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原本只有初中學歷的保安,後來卻一路從北京大學的西大門走進了燕園的教室。
三年之後,他褪下了一身保安制服,拿起了一張北京大學法律系成人專科的畢業文憑。
他就是被戲稱為當代“掃地僧”的張俊成。
這個從大山裡走出來的農村娃,憑著自己的傲骨與努力實現了人生的跨越。
在這種富有戲劇性的命運背後,張俊成付出過哪些辛勞?又是什麼在支撐著他完成這種蛻變?
27年以後,他的目標和歸途又在何方?
上學:貧窮大山裡頑強生長的藤蔓
1955年5月26日,這是張俊成真真正正走出大山的一天。
從一個初中畢業的半大小夥,到長治市汽修廠的一名衝壓工,再到北京大學西大門的一員保安。
19歲的張俊成第一次走出了自己貧瘠的家鄉。站在北大的西大門前,他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在過去的19年人生中,“北京”是一個只在夢裡出現過的地方。而“北大”在他最開始的認知裡,就等同於“北大荒。”
在學校時,老師偶爾也會激勵學生們考北大,可那時的張俊成“看不上”北大。
“我說北大有什麼好考的,跟咱們村子不是差不多嘛!”
但後來,他還是以另一種方式來到了北大。
1976年,張俊成出生於長治市襄垣縣的一個小山村。在山西省,這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落,除了窮還是窮。
而作為家裡的老么,張俊成從小就過著飢寒交迫的日子。父母無力養育七個孩子,更別提負擔上學的費用了。
在他之前,六個哥哥姐姐幾乎都是文盲,有的甚至連學校的大門都沒有踏進去過。
其中,三哥還被過繼了出去。
而原本,張俊成也就是一個上山下田的命。但他同時又有著讀書的天賦,書本里的知識能代替他所有的娛樂需求。
這一切,父母都看在眼裡。他們咬咬牙,決定把小兒子送進學校去。
因為大山裡的孩子是沒有資本談夢想的,他們的未來只能依靠知識。
“我是七個兄弟姐妹裡唯一一個上完初中的,這在當時看來已經很了不起了。”
張家有一輛破舊的腳踏車。每每到了開學的時候,張俊成就會坐在前面的橫槓上,後座上則捆著一袋糧食。
這袋糧食是父母從隔壁鄰居家借來的。學校裡統一實行飯票制度,可張俊成沒錢買飯票。
為此,父母只能用糧食去給他換飯票。
在崎嶇的山路上,腳踏車要搖搖晃晃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學校。而平常的上下學路程,只能靠自己用雙腳走出來。
但即便如此,張俊成也從來沒有叫過苦、喊過累。因為求學的這一條路,是他最甘之如飴的一段路程。
從小學到中學,他一直都是班裡的佼佼者。這個連學費都得分期交的山村娃,努力地在教室裡一筆一畫地描繪著未來。
但未來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隨著年齡的漸長,張俊成逐漸明白了父母的不容易。
他不想讓父母起早貪黑地幹活,也不想再讓他們陪著笑臉四處去給自己借學費、湊飯票。
初二的時候,他就有了輟學的念頭。等到了初三,這個念頭就勢在必行了。
當時的張俊成還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輟學了就能減輕家人的重擔。
他沒能明白讀書的意義,也不知道這次的放棄意味著什麼。
“當時心裡就是產生了這個錯誤的想法。看到父母那麼卑微受罪,我的心裡就很不是滋味。”
輟學以後,張俊成像父輩一樣扛起了鋤頭鐵鍬,他的日常就是種地和挖鐵礦。
但一個只讀過書的半大孩子,是承受不了這種枯燥繁重的體力活的。
兩年以後,張俊成堅持不下去了。他不顧父母的阻攔,鐵了心的要出去闖一闖。
1993年,17歲的張俊成來到了長治市區。走出那個閉塞落後的小山村後,他更加堅定了要出人頭地的想法。
在市勞動局當司機的表哥幫他在汽修廠謀了一份工作,他去那當了一名汽車衝壓工。
雖然比不上讀書的日子,但相較於做農活和挖鐵礦,張俊成還是更傾向於這份工作。
他靜下心來,踏踏實實地跟著廠裡的老前輩學技術。腦子靈活又吃苦穩重的他,也迅速得到了領導和工友們的讚賞。
