伍德沃德爵士難免會帶著他的古生物學們歡呼雀躍、忘乎所以。
只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相比於被滿腔熱情衝昏頭腦的英國古生物學家,歐洲大陸的科學家則顯得十分淡定從容。
有不少人忙不迭地指出,闢爾唐人是偽造的,下頜上的牙齒有被明顯打磨過的痕跡,所謂“最原始的人類化石”不過是猿的下頜與人的頭蓋骨,埋在一起時的湊巧之事罷了。
可能人們都願意相信自己認定的事實,不言而喻,以伍德沃德為首的科學家們就是這類人,他們深信闢爾唐人是古人類化石,頑固不化的觀點使得彌天大謊在後續的探索中進一步被加固。
1913年8月30日,陶遜找到一枚下顎犬齒,既像猿的牙齒,又像人類的牙齒,同行的伍德沃德爵士則斷定:這是闢爾唐人的牙齒!
種種跡象表明伍德沃德爵士等人在謊言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而那些被誤導的世人仍舊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即便沒有證據證明伍德沃德的結論是否正確,皮爾唐人的鬧劇始終沒有結束,哪怕1916年陶遜去世,該謊言仍在繼續上演。
陶遜死後的第二年,伍德沃德宣佈:1915年距原遺址3.2公里處新發現的額骨與下顎臼齒一經查實,都是闢爾唐人的。話說回來,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只是彼此相距僅數公里的地方,接二連三發生如此巧事,其中的機率未免太低了。
如若不是伍德沃德爵士在業界的絕對權威,“闢爾唐人是人類進化過程中的關鍵環節”不會被其他同行認可,不可能成為占主導地位的科學常識,直到後來,一批批早期人類化石被發現,闢爾唐人的棺材板實在是蓋不住了。
19世紀20年代至19世紀30年代發現的南方古猿和北京猿人,無一不是與闢爾唐人的進化方向背道而馳:他們頜骨像人,頭蓋骨像猿。
起初,人們普遍認為大腦進化是由猿到人的重要一步,這樣一來,就能很好地說明:大英民族一開始便比其他任何民族都優越,而且是與生俱來的優越——闢爾唐人是最好的證明。
但謊言是經不起調查的,隨著科技的進步,時代的發展,各種證據為人類獨有的正確進化方式已經達成共識。
當初風頭正勁的闢爾唐人開始變得悄無聲息,逐漸被世人遺忘,再到這段記憶被撿起時(即“氟定年法”成熟),它已經變為一場笑話。
氟定年法表明,化石中的氟含量會隨著年代的流逝逐漸增加,氟含量的多少是推測化石年代的關鍵依據,利用這一原理,有人發現:闢爾唐人出現的年代不會超過600年。
當然,一些小打小鬧自然沒有揭穿闢爾唐人的謊言,不過“挖掘背後真相”的趨勢愈演愈烈,一個叫韋納的南非籍人類學家給了闢爾唐人一記重創。
韋納是英國牛津大學的人類學教授,依據多年來的教學與研究經驗,他認為皮爾唐人實際上是兩種不同的物種。
1953年,韋納與大英博物館考古學家、闢爾唐人研究權威——奧克利爵士在一次宴會上邂逅,兩人對“50萬年前的古人類”展開長談。
暢談時,奧克利告訴韋納,大英博物館找不到與闢爾唐人原遺址相關的資料,換言之,沒人知道闢爾唐人具體從何而來。
奧克利的許多說法與韋納的所思所想不謀而合,韋納忍不住驚愕道:“這不會是場騙局吧!”於是一回到牛津大學,他就把疑慮陳述給克拉克——牛津大學人類學系主任。
藉助於克拉克的支援,韋納和奧克利戮力協作,用現代年代測定技術和“氟年定法”對皮爾唐人化石進行細緻檢查,最終結果與設想相差無幾,讓人頗感震撼:
“化石”表面存在大量純白色、未被石化的部分,其顏色是用含鐵的溶液人工染上去的,以便掩人耳目,達到化石效果。
另一方面,生活在50萬年前的半人半猿動物從未出現過,皮爾唐人的頭蓋骨來自於現代人,下頜骨來自於現代雌性紅毛猩猩,兩者年齡在1000年以內。
