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八路軍第一一五師東渡黃河、向晉東北挺進之後,這支部隊的行蹤和前程,令遠在延安窯洞裡的毛主席一直牽掛在心、不能釋懷。
連日來,毛主席又失眠了。每天晚上,他只在凌晨睡兩三個小時的覺。侍衛長李銀橋無論是給他梳頭,還是捶背,都無濟於事。一根接一根地抽菸的毛主席,不是在地圖前久久地沉思,就是在地上來回踱步。窯洞裡的一切都籠罩在煙霧之中。
洛川會議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與日軍作戰,周恩來站在外交的角度上,是曾經主張打一兩個大勝仗的,但只要黨一經作出最後決議,他就會放棄個人意見,不折不扣地堅決執行黨的決定。黨的其他一些高階領導和紅軍將領也有打大仗的思想,特別是林彪出於在全國引起轟動的心態,是極力主張集中兵力打運動戰的,雖然經過多次深入細緻的耐心說服,表面上他已經接受了游擊戰爭的戰略思想,但在他的內心裡究竟是怎樣想的呢?表裡是否一致?言行是否統一?絲絲憂慮縈繞在毛主席的心頭。
目前八路軍的主要精力應放在建立敵後根據地上,儘量避免以主力和日軍正面作戰,因為那樣既不能從根本上阻止日軍進攻,也不利於八路軍的發展和壯大。如果在對日軍作戰的戰略上出了問題,中國革命的主要力量極有可能要毀於一旦,而今後革命鬥爭的質量就會大打折扣,革命成功的速度也會大大減慢,所有這一切,都是蔣介石所祈盼和樂見的。
林彪的個性,毛主席瞭如指掌,善用兵,會打仗,但喜好自我表現,個人主義嚴重,如果使用得好,這是一個十分難得的將才。
想到這裡,毛主席決定發電報再向林彪敲打敲打。
9月16日一早,一縷晨光透過窗戶上的麻紙,鑽進了窯洞。毛主席藉著晨光,伏在那張陳舊的大木桌子上,提起毛筆寫道:
我軍應堅持既定方針,用游擊戰鬥配合友軍作戰,此方針在京與蔣、何決定,周、彭又在晉與閻當面決定,基本不應動搖此方針。
林彪收到毛主席的電報時,正帶著他的警衛班站在平型關上。
次日,毛主席又對東渡黃河的各部隊將領發出電報,一面進行情況判斷和戰略部署,一面重申他提出的“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的戰略思想:
關於情況判斷和戰略部署問題:
甲、判斷敵攻華北大約分為四路,總兵力約15萬至20萬人。一路山東,現未出動。又一路津浦線,約一個半師團,現攻至馬廠。又一路平漢線,約一個半師團,現在涿縣以北未動。又一路平綏、同蒲線,約三個師團,為其主力,以大迂迴姿勢,企圖奪取太原,威脅平漢線中央軍而最後擊破之,奪取黃河以北。以此姿勢,威脅河南、山東之背,而利於最後奪取山東,完成其奪取華北五省之企圖。其總的戰略方針,是採取右翼迂迴。至於上海進兵,於破壞中國經濟命脈外,又阻制中央軍之主力,以便利其奪取華北。以上是對日寇第一期作戰計劃之基本判斷。
一、日寇右翼之主力,又分為三路,均以追擊姿勢前進:一路沿平綏東段、同蒲北段攻雁門關,判斷約一師團,佔大同後,現未動。一路由天鎮佔廣靈後,向靈丘、平型關進攻,系向晉綏軍行右翼過回。一路由張家口占蔚縣後,有攻沬源之勢,系向衛立煌軍及紫荊關部隊行左翼迂迴。此兩路判斷系組成聯合兵團,至少兩師團,以第一步中央突破之姿勢,達成其第二步分向兩翼迂迴之目的。
丙、蔣以衛立煌軍處於敵之包圍中,令其向平漢線撤退。閻以靈丘為山西生命線,擬集中14個團在平型關以北舉行決戰。判斷如作戰勝利,則敵之南進可稍延緩,但必須出兵猛攻。如決戰失敗,敵必速攻平型關、雁門關,待後路預備兵團到達後,主力直下太原,使綏遠西境之晉綏軍,恆山山脈南段五臺等處各軍,平漢北段之各軍均不得自行撤退,彼可不戰而得上述各地,娘子關之天險亦失其作用。
丁、淶源、靈丘為敵必爭之地。牟平、五臺、盂縣如無南北公路,或可暫時不被敵佔;如有南北公路,敵有出一支向南切斷正太路之可能。不論如何,恆山山脈必為敵軍奪取冀察晉三省之戰略中樞,向此中摳出動主力,此點已為渾源、蔚縣、廣靈之被敵佔所證明。
戊、晉閻指揮下之傅楊劉湯各軍均失銳氣,使我們不能作出這支軍隊能夠在現陣地根本破壞敵人戰略計劃之作用。
己、紅軍此時是支隊性質,不起決戰的決定作用。但如部署得當,能起在華北(主要在山西)支援游擊戰爭的決定作用。
庚、過去決定紅軍全部在恆山山脈創造遊擊根據地的計劃,在上述敵我情況下,已根本上不適用了,此時如依原計劃執行,將全部處於敵之戰略大迂迴中,即使第二步撤向太行山脈,亦在其大迂迴中(設想在敵佔太原之情況下),將完全陷入被動地位。
