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8日,第三屆中國考古學大會在開幕式上公佈了“百年百大考古發現”。其中在北京地區的,有舊石器時代的周口店遺址、西周的琉璃河遺址、西漢的大葆臺漢墓及明代的明定陵。其中琉璃河遺址是西周燕國都城所在地,距今有3000年左右,是北京建城的肇始。而就在2021年年底,考古工作者又公佈了關於北京建城的一件重要文字證據。這件文字證據是什麼呢?
遺址再發現:錯位的蓋子
2021年,為了建設北京市房山區琉璃河國家考古遺址公園,考古工作者對琉璃河兩座西周早期墓葬進行了再次發掘。為什麼說是再次發掘呢?
因為早在1974年,考古工作者就對這兩座墓葬M1901(原IIM253)與M1903(原IIM251)進行過發掘,其中M1901墓葬中出土過一件青銅器,是迄今為止北京地區出土最大、最重的青銅器。這件青銅器的銘文記錄了匽侯派堇去宗周,向太保贈送食物,太保將貝賞賜給堇。堇為了紀念這件事,就鑄造了這件青銅鼎,所以這件青銅器也被稱作“堇鼎”。這裡的匽侯,就是燕國國君;太保,就是西周初年名臣——太保召公奭(shì),燕國國君正是他的兒子。
過去在這座M1901墓葬中,還發現了一件“圉(yǔ)簋(guǐ,食器)”。這件圉簋分為簋身、簋蓋兩部分,簋身底部的銘文,說的是伯魚製作了這件青銅器;簋蓋內壁的銘文,說的是周王在成周的典禮上,把貝賜給圉,圉為了紀念這件事,製作了這件青銅器。而這次在這座M1901墓葬中,又發現了一件簋。有趣的是,這件簋的銘文與圉簋剛好相反:簋身底部說的是周王把貝賜給圉,圉製作了這件青銅器;而簋蓋內壁,說的是伯魚製作了這件青銅器!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很明顯,這兩件青銅簋的簋身和簋蓋,在埋藏的時候給放錯了。2021年發現的簋身,與1974年發現的簋蓋是一對,這才是真正的“圉簋”;而2021年發現的簋蓋,與1974年發現的簋身是一對,應當更名為“伯魚簋”。當然,“圉簋”與“伯魚簋”銘文基本一致,可以認為“伯魚”與“圉”就是同一個人。專家認為,可能這位器主名“圉”,字“伯魚”;當然,也有可能“圉”“魚”其實就是通假字。
此外,考古工作者還對M1901與M1903之間的M1902,以及M1904和M1905進行挖掘。其中,在M1902中出土了一件青銅提樑卣(yǒu,酒器)。這件卣同樣有身有蓋,根據專家釋讀,其大意是說:太保(召公奭[shì])在匽地築城,然後在匽侯宮舉行祭禮,之後太保將貝賞賜給作冊奐(作冊,掌管著作簡冊、奉行國君誥命的官員;奐,人名)。作冊奐為紀念父親辛,就鑄作了這件青銅卣。
這件青銅器最大的價值,就是指明瞭召公奭前來匽地築城一事。雖然琉璃河遺址是西周早期燕國建立的都城,早已經得到公認;這裡也出土了不少與召公奭有關的青銅器,如上述的堇鼎等。雖然以前就有召公奭到達燕國的記錄,但他親自指揮修築燕國都城的記錄,還是首次發現。可見,這件“作冊奐卣”,不僅是燕國建城最早的文字證據,更是北京建城最早的文字證據,歷史價值不言而喻。
早在1962年,考古工作者就發現了琉璃河遺址,並進行了小規模的試掘。直到1974年,考古工作者對這裡正式進行發掘,至1977年第一期考古工作結束,基本確認了琉璃河遺址就是西周早期的燕國始封地。1981年開始,又對琉璃河遺址進行了第二次發掘,到1986年發掘出了一座M1193號墓。這座墓出土了一件“克盉(hé,酒器)”和一件“克罍(léi,酒器)”,銘文基本一致:周王將太保封於匽地,並任命克擔任匽侯。克為了紀念此事,鑄作了這兩件青銅器。
這次新發現的作冊奐卣,可以與克盉、克罍聯絡起來,共同反映燕國分封的史實。當時,周天子將召公奭分封在燕國。不過,召公奭要在周室留任太保,所以由兒子克代替就任。雖然召公奭沒有就封國君,但他依然親自前往燕國,並主持修築了都城。在《史記·燕召公世家》中,說召公奭分封於燕國,但又說他治理西方,看上去似乎矛盾,但出土青銅器銘文解決了這一問題。可以印證的是,《史記·魯周公世家》說周公旦分封魯國,也是由長子代替就任。
