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小姐》的最後一幕，殷雅俐瑛做了一個寧靜而甜蜜的夢。
夢中的她，穿著那件白色的長裙，站在一片小小的花叢中。花叢之外，是一片連綿的綠洲。她的愛人，兩個孩子，還有象徵著母親的那棵樹，都在不遠處。
仇恨、尊嚴、不甘和愛，通通放下。活了三十幾年，她第一次如此安詳地看待自己的人生。
要如何定義殷雅俐瑛的一生呢？
一個堅強的復仇者？一個聰慧絕倫的魅惑者？還是一場遊戲的贏家？
十幾年後，當我能儘量撥開那些“爽文”或“大女主”的標籤，重新再看《人魚小姐》，才驚覺這個故事竟然有著如此悲傷的隱喻。
而這一切對雅俐瑛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01
所有故事的起點都貌不驚人。那時雅俐瑛六歲，父親留下她最愛吃的糖果，從此一去不返。
媽媽對她說，父親已經死了。而阿姨指著廣告裡的女人說，就是她，搶走了你的爸爸。
心智尚未成熟的女孩，被逼著接受眼前的現實——狠心的爸爸，無能的媽媽，還有一個生來患有抑鬱症的弟弟，雅俐瑛小小的年紀，已經被生活逼進死角。
十五歲時，她喝藥自殺，沒有成功。三年後，人生迎來“至暗時刻”——弟弟被凍死在山裡，母親哭瞎了眼睛。家財散盡，生死一線。
她偷偷跑去父親的家，卻被一家三口的幸福灼傷了眼睛。悲傷變成了徹底的憤怒。
雅俐瑛十八歲那年，復仇之神正式降臨。
我要復仇，我要復仇。這句話曾無數次在她的腦海裡迴盪。她為此做出了周密的安排——
要毀了父親，就要毀了沈秀珍。要將他們的家庭連根拔起，就要從他們的寶貝女兒殷芮瑩身上入手。
沈秀珍是電視演員，我就去做編劇。我要一一寫下沈秀珍的罪行，並讓她親自演繹；
我要盯準殷芮瑩的婚事，把她身邊的男人奪過來，讓她也品嚐一下我母親當年的痛苦。
所謂殺人，更要“誅心”。經歷了人生痛苦的殷雅俐瑛，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夠狠。
為了當編劇，她用辛苦打工掙來的錢去上培訓班。
為了練習與男人相處，她選擇了大學的學兄，那個擁有頂級豪門背景的男人李元濟。
八年交往被一筆帶過，我們只知道，《神的日記》一招揚名，雅俐瑛成了知名編劇，此時，她復仇的條件已經全部成熟。
果斷分手後，她擺開架勢，投入到真正的戰鬥。
在這樣的經歷中，你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殷雅俐瑛那一顆被“仇恨”澆灌的、極度矛盾的靈魂——
仇恨很糟糕，但卻是她活下去的動力；
是仇恨催促她變成了一個優秀的人；
是仇恨讓她完成了世俗眼中的“成功”；
那麼，《人魚小姐》果真是在宣揚“復仇”嗎？
縱觀全劇，你會發現“復仇”的篇幅不過三分之一。而餘下的是在講什麼？
講復仇的代價。
02
苦熬十一年，當29歲的殷雅俐瑛一步步接近殷芮瑩的未婚夫李朱旺時，復仇的代價就已經開始。
第一個代價，就是動心。她愛上了這個男人，情感戰勝了理智，局面開始失控；
第二個代價，是傷心。當她看到監護室裡，精神崩潰的殷芮瑩，她內心的溫柔角落逐漸坍塌；
而第三個代價，也是最慘痛的代價，就是失去母親。
殷雅俐瑛第一次察覺到，被複仇反噬是這麼痛苦。
而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還有什麼意義？
她再一次想到了死，這次仍然沒有成功。
我清楚記得，後來，病中的雅俐瑛為李朱旺整理衣角。好友聖美調侃道，真恩愛啊。
雅俐瑛意味深長地回答了一句，人，應該這樣活著吧。
自殺未遂的雅俐瑛，這一次預備放棄仇恨，為了愛，活下去。
她拿出百分百的努力，逐一攻破李朱旺家人的情感堡壘，放棄了仇恨的殷雅俐瑛，依舊重複著多年以來的行為模式。
進取，進取，不斷進取。
爸爸，媽媽，奶奶，殷雅俐瑛軟硬兼施、目標明確，她幾乎成功了。
如果沒有那段被捅破的往事，雅俐瑛或許可以和李朱旺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是，她放棄了仇恨，仇恨卻並沒有放過她。
當另一個女人打破生活的平靜時，雅俐瑛清楚地感覺到，報應來了。
她與李元濟八年的戀情，被白秀林雪上加霜地演繹。這顆深藏已久的雷，終於在她身邊爆破。
決定離婚的那晚，雅俐瑛與李朱旺坦誠相見。
雅俐瑛說，如果是別人的錯就好了。我自己的錯實在是太痛苦了。
沿著這句肺腑之言，撕開雅俐瑛的人性缺口，你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一個尚未成熟的小女孩，藉著母親的理由，治癒自己的傷痛。
看到了一個用復仇之火為自己療傷的人。
看到了人魚公主，與女巫的交易——
在安徒生的童話《海的女兒》中，人魚公主為了接近王子，不惜用自己最美的嗓音與女巫交換。魚尾變成了世界上最美麗的雙腿。而只有公主自己知道，這雙腿邁出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以仇恨的名義，用心靈交換，付出疼痛的代價。
你可以贏得戰爭，但必須用終身的幸福來交換。
願意嗎？
雅俐瑛的母親曾經流著淚對女兒說，我是傷了眼睛，而你是真正傷到了內心深處啊。
而雅俐瑛後來幡然醒悟時說道：
對罪惡的懲罰，應該是由神來決定，不是由我們人來決定。我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一心想自己去報仇。最後，不但失去了媽媽，還經歷了這樣的悲痛……以後，還會有讓我心痛，讓我付出代價的事情嗎？我想還會有，因為我傷害了很多人，做錯的事，太多了。
可是，選擇早已做出，結局也早已註定。
03
復仇之神最後一次出現，是在那個該死的商場。
雅俐瑛不早不晚，就在那一秒鐘，轉頭看到了李朱旺，和他身邊的白秀林。
懷孕八個月的殷雅俐瑛仍舊那麼倔強，倔強到相信自己的第一判斷，容不得別人去解釋。她流著淚奔跑，直到一輛巴士撞上了她。
孩子被剖腹取出，而雅俐瑛的心臟，也趨於停頓。
就在彌留之際，她做了人生中最後一個美夢。
夢中的她聽著不遠處愛人和孩子的嬉笑聲，露出安詳的微笑。
童話的結尾，人魚公主最後一次向王子投去戀戀不捨的目光，之後跳進大海，變成了陽光下冰冷的泡沫。
但故事尚未結束——人魚公主從泡沫中飛昇，她將成為天國的女兒，經過三百年的善行，獲得一顆不滅的靈魂。
但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看到最後，我發現《人魚小姐》這樣一部百集的長劇，竟然是殷雅俐瑛人生的倒計時。
故事開始時，沈秀珍還在扮演新娘，趙迎春還未與景慧姐重逢，雅俐瑛的復仇大劇《愛的喜悅》尚未拍攝。
那時候，她還是個野心勃勃的復仇者，分不清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究竟是苦難，還是心魔。
那時候，她29歲，一切都還來得及。
殷雅俐瑛死在了32歲的那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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