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丨宋希濂舊照

前言

“看見你身體不錯，我很放心。”陳賡看著眼前被俘的宋希濂，關切地說道。

1949年年末，宋希濂在大渡河沙坪被俘，關押在重慶白公館接受改造，陳賡聽說這一訊息之後，從雲南趕到重慶探望這位老友，不但進行了七個小時的長談，中午還特地準備了午飯宴請他，分別時陳賡特地囑咐看管他們的人說：

“在生活上要照顧他們。”

美好的黃埔時光

1923年，李明灝奉程潛之命，前往湖南為講武學校招生，陳賡、宋希濂等一眾深受革命思想的學生紛紛報名。雖然當時廣州革命政府無力負擔這些學生的路費，但他們每個人還是湊足了30元大洋，踏上了前往廣州的路途。

圖丨陸軍講武學校舊照

作為陸軍講武學校的第一批學員，程潛在開學典禮上鏗鏘有力的講話，給陳賡、宋希濂等這些剛剛進入學校的學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孫中山和廖仲愷對於講武學校也非常關注，在學校成立之後，多次到校內巡視，為學生們解決生活上的難題。

次年孫中山接受蘇聯的建議，決定在廣州創辦黃埔軍校，陳賡和宋希濂打聽到這一訊息後，決定退出講武學校，到黃埔軍校中學習。二人同時報名參加考試，雙雙被錄取，隨後他們開始了同校共讀的生活。

作為一所國共合作創辦的學校，黃埔軍校中既有共產黨員，也有國民黨員。陳賡早在上中學時就加入了共產黨，同時擔任隊內的支部書記，在黃埔軍校期間，陳賡程序和校外的國民黨周旋。而宋希濂性格比較內向，在兩黨的鬥爭中雖然表面上中立，但在陳賡的影響下，內心更傾向於共產黨一邊。

圖丨陳賡黃埔時期畫像

時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的周總理，當時深受學生們的敬佩。在第一次公開演講的時候，周總理給學生們分析了國內外的形勢，精彩的內容不時被熱烈的掌聲打斷。宋希濂當時去得比較晚，穿過人群擠在陳賡身邊，認真聽著周總理的講述。陳賡湊到宋希濂耳邊小聲地說：

“怎麼樣？周副主任是個棟樑之材吧？”

“當然，而且是年輕的棟樑之材！”宋希濂看著臺上滔滔不絕的周總理連聲稱讚。

陳賡性情坦率，活動能力強，深受同學們的敬重和領導們的喜愛，在陳賡的影響下，宋希濂在思想上也有了很大的進步，不久之後在陳賡的介紹下，宋希濂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二人的軍校生活只過了半年多的時間，黃埔第一期的學生就拿起了槍，投入到東征的行列之中。

圖丨擔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時的周恩來

叛軍陳炯明被鎮壓之後，陳賡和宋希濂先後返回廣州，並被提拔為連長。自從聽過周總理的演講之後，陳賡發現宋希濂對周總理非常敬佩，決定帶他親自和周總理見面，當面聆聽周總理的教誨。

天性幽默的陳賡當時還賣了個關子，在邀請宋希濂一同進城時，只告訴他要見一位要人，宋希濂幾次詢問要去見誰時，陳賡只是笑而不答。當二人來到大興公司附近的一棟房子時，宋希濂一眼就認出了坐在辦公桌前的周總理，立即挺直身子向周總理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報告周主任！”

周總理看到二人到來，立刻起身同他們握手問好，並請他們一一落座。宋希濂向周總理報告了自己的身份和個人情況，並“告狀”說陳賡在來之前並沒有說要來見誰，惹得周總理哈哈大笑，招呼宋希濂趕快坐下，並說陳賡已經講過他的情況了，不必再報告了：

“你們都是我的學生和部下，也是我的同志，不要拘束，隨便談談。”

圖丨宋希濂黃埔軍校學生通訊錄照

宋希濂激動的心情很快平靜下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講起。周總理看出了他的窘狀，率先開口打破了尷尬，詢問了他所在的連隊情況，建立起了黨組織沒有，士兵裡有沒有黨員。宋希濂一一作了彙報，周總理聽完後囑咐道：

“連隊是軍隊的基礎，連長是全連的表率，你們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自己是一個革命軍人。”

緊接著周總理又詢問了他們對時局的看法，宋希濂已經沒有了剛來時的拘束，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周總理又轉頭詢問陳賡的看法，聽完二人的彙報之後，周總理滿意地點了點頭，囑咐他們在今後要多研究多學習，將目光放長遠，要掌握主動權的地位。

從周總理的住所出來之後，宋希濂“埋怨”陳賡沒有事先告訴自己要見周總理，弄得自己毫無準備。而陳賡則嘿嘿一笑，對宋希濂說：

“這意外的見面，不是印象更深刻一點嗎？”

分別後的兩度重逢

“中山艦事件”發生之後，蔣介石下令解散青年軍人聯合會，讓不少黃埔軍校的學生陷入了左右搖擺的境地，秘密加入共產黨的宋希濂也不例外，他私下給陳賡寫信，坦露自己不知該傾向於哪一方的想法。

