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來了位王相師,據說這位相師能卜事吉凶,知人生死,上可與天官進言,下能與小鬼搭話,是被鄉民們奉為活神仙級別的人物,王神仙走村竄鄉替人算卦,居無定所,且鮮走回頭路,因此一生能見王神仙一面,足夠和親戚朋友吹上10年。#河南人在寶雞#
我是正在炕上午休的時候,得知這個訊息的科娃,喘著粗氣飛奔到家裡喊醒了我。
“發哥——發哥——,活神仙來咱村了,就在,就在澇池邊,皂角樹下,給大人算命哩”。
“是麼,我這就去”,驚喜地從炕上蹦起來,下地躋鞋,從門後操起根竹竿,騎上後,嘴裡喊著“得~駕~”,朝著澇池邊絕塵而去,毫不理會科娃在後面哭喊著捎他一程的訴求。
當我騎著竹馬由西向東疾馳的時候,王神仙和他的小毛驢自東向西正要離去,竿頭對著驢頭,淡定的我,望著毛驢上波瀾不驚的王神仙。
“你為什麼不倒騎驢?”我脫口而出的竟然是這句。
許多年後,回想起兒時的這段,百思不得其解,但當有一天晚上,母親在哄著我女兒睡覺,講八仙過海的故事中的張果老時,才恍然明白,為什麼見了王神仙第一句會那麼說。
王神仙身後的大人們被我的無禮和無知惹怒了,試想誰敢質問他們心中的神,眼裡的怒火彙集起來能將身邊的澇池烘乾。
“倒騎,看不見去路。”王神仙手拈鬍鬚,微笑著回頭,擺擺手,平息著粉絲們的怒氣。
“神仙是不需要看路的!”我無畏地辯解著。#算命#
“那神仙長眼睛有什麼用,何況老夫還不是神仙。”
高中上哲學課時,回想起這段對話,感慨當時就如同古希臘兩個智者,在辯論一個深刻的哲學命題,更加對自己佩服的五體投地,儘管只是有關怎麼騎驢的討論。
“娃兒,倒是出口不凡,待老夫替你看看。”王神仙說著下驢,來牽我的手。
“我,我沒錢請你......"我羞赧地要將手背到後面,卻又不由自主地伸了過去。
"有說過要收你這小娃娃的錢麼?"
"骨骼清秀,十指全鬥,眉痣臥蠶,能食公家飯。"
圍觀的大人們無不發出嘖嘖嘖地驚歎,望著我的眼神從憤怒剎那轉成了豔羨,彷彿竹馬成了高頭大馬,破舊的背心成了四個兜的幹部裝。
神仙頓了頓,白眉微蹙。
“看似大富大貴之人,可惜,滿易溢,且你命屬桑木拓,而今又騎竹馬,一生將損於剛直,成於園通,雖能食公家飯 ,想成大事,還需...”說到這裡,神仙壓低了嗓門,後面幾個字竟未曾聽到。
“還需什麼?”我緊張地攥著神仙乾枯的手,生怕他會一驢沖天、飛昇而去,竹竿也因我的用力,彎曲成了弧形。
“還需,學壞”王神仙低頭耳語道,臉上帶著微笑,看在我眼裡,這笑很壞很邪惡。
“學壞?”我茫然地喃喃自語,難道我還不夠壞麼?小琴她爸頭上的疙瘩,就是因我打麻雀時,不小心將瓦片掉她家廁所裡引起的;根生他家的老母雞,是在我和科娃相互追逐時,被嚇得從崖上飛下去摔死的;寶軍一向很乖,可他媽總罵他八歲的人了還尿床,孰不知他家每次曬被子時,我和科娃總會偷偷拿著自制的水槍,把水灑到被子裡面。 還有....難道還要比這更壞?我打了個寒顫。
“娃兒,長大想做什麼?”
當落霞與孤鶩齊飛的時候,有位神仙伸出雞爪般的手摸著我的頭,而我的人生,第一次迎來了有關理想的思考。
這時,剛好一隻麻雀撲稜著翅膀,從人群上空飛過,在經過小琴他爸頭頂時,丟下一粒物時,我緊盯著空中的拋物,心中默唸:對準了、對準了..,惋惜的看著沒有落在疙瘩上,而是黏在了肩膀,小琴他爸明顯感覺到了,也沒看是什麼,伸出兩指將那物事又彈飛到站一旁的紅娃身上,霎時一朵小花在紅娃胸口綻放,而他卻渾然不覺,傻乎乎的咧嘴近帶崇拜的看著我和王神仙。
麻雀減輕了體重,嘰嘰喳喳歡快地盤旋了幾個圈,落到了皂角樹上。
“唉....哈....,想當飛行員。”第一個唉,是嘆息麻雀有失準頭,第二個哈,是讚歎小琴她爸的彈指神通。至於飛行員的理想,是看到麻雀後,靈光一閃,即興說了出來。
“唉....哈....,娃娃,你長大後眼無力遠視、肩不能挑擔,不適合從事空中工作。”神仙拈著鬍鬚,神叨叨地預言著我的未來,否定著我崇高的理想。
我撇撇嘴角,鄙視起這個老頭來,話都要跟我學,你小眼渾濁,身如干柴,都可以做神仙,憑什麼我不能當飛行員?何況當飛行員又不是做牛郎,需要好視力,才能隔著茫茫銀河,死死盯著織女,以免被別的帥鍋神仙拐跑了,需要一副好身板,才能長年累月的挑著孩子等一年一度的鵲橋會。
“木命有水則盛,但水能載焉,亦能覆焉。娃兒,須得提防身水患,老夫去也。”說完,王神仙轉身向眾人拱拱手,大人們顯然是捨不得他們的神就這麼離去,苦苦挽留,無奈,王神仙說想趕在天黑之前去另外一個村。
夕陽的餘輝照在王神仙臉上,花白的鬍鬚和眉毛隱隱泛著金光,他環視了眾人一圈,在我臉上稍作停留,衝我點點頭,然後翻身上馬,哦,不對是驢,一籠韁繩,驢子發出一聲嘶鳴,得得得....寬大有補丁的草綠色軍大褂迎風招展,一人一驢,斜影拉得很長很長,得得得....轉過山坳,隱去。
自此鄉野中,只聽聞王神仙的傳說,再未曾謀面。
王神仙那半文半白的預言,和他離去時的情景,深深地印入我的腦海,揮之不去。
以至於在後來剛學完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後,迫不及待、酣暢淋漓、一氣呵成地描摹了一段王神仙的道骨仙風,來祭奠那不曾忘卻的記憶:
澇池邊上皂角,紅娃小花飛鳥。古道西風驢叫,夕陽西下,神仙已飄過山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