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文,鶴崗知青。他下鄉比較早,1966年就來了,當時才16歲。王政文命苦,剛出生6個月,母親就去世了,一直和哥哥相依為命。16歲那年,陸續有知青下鄉,王政文不想再成為家中負擔,就主動報名。
王政文下鄉到北大荒,在14連當拖拉機手。當時,很多城市來的知青吃不了北大荒的苦,來了後又哭又鬧。王政文不一樣,從小苦慣了。來到北大荒後,王政文吃飽飯就開始下地幹活,幹累了就睡覺。雖然很枯燥,但是他卻感覺很有意思,一干就是8年。
1974年,王政文 24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從小沒娘,王政文找物件的標準都和其他人不一樣。別人喜歡漂亮的,王政文卻說,“不在意姑娘的長相,只要她能吃苦會理家就行。”別人想找個城裡的知青,這樣能一起回城,王政文卻說,“我在城裡只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沒爹沒孃,就不回去了。”
後來,別人給他介紹了一個本地姑娘,叫趙竹塘,比王政文大兩歲。初看照片時,王政文並不滿意。為了不駁媒人的面子,王政文還是去見了面。這才發現趙竹塘非常勤快,還很孝順,就答應了這門親事。一週後,趙竹塘的母親給王政文送了一件親手縫製的棉衣。穿在身上,王政文第一次感受到了母愛。
七八十年代,相親都是奔著結婚去的。1975年元旦,597農場14連為王政文和趙竹塘舉辦了婚禮。王政文是知青,在農場沒有親人,連隊特殊照顧,把為數不多的一間磚瓦房分給了他。還把趙竹塘調到14連的農工班,這樣能和王政文待在一個連隊。
婚後,趙竹塘特別能勤儉持家。每天早晨,王政文起床後,趙竹塘早已經把飯菜做好了。沒結婚時,王政文下班回家都懶得做飯。可幹了一天的活的趙竹塘,向來是一進家門就下廚房,摘菜淘米,生火做飯,樣樣在行。
從小沒娘,王政文不懂得照顧人。有了老婆後,才學會心疼人。那會兒,趙竹塘特別要強,幹活時從來不惜力氣。在北大荒,秋天割豆子最累人。趙竹塘都是跪在地上割,什麼時候割完什麼時候回家。有一次,趙竹塘把自己累倒了,王政文做好飯,再用勺子一點點地餵給她吃。
趙竹塘在農工班,乾的是農活,最累人。王政文開拖拉機,相對來說好一點。農忙時,王政文從來不讓趙竹塘做飯。雖然他做得並不好吃,可趙竹塘卻感覺很幸福。1976年,結婚第二年,趙竹塘生了個女兒。1977年,趙竹塘生了個兒子。1979年生了第三胎,是個女兒。
對於知青們來說,1979年是一個不平凡的年份,大返城開始了。上面有政策,不允許已婚知青返城。為了能回去,狠心一點的知青拋妻棄子,好一點地搞假離婚。王政文字來不準備回城,可當他看到身邊的知青越走越少時,要說完全不想回城,那是騙人的。
作為枕邊人,趙竹塘也看出了王政文的糾結,她說,“你要是想回就回吧!”然而,王政文卻這樣說,“不行,夫妻怎麼能分開呢?既然決定安家,就不會把老婆孩子丟在這裡!”兩人把話說開後,王政文也就不想著回城的事情了。
1980年到1986年間,是王政文和趙竹塘過得最開心的幾年。三個孩子,整天圍在身邊嘰嘰喳喳,好不快活。1986年,一切都變了,一朵烏雲罩在了屋頂。
1986年春天,趙竹塘總感覺脖子疼。王政文把她送到場部醫院,醫生看了以後說,“可能不是什麼好病,需要做手術治療。”手術後,院長告訴王政文,“你老婆得了腫瘤,現在已經把淋巴和腫塊都切掉了。”夫妻倆都是農村人,沒有什麼文化,以為長了塊瘤子,切掉就好了。出院後,趙竹塘身體恢復得不錯,還能下地幹活。
1987年,趙竹塘手術部位又開始疼了,王政文把她送到醫院,做了第2次手術。手術後,醫院又給趙竹塘拍了胸片,做了病理切片。結果出來後,院長把王政文和趙竹塘的姐姐拉到辦公室,滿面愁容地說,“趙竹塘的病情又嚴重了,癌症,已經轉移到肺部了”。
得知結果的王政文,雙眼發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回病房前,他不斷地鼓勵自己,穩定情緒,別讓趙竹塘看出來了。王政文對著廁所裡的鏡子,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然而,等回到病房時,僅僅和趙竹塘對視了一眼,王政文的眼淚就像決堤一樣,想瞞也瞞不住了。
其實,即使王政文不說,趙竹塘也感覺自己的病不簡單,看了好幾次都見不到好轉的跡象。
生病的這幾年,正趕上農場經濟不景氣,工資低。王政文和趙竹塘的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本來就沒有多少積蓄。更何況,又連著住了兩次院,欠了不少外債。想到這裡,趙竹塘拉著王政文的手說,“不住了,出院回家吧!”
