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東部戰區海軍某旅披山島雷達站的官兵們舉行升國旗儀式。吳佳傑攝
記者 衛雨檬 通訊員 孫陽
那麼快,那麼慢——
“島上的節奏確實比較慢,但有時又非常緊迫”
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衝刷著長堤,落日餘暉下,披山島碼頭顯得格外寂靜。
小島高處的陣地值班室裡,上士孫俊鋒透過窗戶遙望大陸。這位雷達兵在除夕的戰位上迎來虎年春節。
彷彿潮汐般週而復始,孫俊鋒手腕的藍色機械錶錶盤上,指標在一刻不停地旋轉。如流的歲月中,堅守在這片不足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他默默感受著這座小島的時間。
春節期間,通往披山島的渡船已經停航。數週過去了,孫俊鋒依然沒有等來女朋友寄給他的新年禮物。那隻也是女朋友送給他的藍色機械錶上,顯示的日期跳動了一次又一次。
在島上,生活就好像詩裡說的那樣,“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孤懸海上,封閉的環境,令駐守在這裡的雷達兵們學會了與寂寞為伴。在近乎一成不變的工作生活裡,除了太陽朝升夕落,他們心中有著特殊的時間刻度。
18歲那年,孫俊鋒來到披山島,成為了一名雷達兵。以前,他和戰友們早晨起來,最開心看到的天氣不是晴空萬里,而是陰雨連綿。由於沒有自來水,官兵的用水全部來自降雨和地表滲水。島上各處都放有儲水的塑膠桶,遇上少雨的時候,很長時間才能接滿一桶。
“嘀嗒,嘀嗒……”夜深人靜時,失眠的孫俊鋒躺在床上,聽著時鐘指標走動的聲音,宛如水滴在一點一點下落。每天起床後,看著只上漲了一點的水位線,他真切感覺到時間的難熬。
再慢的日子,過起來都快。新兵孫俊鋒,漸漸變成老兵,並把時間“熬”出了新的味道。
如今,披山島建成了海水淡化系統,時間在孫俊鋒的心裡,也從儲水桶裡緩緩上漲的水位線,變成了淨水管口那細細的水流。值完一天班回來,疲憊的他看到那滿滿一大桶純淨水,感受到更多的是軍旅時光的可貴,和發自心底深處的寧靜、愉悅。
“島上的節奏確實比較慢,但有時又非常緊迫。”孫俊鋒說。
除夕這天,不似營區裡濃濃的節日氛圍,陣地上依然保持著戰鬥的氣息。在遮蔽了光亮的雷達方艙裡,孫俊鋒和戰友們緊盯著眼前的螢幕,閃爍的熒光映在他們嚴肅的臉上。面對倏忽而來、轉瞬即逝的各種空情,雷達兵必須在很短時間內快速準確地進行識別和判斷。
“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光點,我會覺得很興奮,身上肩負的責任讓我感到熱血在流淌。”這幾年任務越來越多,孫俊鋒和戰友經常在方艙裡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這種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好像他們隨身常備的眼藥水,常常幾天就用完了一瓶。
那麼慢,又那麼快。對於堅守在東海前哨的雷達兵來說,他們有著自己關於這座小島的時間觀。萬家團圓夜,枕戈待旦時。孫俊鋒知道,此刻自己標記下的一道道航線裡,也有和他一樣的海空守護者。使命和擔當,控制著軍人特殊時間表的節奏。
在那隻藍色機械錶的陪伴下,戰位上的孫俊鋒默默等待著新年零點的到來。幾個小時之後,披山島即將迎來它最美的風景。
“等日出的時候,我要把這美麗的風景錄下來給女朋友看!”孫俊鋒一臉幸福地說。
那麼近,那麼遠——
“海岸上的萬家燈火,就像遠方親人的眼睛”
大年初一,助理工程師吳佳傑站在小島的最高點——天風臺,用鏡頭記錄下他眼中的披山島。