1995年,北京的一家保安服務公司來到了山西省長治市。
他們和當地的勞動局進行了接洽,想為北京的各個高校輸送一批身強力壯的年輕保安。
張俊成的表哥得知這個訊息後,立刻鼓勵表弟去報名參加選拔。汽修廠的眾人也都希望這個小夥子能有更光明的前途。
但其實,誰都不知道“保安”是幹什麼的。
“那個時候膚淺,知識淺薄,根本不瞭解保安的工作。可是一說起北京,那誰對北京都向往。”
在這種嚮往的誘惑下,張俊成只說了兩個字——“我去”。他懷著一腔孤勇,踏上了茫然又興奮的路程。
保安:自我以為的“人生巔峰”
同年5月初,這500名小夥子被送到了北京昌平區,他們即將在這裡接受系統的技能培訓。
因為是在替各個高校培養安保力量,所以日常的培訓範圍包括了軍事技能、業務知識和職業規範等多項內容。
26天之後,張俊成的綜合考評在500個人裡拔得頭籌。考評合格的人都被相繼分配到各大高校。
而張俊成所在的那輛車上原先有100來號人,等繞著北京城轉了大半圈之後,車上就只剩下了幾個人。
看著同伴一個個下車,他的心裡不禁犯起了嘀咕:“怎麼還沒分配到我呢?”
最後,汽車從北京大學的西側門開了進去。北大的保衛隊就是張俊成日後的工作單位。
等真正來到北大後他才明白:這裡不是北大荒,而是中國殿堂級的高校之一。
但脫離課堂多年的張俊成,對這個莘莘學子奉若神明的學校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他唯一的感覺就是,在這裡當保安太風光了,這份工作真是太棒了。
“換上制服、紮上武裝帶、戴上大簷帽站在西大門的崗哨上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達到了人生的巔峰。”
其實這種莫名的自豪感也不難理解。因為他的身後就是北大,而他的身側都是尖子生、專家教授和外賓。
這就如同《晏子春秋》中提到過的晏嬰的馬車伕,“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洋洋。”
但這種人生巔峰的自豪感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在穿著樸素的專家教授和一心向上的尖子生的相襯下,張俊成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文盲。
當他穿著深綠色的制服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時,抱著教案書本的專家教授卻以不恥下問為美德;
當他操著一口彆扭的普通話應答訪客時,三五成群的學生們卻說著一口流利的外語和各種聽不懂的專業知識。
這種巨大的落差在一瞬間擊垮了他。張俊成開始在心底裡告訴自己:“你一定要改變,否則你就沒有未來了。”
此時,想要改變人生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了。但促使這顆種子長成參天大樹的原因則是因為一排大拇指。
不久之後,有7個外國年輕人來到了西大門前。那天當值的正好是張俊成,可是他聽不懂英語。
而那7個外國人也不會說中文。雖然他們的樣子看起來像學生,但身上卻沒有任何自證身份的證件。
這種情況肯定是不予通行的。於是張俊成恪盡職守,堅決不讓他們進入校園。
那幾個外國人眼見著一個保安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嘴裡就開始嘟嘟囔囔起來,不管不顧地就想往裡衝。
不過在張俊成的堅持下,他們還是沒能踏進北大一步。
等到了馬路另一邊後,他們集體對張俊成豎起了大拇指。然後挑釁式地喊了一句,接著就把大拇指朝向了地面。
這是一個侮辱性的動作。張俊成看出來了,他覺得自己的人格遭到了踐踏。
彼時的他還只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遇到這種事後,他飛一般地跑回了傳達室。
在電話裡,張俊成哭著對母親說:“我不想幹了,我天生就是種地的命。”
而母親在聽完他的哭訴後,只反問道:“你闖出什麼名堂來了?你不是說闖不出名堂不會回來見我的嗎?”