回去後,趙竹塘就不怎麼願意治療了。他擔心到頭來人財兩空,父子四人債臺高築。然而,王政文堅持要給趙竹塘看病。他把三個孩子拉到趙竹塘的床前,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孩子們,你媽這個樣,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把她的病看好!”隨後,王政文開始四處求醫問藥。
天可憐見,趙竹塘竟然堅持了10年,10年都沒有犯病。
1995年,趙竹塘在家中暈倒了。送到場部醫院,場部的醫生說這裡看不了,趕緊轉院去省城。出發前,隊長於庚年叮囑王政文,“去到哈爾濱,找個好醫生瞧一瞧。這是我借來的8000多塊錢,你們先拿著,不夠再來電報”。
過去10年間,趙竹塘每次看病,都是隊裡幫忙籌錢。隊裡沒錢,隊長於庚年就掏錢墊上,再不濟就出去借錢。可以說,如果沒有於庚年,趙竹塘早就沒了。
來到省城醫院,光是拍X光片就花了3000多塊錢。醫生看完後說,“淋巴癌,現在轉移成肺癌,如果放療還能維持一段時間。但是放療的花費很高,一次就得3000塊錢,你先回去籌錢吧!”
從醫生那裡出來後,趙竹塘眼巴巴地瞅著王政文問,“醫生怎麼說?”王政文沉默了一會兒,捂著頭哭了。夫妻22年,趙竹塘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拉著兒子的手說,“咱不看了,別浪費錢,你們還小,得為以後考慮!”
當天晚上,一家三口就收拾東西回家了。回去後,王政文硬是把趙竹塘送到了場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花光了剩下的7000多塊錢,後又把趙竹塘接到家裡住。眨眼間,1996年春節到了。
年三十晚上,一家五口吃了一頓團圓飯。趙竹塘病得很嚴重,只吃了一個餃子,半碗餃子湯。年初一那天,趙竹塘疼得一夜沒睡。起床後,她叫來兒子,讓兒子給她和王政文在兩個倒著的“福”字下面,拍下了人生當中的最後一張照片。
趙竹塘生病後,隊裡為了照顧他家,讓王政文去做了修理工。修理工的時間自由,沒活的時候可以不上班。如果要給趙竹塘看病,還可以隨時走,工資照發。
年關剛過,眼看就要立春,農忙快開始了,隊裡要檢修機車,備耕。由於是處在了農忙的節骨眼,王政文不好意思請假,就讓兒子去照顧趙竹塘。
從檢修廠回家,不管多累,王政文都要去看看病床上的趙竹塘。給她揉揉腿,聊聊天,講講隊裡發生的事情。春天講春天的事,秋天講秋天的事:隊裡照顧咱家,幫咱家種了兩頃的莊稼,長勢很好……咱家沒有機車,又缺少勞動力,都是隊裡幫忙種,幫忙收……
秋去冬來,一天夜裡,兒子打來電話說母親病危。王政文急忙趕到醫院,隊裡也派車將兩個女兒送了過去。此時,趙竹塘已經是氣若游絲。經過搶救,趙竹塘又緩了過來。剛在醫院住了幾天,趙竹塘就堅持要出院。出院後,女兒在家給母親打了幾針杜冷丁,以此來減少癌症晚期的痛苦。
1996年12月,趙竹塘的身體越發的不行了,她經常迷迷糊糊的對王政文說,“我覺得我不行了,你趕緊準備一下後事……對不起,把你一個人丟下了,我先走……”
10年來,給趙竹塘看病,王政文花光所有積蓄不說,還欠了一屁股的外債,哪有錢給她準備後事?王政文去找隊長於庚年。隊長說,“你放心,真要是有那一天,就算是借錢,隊裡也得把她的後事辦好!”
12月24號,趙竹塘走了,走的時候很痛苦。
自1986年生病以來,趙竹塘超出了醫生的預料,硬生生得撐了10年。十年來,她看到了孩子們長大成人。走時,長女已經20歲,長子19歲,次女17歲。後來,也都是隊裡幫著操辦後事。
別人問隊長於庚年,趙竹塘生病時,明明隊裡經濟緊張,為什麼還要幫他們家?於庚年一臉平靜的說:“我是幹部,更是黨員。無論何時都得讓群眾感受到黨的溫暖,如果我們不照顧他們,黨就會在群眾心中失去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