更為可笑的是,把闢爾唐人放在顯微鏡下觀察時,卻發現頭蓋骨和頜骨有些許刀痕,由於銼磨時非常小心謹慎,所以肉眼很難看到。
事情到這還沒結束,奧克利再接再厲,又用更為先進的年代測定技術,反覆進行檢測,生怕出現紕漏,其結果與前兩次並無二致:
闢爾唐人頭蓋骨——中世紀人類,距今620年左右;皮爾唐人下頜骨——現代猩猩(很可能來自馬來西亞),距今500年左右,至於其他牙齒化石極有可能來自馬耳他,與英國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真相水落石出,輿論譁然,陶遜與伍德沃德的闢爾唐人再一次成為人們口中的談資,與上一次不同,這項偉大發現徹底淪為科學史上的醜聞,大英博物館隨即棄國寶如敝履,將闢爾唐人扔到不見天日的地下室。
事情的真相只有一個
是與非並不是不言自明的,人類最高的智慧莫過於可以明辨是非,可笑的是皮爾唐人的始末卻暴露出那幫科學家不明是非的弊端。
究其40年之久的世紀大騙局之因,真正的源頭難以鎖定,到底是誰捏造了謊言已成為世界未解之謎,雖然與闢爾唐人事件密切相關的陶遜及伍德沃德爵士等人已相繼去世,但是不排除分別有四批人是始作俑者。
首先,陶遜是第一嫌疑人,他是發現闢爾唐人化石的主要“功臣”就是他,一直以來,他不甘屈居人下,只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律師,用化石背書是他快速成名的有效方法。
相關人士曾經透露,曾無意間闖入陶遜的實驗室,發現他當時正在水聲鼎沸的鍋爐邊給骨頭上色。
不過也有人對這一猜測提出質疑:作為一個業餘愛好者,陶遜既不具備高明的專業知識,也沒有能力製造出與闢爾唐人礫石層相匹配的物質材料,僅憑他一人怎麼可能設計出如此精妙的騙局?
出於質疑,大家把陶遜從主謀的位置上拉下來,認為伍德沃德爵士難辭其咎,身為業內最權威的古人類學家,就算他在生命剩下的十幾年裡,一直兢兢業業地研究闢爾唐人頭蓋骨,竟然沒發現闢爾唐人的缺漏,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再者,羊毛出在羊身上,若是沒有挖掘者,世人也不會受騙局矇騙。因此,早期參加化石挖掘的法國古生物學家德日進、大英博物館館員欣頓等人同樣難逃干係。
另外,還有一種指向著名作家柯南道爾的可能性:柯南道爾是陶遜的鄰居,曾短暫參與過皮爾唐人的挖掘工作,結合他的著作《福爾摩斯探案集》可知,柯南道爾熟知解剖學和古生物學,加上他後續出品的《失落的世界》中有言:如果你的腦子聰明又懂行,何不製造一塊假骨頭呢?搞惡作劇未嘗不是人類進步的最基本的特點。
所以種種跡象表明,柯南道爾完全具備作案的細節知識和相關技巧,唯一不足的是,他沒有充分的作案動機,他的那些話很可能只是一時興起,沒有太大參考性。
一言以蔽之,找到闢爾唐人騙局的幕後黑手已是難上加難,無論推斷有多少種,真相只有一個——闢爾唐人是英國科學界的醜聞。
實際上,醜聞的出現是新潮流——“人類是從猿演變而來”推動下喪失理智的結果,且英國人強盛的虛榮心和對科學權威的盲從進一步加劇了闢爾唐人謊言的滋生。
普通人的盲從尚且可以理解,一群人的盲目則是不可理喻的,更何況這群人還是英國的權威科學家。
科學家和普通人之間應該要有一定區別:不但要尋求知識,還要尋求知識的證明,避免讓科學本身成為一種文化偶像。
時刻保持懷疑態度是每個科學家和學者義不容辭的責任,只有懷疑和挑戰,才能使我們走上神聖的自由之路。如若不然,會像大英博物館的闢爾唐人一般,讓嚴謹求實的實驗室淪為使人貽笑大方的娛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