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農村一帶,至今還延續著正月裡“走人戶”的習俗。“走人戶”就是串門的意思。親戚和朋友之間走動走動,越走越動,越走越親;相互之間不走不動,如果還能親密無間那才是怪事。“走人戶”的時間大概達半個月之久,即從正月初一走到正月十五,你走我家,我到他家,吃、喝、聊“一條龍”。主人家自然要把平時捨不得吃的燻肉、瓜果、好菜拿出來享用,還要到鄉村代銷店或到酒作坊弄上幾斤白酒,你一杯我一杯不醉不準歸。
吃罷、喝罷,上了年紀的婦女手牽手絮絮叨叨聊家常,小孩子則放零散的鞭炮、打陀螺、拍紙製的“豆腐乾”,成年男子則圍在一塊用撲克牌“偷十點半”。玩完、聊完,大家就一塊走一走,邊看風景、看行人,邊談笑風生,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千言萬語都在這濃濃的鄉情中化為春風雨露。
“走人戶”在我老家一帶源遠流長,自村民們懂得來而不往非禮也時起,“走人戶”便成為村民相互交流資訊、聯絡感情的主要載體。說它“主要”,蓋因村民間的生日婚娶都要走動走動,但沒有像正月裡那麼人氣旺、氣氛好。有幾年極端時期,“走人戶”被視為拉幫結派,人心設防,要好的村民之間只好偷偷走動。改革開放後,隨著物質生活的好轉,村民們走動更加頻繁了。
“走人戶”很講究,其中一個重要構成要素就是上禮。物質生活差的時候,一把麵條或一塊肉就是見面禮。生活相對好時,就送酒、送糖,甚至送上少許禮金,有千里送鵝毛的意思。到主人家吃住好幾天,好菜好酒送上來,完全不是商場上的等價交換。從這個意義上講,“走人戶”沒有銅臭味,反映出村民們對平淡生活、至誠人間情誼的憧憬。
我小時候特別喜歡“走人戶”,一想到有好吃的、好玩的,就饞得不得了,非要纏著家長達到目的,於是留下了個“趕腳狗”的綽號。記得有一次我纏著母親要“走人戶”,母親恐嚇說,親戚家是大院子,狗特多,害怕不?我說不怕。母親帶上我到了目的地,兩條大黃狗惡狠狠地撲來,幸虧主人家解救及時,我才免遭皮肉之苦。此後每次“走人戶”,我都要問問主人家處有沒有要咬人的狗,也算是我留下的後遺症吧。
那個時候,我隱約覺得城鄉之間親情鴻溝很深,還聽說主要是因為農村“農二哥”飯量很大,“城大哥”惹不起總躲得起;還有就是農村人不愛乾淨,隨地亂吐痰,菸頭和果皮亂丟,常常讓愛乾淨的城裡親戚待客走後打掃大半天。其實,逢年過節,不少“農二哥”喜歡到城市走走親戚,一則想看看城市裡的花花世界,回家後好向鄰居炫耀;二則喜歡看看城裡人吃飯很講究的做派。然而,大多數時候他們都高興而去掃興而歸。
大人們喜歡帶著孩子去城裡見識見識,農村娃娃怯,瞪著眼睛躲著父母背後,賊溜溜地盯著人家漂亮的天花板、整潔的臥室轉,見著什麼都稀罕,家長便自嘲說:“鄉下孩子嘛,沒見識。”說著狠狠擰一下孩子的臉,孩子雖然痛得齜牙咧嘴,但也不敢叫出聲來。那個年代,農民對城市是害怕的。
多年以後,我經過努力當上了“城大哥”。正月回鄉,兒時的死黨和親戚借給我拜年的機會登門做客。我在城裡長大的妻子臉上便陰雲密佈,藉故帶著兒子溜之大吉。我就把過年時準備好的臘肉和香腸切好蒸熱,和他們大塊吃肉、大杯喝酒,大聲划拳、大聲笑談,吃得四大皆空。送走他們後,我得及時打掃戰場,免得妻子回來後怒髮衝冠。我這種待客之道確實很累,但是我高興呀。因為鄉親們來一次不容易呀,因為他們沒把我當外人啊!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人,不能忘本呀。
現在農村條件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真正實現了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如今,不僅“農二哥”喜歡到城裡走走,到城裡務一份工,開一爿小店,“城大哥”也喜歡到鄉下走一走,甚至開一爿菜地,真正體味一番農家樂。
(作者:四川省廣安市廣安區人民檢察院藍江安)
來源:檢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