圖丨宋希濂與遠征軍眾將領合影

那個時候的廣州政局不穩，宋希濂還沒有等到陳賡的回信，就被蔣介石派往石牌擔任二十一師中的營長。這支部隊是蔣介石新籌建的一支部隊，全部都是國民黨員，作為公開國民黨員身份的宋希濂，和共產黨失去了聯絡，自然無須宣告自己脫離共產黨。

宋希濂深感自己得益於蔣介石的青睞，但想到自己的好友陳賡，宋希濂的心中又有些煩惱。雖然當時兩人相隔不遠，但宋希濂不願去和陳賡當面說清楚，幾次想要寫信表示自己的想法，卻又下不了筆。

正在這時陳賡主動約宋希濂見面，交流一下兩人的思想，宋希濂無奈硬著頭皮赴約。兩人碰面之後，陳賡鄭重地詢問他為何這麼長時間沒有和組織上聯絡，在部隊作了跨黨登記沒有？宋希濂早已經料到陳賡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沉思片刻回答說：

“我還沒有來得及登記就被調到了二十一師，現在的部隊沒有共產黨員，我還用自找麻煩去登記嗎？”

圖丨宋希濂（左一）在戰場上

陳賡聽完宋希濂的回答後心中有些失望，但想到周總理囑咐自己要和失聯的黨員加強聯絡，陳賡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請宋希濂坦誠地說說自己的想法。宋希濂知道自己難過這一關，鼓起勇氣表明了自己不再跨黨的想法，並保證自己不會做有損於國共合作的事。

宋希濂的坦誠讓陳賡明白，這位昔日的老友已經選擇了自行脫黨，自己再說下去也無濟於事，在分別前陳賡還是堅持勸說宋希濂再好好想一想。幾日之後宋希濂給陳賡寫了一封長信，由於戰事緊急，陳賡來不及和宋希濂見面，匆匆回覆了一封信，自此二人就十多年都沒有見過面。

1927年蔣介石發動反革命政變後，在醫院養傷的宋希濂倍感“慶幸”，慶幸自己不會遭到蔣介石的抓捕，為了自己剛剛起步的事業，宋希濂想到了蔣介石，決定寫信詢問蔣介石對自己的安排。沒過多久蔣介石派人到醫院看望宋希濂，並留下300塊大洋的路費和親筆信：

“病癒速來南京見我。”

圖丨宋希濂與國民黨同僚合影

三天之後宋希濂就畢恭畢敬地站在了蔣介石面前，意味著他徹底和陳賡站在了對立面，和昔日老友分道揚鑣，成為蔣介石手下了得力干將，開始了自己長達22年的軍旅生涯。

1936年西安事變發生之後，宋希濂奉命進駐潼關，事變解決之後，宋希濂又進駐西安擔任西安警備司令。次年陳賡來到西安，和這位闊別10年的老友重聚，宋希濂盡地主之誼，設宴款待陳賡。

席間陳賡講述了他們在分別之後自己的事情，當時蔣介石身陷囫圇，正要拔槍自盡時，陳賡一把攔住了蔣介石，背起蔣介石向河邊逃命，挽救了蔣介石一命。內戰時期他遭到國民黨特務的追捕，蔣介石許諾他只要脫離共產黨，就奉以高官優待，但陳賡堅決拒絕了蔣介石的“美意”。

圖丨宋希濂被俘照片

陳賡之所以講述自己和蔣介石之間發生的故事，一方面是表明自己堅定的共產主義立場，同時也是委婉地啟發這位老友。當時他們二人雖然各自有各自的信仰，誰也沒能夠說服誰，但並不妨礙兩人的私交。

繼西安一別之後，兩人的再次見面已經到了12年之後，當時蔣介石在大陸大勢已去，宋希濂在四川被俘，關押在重慶。國民黨的失敗令宋希濂感到非常的痛苦，曾多次想要給陳賡寫信，但一想到陳賡已經成為聲名赫赫的解放軍兵團司令，宋希濂又打消了念頭。

與此同時陳賡聽說宋希濂被俘，從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時間，特地從雲南趕到重慶白公館，去探望這位昔日的老友。當陳賡緊緊握著宋希濂的手時，宋希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二人見面後陳賡第一句話就是：

“看見你身體不錯，我很高興。”

圖丨陳賡軍裝照

二人坐在一起敘舊，想到他們最近一次見面還是在12年前，陳賡奉周總理之命去拜訪宋希濂，當時陳賡就說他們二人一個是國軍師長，一個是紅軍師長，內戰中必會幹戈相見：

“現在又走到了一起，這要給日本鬼子記上一功啊！”

兩人的談話從上午九點一直聊到了下午四點，陳賡還特地讓隨行人員準備了午餐款待宋希濂。分別時陳賡為宋希濂指出了努力的方向，囑咐他不要有任何的精神負擔，趁著這個時機多看書，多學習。宋希濂也掃除了自己心中的疑慮，為自己的後半生做著打算。

“代我祭奠一下他”