從天風臺向四周極目望去,往東,是一派海天相接的遼闊景象。向西,數只漁船在海灣裡移動,遠方大陸的邊緣林立著一座座樓宇,隨著雲霧的起散若隱若現。
春節來臨,悠悠的思鄉之情猶如海水在心頭翻湧。在吳佳傑的鏡頭裡,故鄉是那麼近。尤其是夜晚,透過延時攝影,他發現了眼前不同於白天的另一面——
海的另一邊,一道蜿蜒的光帶在目光的盡處鋪展開來,勾勒出大陸的邊緣。海岸的那一盞盞燈光,和夜幕裡的繁星交相輝映,海水如同一線,前方遙遠的距離仿若觸手可及。
那麼近,又那麼遠。對於堅守在海島上的雷達兵們來說,那目之所及的故鄉,此刻咫尺天涯。島的東邊,是深海大洋。更多的時候,他們要把目光投向與家鄉相反的方向,在默默注視中守護著祖國的安全。
“海岸上的萬家燈火,就像遠方親人的眼睛。我們在這裡的堅守,他們都看得到。”想到這裡,吳佳傑會心地笑了。
隔著海灣,遙遠的燈光穿透霧氣、落在雷達兵眼中的那一刻,這座小島也映在了背後大陸的目光裡。
不論距離有多遠,在故鄉和小島的對望裡,彼此牽掛的心始終在一起。
幾天前,搭乘春節前的最後一班渡船,上士尤益帶著妻女上島了。從家鄉回來,他和妻子大包小包的行李中,帶了一些特別的年貨——幾個罐頭瓶子裡,裝滿了醃好的黃魚和蟹醬。那是離家前父母親手做的,專門叮囑尤益要和島上的戰友們一同分享。
披山島上的食物來源有限,像這樣從各自家鄉帶來的食物,常常能在連隊炊事班的料理臺上見到。
“去年,有戰友從福建帶了一麻袋冬筍給我們,是從家附近的山裡挖的。因為遇上臺風停船,在路上耽擱了好久。”炊事班班長閆德玉說,“等到冬筍炒肉做好了,我們才發現筍都老了,但還是吃得很開心!”
除夕,閆德玉用心準備的年夜飯上桌了。
醃黃魚、燻火腿、芋頭燉牛肉、白灼青菜……用天南海北的家鄉食材,配上島上官兵們自己種的蔬菜,一桌特別的年夜飯“描繪”出別樣的團圓。對島上大多數沒有和家人團聚的官兵們來說,一頓可口的飯菜是節日裡貼心的慰藉。
看著自己帶來的火腿被大家喜歡,上等兵楊成宏由衷地感到高興。他來自雲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三江並流”的奇觀就發生在他家所在山村的不遠處。
從小,看著浩蕩江水奔流而去,楊成宏內心充滿著一種對遠方的嚮往。來到東海前哨當兵,儘管身旁是自己夢想的無垠大海,但小島生活的侷限更甚於山村。
就像一成不變、迴圈往復的潮汐,剛上島時,楊成宏曾覺得這裡的時光枯燥難耐。如今,他在雷達操縱員的崗位上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
“我們眼前,是祖國浩瀚的海天。站立在這裡,我感到自己的心胸無比寬廣。”心中懷著這樣的想法,楊成宏在島上守了一天又一天。
夾起一片火腿放進口中,無比熟悉的家鄉味道,讓此刻的楊成宏覺得,自己和家人的距離是那樣近。
對妻子和女兒就在身邊的尤益來說,今年除夕是特別的,正巧是女兒的4週歲生日。
在披山島美麗的海灘上,尤益和女兒一起撿著海螺和貝殼。伴著海浪聲,他用沙子為女兒堆出了一個生日蛋糕。未來許多年裡,在爸爸堅守的這座東海小島上度過的時光,會成為她心中最珍貴的記憶。
“只要心在一起,在哪裡都是團圓。”教導員曹餘建說。在新年到來前的最後幾個小時,這些默默付出的雷達兵們,或在相思中感受著親情的召喚,或在相聚中感受著小島的溫情。
那麼冷,那麼熱——
“陽光灑在肩上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幸福”
孤懸海上,披山島的艱苦不難想象。60多年前,雷達站在此建立,需要用油機保障發電。那時,這座小島第一次亮起了燈光。
