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夢》
生活的藝術,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領略。我懂得怎麼看"七月巧雲",聽蘇格蘭兵吹bagpipe,享受微風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巔的綠葉。
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齧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忘不了的畫》
一條小路,銀溪樣地流去;兩棵小白樹,生出許多黃枝子,各各抖著,彷彿天剛亮。稍遠還有兩棵樹,一個藍色,一個棕色,潦草像中國畫,只是沒有格式。
看風景的人像是遠道而來,喘息未定,藍糊的遠山也波動不定。因為那候忽之感,又像是雞初叫,席子嫌冷了的時候的造謠的夢。
《談畫》
風景畫裡我最喜歡那張《破屋》,是中午的太陽下的一座白房子,有一隻獨眼樣的黑洞洞的窗;從屋頂上往下裂開一條大縫,房子像在那裡笑,一震一震,笑得要倒了。
通到屋子的小路,已經看不大見了,四下裡生著高高下下的草,在日光中極淡極淡,一片模糊。那哽噎的日色,使人想起"長安畝道音坐絕,音塵絕一一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可是這裡並沒有巍峨的過去,有的只是中產階級的荒涼,更空虛的空虛。
《更衣記》
一個小孩騎了腳踏車衝過來,賣弄本領,大叫一聲,放鬆了扶手,搖擺著,輕情地掠過。在這一剎那,滿街的人都充滿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人生最可愛的當兒便在那一撒手吧?
《傳奇再版的話》
炎櫻只打了草稿。為那強有力的美麗的圖案所震懾,我心甘情願地像描紅一樣地一筆一筆臨摹了一遍。
生命也是這樣的吧——它有它的圖案,我們惟有臨摹。所以西洋有這句話:"讓生命來到你這裡。"這樣的屈服,不像我的小說裡的人物的那種不明不白,狠瑣,難堪,失面子的屈服,然而到底還是淒涼的。
《愛》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燼餘錄》
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地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道,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
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裡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只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人都是獨孤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