這句話如當頭一棒,馬上讓張俊成冷靜了下來。
在離開長治之前,他曾經信誓旦旦地向母親保證:闖不出名堂的話是不會回家鄉的。
難道因為這麼點困難就選擇退縮嗎?那當初跑來北京又是為了什麼?
冷靜下來之後,張俊成整理好儀容重新回到了崗位上。他開始有了一個努力的目標:學英語。
奮鬥:得遇貴人的“翻身路”
西大門的斜對面有一個早市,裡面各類學習用品琳琅滿目。第二天一大早,張俊成就從那買回了兩本初中英語書。
但過去這麼多年了,他除了能認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外,其餘的單詞是一個都看不懂。
沒辦法,他只能對著課本憑著自己的感覺去讀。白天基本上都是站崗,所以張俊成只能趁晚上坐崗的時候自學。
從那段時間開始,他每晚只睡4個小時左右。
但這種苦學的方式並沒有帶來多大的成效,因為他的發音根本不標準,語法更是一竅不通。
一天夜裡,一位氣質溫和的阿姨路過了西門的傳達室。看到裡面埋頭苦讀的小保安後,她不禁笑出了聲。
“孩子,你在幹嘛呢?”
聽到有人詢問自己,張俊成站起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阿姨,我在學英語呢。”
見他如此好學,這位阿姨也沒多說什麼。但第二天晚上,她又路過了這。
“孩子啊,好學是好事。但我聽著你這不像是在學英語,反倒是像在學德語呀!”
聞言,張俊成害羞地漲紅了臉,囁嚅著回答道:“我初中就輟學了,從小也沒怎麼學過英語。”
阿姨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隨即留下來糾正他的發音。
又過了幾天,一個電話打到了西門的傳達室。打電話的人是英語系的曹燕教授,她點名讓張俊成來英語系的辦公室一趟。
等張俊成一路小跑進了辦公室後他才反應過來,原來幫自己糾正發音的好心阿姨竟是北大英語系的教授。
曹燕教授將兩本聽課證擺到了他的面前。一本是英語強化班的聽課證,一本是北大成人高考班的聽課證。
在一番解釋下,張俊成知道了曹燕教授叫他來的用意。她是希望自己能好好學習英語,四個月後試試北大的成人高考。
說實話,這份好意是令張俊成既感動又心動的。可在短暫的糾結後,他還是恭恭敬敬地把兩本聽課證還了回去。
因為強化班和高考班的學費加起來需要將近一萬塊錢,而張俊成每個月的工資只有214塊錢。
“阿姨,謝謝您的好意。但我付不起學費,我每個月還得寄50塊錢給我媽。”
然而,曹燕教授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始料未及:“不要你交錢,阿姨跟他們說好了,你免費去聽課。”
這時,張俊成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他望著眼前的好心阿姨,哽咽著說不出話。
一個從山西小山村裡走出來的農村娃,竟能獲得這樣的恩惠與幫助。
但對於曹燕教授而言,這兩張聽課證用在張俊成的身上才是真正的物盡其用。
這麼一個努力上進的好孩子,應該不會讓自己失望。她不需要什麼言語上的感動,只求能看到實際行動。
“你如果能拿到強化班的結業證和北大的畢業證,那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
離去之時,張俊成向曹燕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絕不會辜負這樣的厚愛與期待。
為了專心學習,他向領導申請調換夜班。白天的時間都用來聽課刷題,晚上下班之後又繼續惡補知識點。
睡眠時間從4個小時縮短成了3個小時,4個月後體重輕了15斤。
每個時間點的北大他都見過,無論是深夜還是凌晨。
久而久之,北大師生都知道了張俊成這個人的存在。在敬佩讚賞的同時,他們也盡己所能地幫助著這個年輕人。
