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有關種族關係的視訊通話,氣得斯科特從此切斷了和父母的所有聯絡。
母親對他在社交媒體上支援一名民權活動家感到憤怒,還發表了很多“非常可怕的”種族主義言論,當時斯科特7歲的兒子就在他身邊。
當父親試圖寫郵件緩和母子關係時,最後壓倒斯科特的稻草來了——父親給他發了一個白人至上的影片。
憤怒的斯科特無法理解,本身有猶太人血統的父母,為什麼無法理解人們因為種族歧視而受害的事實。
“這太瘋狂了,要知道我們祖先有很多人,就死於奧斯維辛集中營。”
然而,這不是斯科特第一次和父母發生價值觀衝突,卻是他最後一次和父母進行溝通的嘗試。
毫無疑問,親子紐帶從此斷裂。
成年後和父母“分手”,成為歐美常態
這種通常由孩子那方發起的、親子之間的“決裂”現象,近年來在西方國家呈上升趨勢。
“向家人宣佈‘我們絕交了’是一種獨特的新現象,它不同於家庭失和、嚴重衝突或者情感疏遠但仍保持接觸的關係。”美國康奈爾大學人類發展教授皮勒默(Karl Andrew Pillemer)認為。
鑑於美國很少有關家庭疏遠的研究,他在全國進行了一項調查,並出了一本書《斷層線:破裂的家庭和如何修補它們》。
他的調查結果顯示,27%的美國成年人表示自己和父母關係疏遠。
皮勒默透露,由於人們對這種關係羞於表露,實際上的數字可能更多。
英國慈善機構 Stand Alone 相關研究表明,五分之一的家庭也有親子決裂的情況發生,而澳大利亞、加拿大的學術研究人員和心理治療師也表示,家庭疏遠正變成一種盛行的“無聲流行病”。
價值觀方面的分歧
儘管目前相關的研究資料不多,但父母和成年子女之間的大多數“分手”,往往是由孩子主動發起的。
《疏遠的規則》一書的作者、心理學家約書亞·科爾曼,在最近一項對1600對疏遠家庭的調查中發現,造成這種情況的最常見原因之一是,父母對孩子心理和生理方面的虐待,導致成年後子女決定遠離這種有毒的家庭關係。
離婚是另一種常見的影響,比如成年子女站隊一方父母、新家庭角色(繼父母或繼兄弟姐妹繼父母)的加入,都會導致雙方對“物質和情感資源”分配不均的不滿。
像斯科特和父母的這種情況,則屬於價值觀方面的分歧,這也是近年來越來越被強調的原因。
約書亞·科爾曼和美國威斯康星大學 10 月份發表的一項研究表明,超過三分之一的“被分手”的母親提到,和孩子有價值觀分歧。
皮勒默最近的一項研究也發現,這些價值觀差異多發生在“同性戀”“宗教信仰”“生活方式差異”等話題上。
兩位專家都認為,近年來政治和文化的兩極分化,加劇了這種衝突。
美國益普索 (Ipsos) 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2016 年美國大選後,家庭裂痕有所增加;斯坦福大學學者 2012 年的一項研究表明,如果孩子嫁給了支援敵對政黨的人,大部分美國父母可能會不高興。
英國最近的一項研究也發現,十分之一的人會因脫歐話題與親人鬧翻。
斯科特雖然從未和父母討論過政治投票傾向,但他和妻子對社會問題的高度關注,包括“黑人的命也是命”“MeToo”運動,甚至要不要接種新冠疫苗,都是和父母翻臉的導火線。
“社會認同感,已經更多地決定了當今年輕人要不要和親人保持親近,或者放手離開。”科爾曼說。
更注重追求個人幸福
除了世代價值觀差異的影響外,不斷覺醒的個人主義和自我意識,也成為了成年子女不再被親情裹挾的關鍵。
與前幾代人相比,很多年輕人對親人的依賴程度要低得多。
尤其近年來人們對心理健康意識的增強,更願意去剖析原生家庭的影響,也就越有信心去劃定關係的界限,並拒絕那些以親情之名行情緒勒索之實的親人了。
20多歲的山姆,如今住在英國。
從小她就在一個酗酒家庭長大,上大學離開家後,她很少和父母溝通。
讓她決定斷絕關係的是,在一場葬禮上,她親眼目睹了父親用刻薄難聽的話語,不斷辱罵6歲的表弟。
在接受心理治療後,她清楚地認識到,不僅是糟糕的成長環境影響了她,言語暴力同樣毀了自己和父母的關係。
“我沒有遭受身體虐待,並不意味著我沒有受到傷害。”
山姆的經歷證實了一點,那就是切斷有毒的親子關係,變得越來越被社會所接受。
“人們選擇和誰維持一段長久的關係,更多的是基於對自我的認同,對自我成長的渴望,而不是什麼義務或者必須。”
科爾曼表示,“因此,除非成年子女自己想要重建關係,沒有什麼辦法能將他們與父母聯絡起來。”
如何彌補親情裂痕
雖然透過疏遠父母來改善心理健康,是很多人的常見選擇,但皮勒預設為,這個決定也會帶來不穩定、羞愧與壓力的感受。
“人們失去了家庭帶來的一部分實質好處,比如物質上的支援,以及對熟悉群體的一種歸屬感。”
而和子女決裂,對父母的影響更大。
他們往往不情願被排除在子女,甚至是孫子女的生活之外。
在科爾曼的研究中,父母們描述了“深深的失落與後悔”的感覺。
隨著很多國家的政治分歧越來越多,以及個人主義在全球文化中的流行,許多專家認為和父母“分手”的成年子女只會更多。
“我的預測是,情況要麼變得更糟,要麼保持不變。
家庭關係將更多地基於追求幸福和個人成長,而不是強調義務或責任。”科爾曼說。
皮勒默則認為,人們不應該排除彌補關係的可能性,尤其是起源於對立政治或價值觀的分歧。
他採訪了100多組成功和解的家庭,結果發現親人和解的過程,被很多子女當做是“真正成長的標誌”。
在成功和解的家庭中,幾乎都採用了一種策略:他們不再強求彼此對過去道歉,相反地,他們更願意專注於當下和未來的關係,在對方身上寄予更現實的期望,而不是徒勞地嘗試改變彼此。
其它可能奏效的策略包括,與不站在自己一邊的親人交談獲取更多視角,從對方的角度來寫日記闡述事情,以及嘗試和親人一起尋求心理諮詢。
甚至可以和對方商定關係的最低界限,比如無論親子關係如何,至少保持孫子孫女和祖父母的互動。
和解之路,當然不適用所有人,但對此前關係比較親密或者從未產生衝突的一些家庭來說,彌補裂痕,是重拾自信和成就感的來源。
即便結局並不完美,但對於長久以來揹負沉重親子關係的人來說,踏出第一步,是自我救贖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