常年有風且溼度大,這一直是島上官兵共同的“敵人”。2017年市電通到披山島之前,這裡都無法使用空調、熱水器等生活裝置。夏季,小島特別熱,遇上臺風來襲,官兵們頂著狂風暴雨完成裝置的維護和搶修。冬季,小島特別冷,溼冷的氣候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他們,時間長了,許多官兵都患上了風溼病。
那麼冷,又那麼熱。一年又一年,冷風不知疲倦地刮向披山島,堅守在這裡的官兵們,卻始終保持著火熱的內心。
70多年前,因在解放臨汾戰役中表現突出,披山島雷達站的前身部隊被授予“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獎旗。壬寅虎年,新時代“老虎連”的官兵們都憋著一股勁兒,期待在自己的戰位上再創佳績。
24歲的助理工程師盧麟屬虎,他悄悄許下了新年願望——透過在“老虎連”艱苦歷練,讓自己像猛虎一樣驍勇善戰。成為一名優秀的軍人,是他17歲時的夢想。
跟隨當兵的父親,剛剛1歲大的盧麟就和母親遠赴新疆。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一個叫且末的小城,是他生長的地方。一直無憂無慮地長大,在上高中之前,他都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將來要幹什麼。
直到2015年的某一天,在外地讀高二的盧麟回到家中。開啟衣櫃放衣服時,父親以前的軍裝靜靜地掛在那裡。也許是長大後身材看起來正合適,曾經對這身衣服不感興趣的他,伸手試穿了起來。
鏡子裡,穿著父親軍裝的盧麟像是變了一個人。當時,他腦海裡冒出一句話:如果能真正穿上這身軍裝,你一定會感謝今天自己做出的這個決定!這個決定,就是考軍校!
也是在那一年,收看完“9·3大閱兵”直播,盧麟在網上買了一面國旗掛在書房的牆上。他還專門學習了有關國旗尺寸和比例的相關知識。長96釐米,寬64釐米,是他買的5號國旗的大小。
從此,在書房那面國旗的激勵下,盧麟刻苦學習,為考上軍校全力以赴。
如今,距離盧麟從軍校畢業,主動申請到披山島任職已過去了2年。凝望島上那面高懸的國旗,他腦海中閃過自己一路成長的過程。從大漠邊緣到海上孤島,從粗糲的砂石到溫柔的海風,追逐夢想的過程總會伴隨著奇妙的際遇。
在島上,盧麟很喜歡去一處斷崖邊。那裡有一棵造型奇特的灌木,被官兵們稱為“堅強樹”。在常年的大風下,枝葉被吹得歪向一邊,歷經多次超強颱風仍屹立不倒。
雷達站站長呂光陽說:“我們要像這棵樹一樣紮根,堅強背後是不倒的信念。”這句話,一直激勵著盧麟和戰友們保持一腔熱血、不斷奮進。
頂著凜冽的海風,吃過年夜飯,雷達操縱員王雪根又踏上那條通向山頂陣地的小路,開啟了跨年值班。
當零點的鐘聲響起,燦爛的焰火在對岸的大陸上空綻放,雷達兵依然緊盯著眼前的螢幕。
輪換休息時,王雪根為自己的水杯裡添上熱水。這是他專門定做的水杯,當熱氣氤氳,手中傳來暖人的溫度,一張妻子和女兒的合照從杯子表面漸漸顯現。想到一家人以這樣的方式在戰位上共同度過了春節,老兵臉上流露出安心的笑容。
大年初一清晨,守望海空的雷達兵一夜未眠,開啟遮蔽嚴實的方艙大門,才發現天光已經亮起。
在山頂的陣地遠眺東方,一輪紅日正冉冉上升。此刻,披山島最美的景象就呈現在他們的眼前——
金色的光芒灑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粼粼波光將整個世界照亮。新春的第一縷陽光拂過小島,拂過屋頂和山巔,拂過四周的一草一木,溫暖和希望照進了每個人的心裡。
看著面前守了12年的披山島,雷達兵王雪根心中充滿光和熱。“陽光灑在肩上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幸福。”他說著,眼眸閃亮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