而張俊成也的確沒有令大家失望。由於地域的限制,所以他的普通話總帶著點“土味”。
可是他的英語水平卻突飛猛進,從一開始的啥也不懂到後來能跟外國人熟練交流。
拿到強化班的結業證當然輕而易舉。但要想參加高考,那其他幾門專業課也不能落下。
為了攻堅克難,張俊成經常舉著手電筒躲在被窩裡看書,就連吃飯時也是書不離手。
在1995年的秋季招生中,他順利考取了北大法律系的成人專科。
從那一天起,他的標籤不再是“北大保安”,而是“北大學生”。
回鄉:培養社會需要的實用型人才
那年的專業錄取分數線是411分,而張俊成考了413分。
這個初中即輟學、幹過衝壓工又做過保安的年輕人,終於在自身努力和外界的幫助下實現了多年前的夢想。
1998年,張俊成通過了13門專業課的考試,拿到了北京大學的畢業證。
這樁“小保安逆襲成高校生”的事蹟立刻轟動了社會,無數媒體紛紛對他進行採訪報道。
而北大也有意留下他,甚至提出可以替他的家人安排工作。
但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張俊成卻婉拒各方好意選擇了回到家鄉。
1999年7月份,他收拾行囊坐上了回家的火車。除了一點衣物以外,行李箱裡滿滿當當地塞著各類書籍。
而張俊成之所以會選擇回到長治市,一是因為他闖出名堂來了,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去見父母。
二是因為他想改變貧窮落後的家鄉,讓更多和他有著相似命運的孩子可以掌握自己的未來。
回到長治市後,張俊成選擇了入職職業學校。從1999年至今,他已經在職業教育的三尺講臺上紮根近23年之久。
2015年,他和同鄉的四個夥伴一起創立了長治市科技中等職業學校。
職業學校和普通學校不太一樣。在過去的很多年裡,大家都認為只有“差學生”、“壞學生”才會進職業學校。
而且進去了也是無所事事,混幾年之後等著拿文憑就行了。
所以張俊成致力於職業教育的初衷,就是讓成績差些的孩子也有學上。
“我自己是走過彎路的,初中之後就沒再讀書了。現在的小孩子,也有很多高中畢業就不讀了。”
“但不讀書是不行的,你要跟得上時代的步伐。人就應該終身學習。”
而長治市科技中等職業學校,就是為這些傳統意義上的“差生”而開設的。
只要來到這裡,所有人都被一視同仁。
學校實行準軍事化管理,身為校長的張俊成以身作則,切切實實地為每一個學生的將來做打算。
“在普通的教師崗上,為國家培養適應社會需求的實用型人才,讓學生們擁有一技之長。”
老師的職責,就是要用知識和愛心託舉起孩子們的明天。
這是張俊成當下和以後都不變的初心,也是他二十多年前在北大學習到的東西。
曹燕教授、張玉書教授和其他的北大教授們,都在他最迷茫、最困難的時候施以援手。
他們從不要求回報,只是力所能及地幫助每一個努力的孩子完成蛻變。
這種博愛的精神和北大的學術氛圍深深地感染了張俊成,也使他養成了濃厚的教育情懷。
學習知識不是為了逃離貧窮的家鄉,而是為了改變家鄉的貧窮。
未來,張俊成還有一個更遠大的目標:在長治市創立一所民辦大學。
後記
繼“北大保安高考第一人”之後,截至2016年,一共有500名北大保安踏進了大學的校門。
其中大部分是專科,也有一部分是本科,後來還有12人考上了研究生。
但在張俊成成功之前,這些人對自己的未來也是一片迷茫。因為沒有幾個人會相信,他們能夠跨越階層、改變命運。
而張俊成的成功,無疑是為他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出生底層,不代表一輩子就是底層。
人的一生就好像一本未完待續的小說,結局如何是由作者自己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