由於陳賡的特別關照，宋希濂在重慶白公館接受改造期間，生活水準如同所長一樣，是吃小灶的，生活上所裡對他的照顧也無可挑剔。1954年為了加速對宋希濂的改造，政府將他從重慶送到了北京功德林。

圖丨特赦後的宋希濂（左二）

功德林中被關押的戰犯很多都是宋希濂的舊故，他們每天最主要的活動就是讀書看報，思想覺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組織上還安排這些戰犯外出參觀，讓大家看一看國家的發展。不少的愛國民主人士還到功德林看望他們，向他們分析國家的發展形勢，讓他們瞭解共產黨領導下的新中國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1959年年末，新中國決定特赦一批國民黨戰犯，宋希濂有幸被列入了第一批特赦名單。出獄當天，陳賡特地親自到監獄迎接，令宋希濂感動不已：

“真沒想到會有今天，我對人民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共產黨對我還如此寬大。”

“我黨政策歷來是既往不咎，只要認錯悔過，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寬大。”陳賡還是像往常一樣笑著回答道。陳賡的一番話令宋希濂感動地流下了淚水。1960年宋希濂和杜聿明等人來到北京南郊的人民公社參加勞動。陳賡當時在飯店擺了一桌酒席，宴請宋希濂、杜聿明等黃埔同學。

圖丨新中國成立後的陳賡（右）

當陳賡一見到他們的時候，和他們緊緊握手擁抱，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我們又走到一起來了。”席間大家開花暢飲，共敘黃埔情誼。陳賡還詳細詢問了每個人的生活情況，詢問他們是否有需要解決的困難，令他們十分感動。宴會結束之後，陳賡挽留他們住下，並請人安排了住宿。

幾個月之後國務院派車將宋希濂接到了頤和園，當時張治中正在這裡休養，請宋希濂來這裡作客。這一次是周總理特地安排的宴會，請當年在黃埔的學生們敘舊，席間周總理看著豐盛的午餐，風趣地對大家說：

“今年自然災害嚴重，毛主席自己提出不吃肉了，我們文白先生（即張治中）有本事，弄來這麼豐盛的一頓，大家不要客氣了。”

吃過飯之後，大家在頤和園內合影留念，陳賡和宋希濂單獨照了一張，然後兩人沿著湖邊散步，暢談往事。宋希濂沒有想到，當時的陳賡已經飽受病痛折磨，幾個月之後便撒手人寰了。1961年3月16日，陳賡因大面積心梗在上海突然去世。

圖丨周總理與黃埔學生合影

當時周總理正在廣州工作，聽說這個噩耗之後，暫停了手中的工作，並向中央提出申請，希望陳賡的追悼會能等他回去之後再開，他一定要參加。聶榮臻聽說陳賡去世的訊息，捶著桌子連聲說“不可能”，徐向前也說陳賡是他們這些人中身體最好的，才58歲就走了，是黨和軍隊的損失。

宋希濂聽聞老友突然去世，眼含熱淚趕到中山堂弔唁，在追悼會現場哭到不能自已，自己和這位老友好不容易重新走到了一起，沒想到陳賡卻先走一步。後來宋希濂在文章中回憶起這位老友時寫道：

“陳賡逝世是國家的一個損失，對於我個人來說，也是喪失了我一生中難得的良友。他的偉大，他的忠誠，他的卓越指揮，他的無私無畏......我對他印象最深的是解放後的幾次見面，他沒有一點勝利者自居的那種神氣，他的談話令我心服，使我永遠不能忘懷。”

圖丨全國政協第一批文史專員合影，後排左三為宋希濂

宋希濂的後代均定居於美國，他們在1949年分開之後，除了長子曾經兩次回國探望以外，宋希濂和其他幾個子女三十多年沒有見過面。1980年政府批准宋希濂和夫人赴美探親，在取得簽證之後，宋希濂和夫人即刻啟程赴美。

和孩子們的重逢令宋希濂感受到“夫人情莫重於親”，聯想到當年從大陸前往臺灣的兩百多萬同胞，雖然距離大陸只有一水之隔，卻只能和大陸的親人朝思暮想，於是宋希濂給在臺灣的國民黨舊故寫信，提出海峽兩岸通訊通航的建議，希望骨肉分離的人們都能歡聚。

1982年宋希濂開始擔任“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總顧問，兩年之後又和李默庵、侯鏡如等人發起建立了“黃埔同學會及其家屬聯誼會”，並擔任副會長一職。同年宋希濂回到北京參加黃埔軍校建校60週年紀念活動，被推舉為黃埔同學會副會長。

圖丨宋希濂（左一）與溥儀等人在文史專員室

1985年陳賡的夫人傅涯前往美國公幹並探親，受到了宋希濂、李默庵等黃埔同學的熱情招待，在交談中他們對陳賡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對陳賡的為人和能力敬佩不已。在傅涯離開美國回國前，宋希濂等人親自前往機場相送，宋希濂拿出一把錢強塞給傅涯，並囑咐她：

“代我買些鮮花到八寶山祭奠一下他，告訴他我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