燕國始祖召公奭:位列“三公”四朝元老
那麼,這位燕國始祖召公奭還有哪些故事呢?除了琉璃河出土青銅器外,傳世文獻和其它青銅器也記錄了召公奭的一些事蹟。
在商代金文、甲骨文中,就出現過一個與商王朝敵對的力量——“召方”。“召方”因為被商朝壓迫而投靠周人,而召公奭就是“召方”的首領,為周文王同族。後來周文王去世,周武王即位。周武王任命岳父呂尚、弟周公旦與召公奭擔任“三公”,類似後世的宰相。其中呂尚為太師,代表姻親勢力;周公旦為太傅,代表文王一族勢力;召公奭為太保,代表舊姬姓勢力,成為武王左膀右臂。
後來,武王攻入商朝都城朝歌,周公與召公一左一右,與武王一起進入商宮。後來武王祭祀商朝社神,召公也跟隨身旁,幫助武王手持幣帛等祭物。商紂王生前囚禁了忠臣箕(jī)子,武王也派遣召公去釋放。
武王在克商後兩年病重,周公、召公都極為關心,想要為武王占卜吉凶。後來周武王去世,周成王即位。當時成王年少,天下未定,周公旦出來擔任攝政。而他的三個兄弟管叔、蔡叔、霍叔乘機散佈流言,說周公將要不利於成王,使召公也一度對周公表示猜疑。後來,周公旦對召公和呂尚誠懇解釋,召公對周公的誤會也就渙然冰釋。之後周公主持東征,攻打反叛的“三監”(即管叔、蔡叔、霍叔)、紂王太子武庚祿父和東方夷族,召公也有積極參與。
召公參與東征一事,不但在傳世文獻有記錄,不少青銅器也有記載。如“太保簋”銘文就說王攻打錄子(即武庚祿父),派遣太保征伐,太保恪盡職守,沒有失職。“保卣”銘文也說王命令保攻打“殷東國五侯”。“旅鼎”銘文也說公太保攻打夷人。“太保玉戈”銘文還說王命令太保征伐南國。這些“保”“太保”“公太保”明顯都是召公奭,而“王”自然就是周王了。在召公與周公、呂尚團結一致下,“三監”與武庚之亂都被平定,不過東夷仍然很強大。
為了與東夷持續作戰,鞏固西周王朝邊境,周公主持了一場大分封,其中周公被封於魯國,呂尚被封於齊國,召公就被封於燕國。當然,因為周公、召公都是王朝重臣,所以分別由其長子代替自己就封。而周公、召公在都城附近另有一塊封地,也就是周地和召地。後來召公長子燕侯克去世,由燕侯克之弟旨繼承燕侯;而召公的其他兒子就留在宗周,世襲召國國君,一直輔佐周天子。西周末年有個召公虎,就是召公奭留在召地的後代。
燕、魯、齊等諸侯國分封時,召公前往燕國主持修建。後來,周公又根據武王的遺志,為成王修築東都洛邑。成王就派召公提前去考察,後來召公也前往營建,這在陝西岐山出土的西周甲骨中也有記載。有趣的是,河北邢臺出土的一片西周甲骨,也記錄了召公占卜,說將四匹漂亮的母馬送給周王的使者。邢臺是周公之子邢國分封之地,為什麼會出現召公占卜的卜辭呢?學者認為,可能與召公前往為邢國選址有關。由此看來,召公還非常擅長工程建設。
東都興建好之後,周公也就還政於成王。之後周公與召公進行“分陝而治”,以陝地(今河南三門峽)為界,都城鎬京(今陝西西安)一帶由召公負責,東都洛邑(今河南洛陽)一帶為周公負責。召公在西方執政,非常受民眾愛戴。據說他巡行鄉村,每次在一棵甘棠樹下裁決政事。從貴族到平民,大家都各安其位,沒有失職。後來周成王去世,周康王即位,召公成為四朝元老,群臣之首。召公去世後,大家為歌頌他的美德,為他作了《甘棠》一詩。
召公作為西周初年的“三公”之一,儘管在後世被周公、呂尚的光芒所掩蓋,但他的執政時間卻是三人中最長的。身為四朝元老的他,歷經了從武王克商的“打天下”,到成康之治的“坐天下”這個關鍵時刻段,其重要性是完全能與周公、呂尚相提並論的。而且,目前出土與他有關的甲骨文、青銅器,數量上也超過了周公和呂尚。今天在河南三門峽和陝西岐山兩地,都建有召公祠,這是對他廉政為公、勤政為民的紀念。
(來源:《北京晚報》2021年1月16日,第26版;作者:林屋公子;圖片:原文配圖;原標題:琉璃河再證北京3000年建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