辛、依上述情況之判斷,為戰略上展開於機動地位,即展開於敵之翼側,阻制敵之進攻太原與繼續南下,援助晉綏軍使之不過於損失力量,為真正進行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爭,為廣泛發動群眾,組織義勇軍,創造遊擊根據地,支援華北游去戰爭,併為擴大紅軍本身起見,擬變更原定部署,採取如下之戰略部署:(一)我軍一二O師應集結於太原以北之忻縣待命,準備在取得閻之同意下,轉至晉西北管岑山等地區活動。(二)我第一二九師於適當時機,進至呂梁山脈活動。(三〉我第一一五師則以自覺地被動姿勢,即時進入恆山山脈南段活動,如敵南進,而友軍又未能將其擊退,則準備依情況逐漸南移,展開於晉東南之太行、太嶽兩山脈中。(四)總部進至太原附近,依情況決定適當位置。
收到毛主席的電報,林彪背離洛川會議精神,置毛主席的戰略部署於不顧,於18日起草了兩份電報,並立即發出。
第一份是發給毛主席的回電:
在敵目前正在進攻的情況下,我先頭旅應以作戰滅敵為主要任務
第二份是發給朱、彭並告毛、聶的電報:
關於一方面軍目前行動方針,我意不只陳旅應在現地協同友軍作戰,師直及徐旅亦應以同樣任務靠近,陳旅暫不應以做群眾工作為中心任務……
目前軍民正在看我直接參戰,如我參戰兵力過少,則有失眾望。
目前須以打仗、捉俘虜,來提高軍民抗戰信心,提高黨與紅軍威信……
目前如集中一師以上兵力於狹窄區域求戰,當然是不妥的,用不開的,但以一師以下兵力則是需要的,用得開的。目前第一仗應以集中約一師的兵力為好林彪的思想變化,果然被毛主席猜中了。
看了林彪的來電,毛主席十分生氣。他生氣的時候,從來不動聲色,只是兩眼盯著窗外,久久地望著遠方。他在看什麼呢?其實,他什麼也沒有看,只是將自己置於一種平靜的環境中,開動智慧,尋找劃破黑暗的閃電。他想,林彪想表現自我、想當抗日英雄的思想又抬頭了,也許他的這種思想壓根就沒有轉變,洛川會議上的被說服,只是一種表面現象而已。這種思想要不得!堅決要不得!那該怎麼辦呢?將在外,君命難行。
突然,毛主席的眼前劃過一道閃亮,閃亮處是他最熟悉的一個名字——彭德懷。遵義會議之後,林彪曾寫信給中央,要求以彭德懷頂替他,這說明了林彪對他的不信任,但也足以證明彭德懷在林彪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麼高大。別人的話,可以不聽,彭德懷的話總是要聽的吧。當時紅軍改編為八路軍,他考慮讓朱德擔任總指揮、彭德懷擔任副總指揮,其中就有讓彭德懷挾制林彪的道理在裡面。
21日,毛主席在窯洞裡伏案給彭德懷起草了一份電文:
閻錫山現在處於不打一仗則不能答覆山西民眾,要打一仗則毫無把握的矛盾中。他的這種矛盾是不能解決的。你估計放棄平型關,企圖在沙(砂)河決戰的決心是動搖的,這種估計是完全對的。他的部下全無決心,他的軍隊已失戰鬥力,也許在雁門關、平型關、沙(砂)河一帶會被迫地舉行決戰,然而大勢所趨,必難持久。不管決戰勝敗如何,太原與整個華北都是危如累卵。個別同志對於這種客觀的必然的趨勢,似乎還沒有深刻認識,被暫時情況所誘惑。如果這種觀點不變,勢必紅軍也同閻錫山相似,陷入於被動的、的、被敵各個擊破的境遇中。今日紅軍在決戰問題上不起任何決定作用,而有一種自己的拿手好戲,在這種拿手好戲中一定能起決定作用,這就是真正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不是運動戰)。
毛主席停住筆,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將煙霧長長地吐出,略加思索,又繼續寫道:
要實行這樣的方針,就要戰略上有有力部隊處於敵之翼側,就要以創造根據地發動群眾為主,就要分散兵力,而不是以集中打仗為主。集中打仗則不能做群眾工作,做群眾工作則不能集中打仗,二者不能並舉。然而,只有分散做群眾工作,才是決定地制勝敵人、援助友軍的唯一無二的辦法。集中打仗在目前是毫無結果可言的。目前情況與過去國內戰爭根本不同,不能回想過去的味道,還要在日前照樣再做。對於個別同志不妥當的觀點給予深刻的解釋,使戰略方針歸於一致。
寫到這裡,毛主席覺得林彪一再要求以一個旅暫時集中打一仗,如果根據前方實際情況,確實可行,也是可以的,但絕不可投入整個一一五師。於是,他接著寫道:
林彪只想以陳旅集中相機給敵以打擊,暫時不分散。這種一個旅的暫時集中,當然是可以的,但許久還無機可乘時,仍以追時把中心轉向群眾工作為宜。
有了這份電報給彭德懷,處在前線的彭德懷自然會挾制林彪的錯誤行為。毛主席的心稍稍一寬。
電報發出不久,國民黨主辦的《中央日報》發表了中共7月15日交給國民黨的《中國共產黨中央為宣佈兩黨合作成立的宣言》,按照國共雙方商定,“宣言”發表的次日,由蔣介石就此發表談話,承認中國共產黨的合法地位。
這是1925年國共兩黨第一次合作之後的第二次合作,毛主席高興地說:共產黨的這個宣言和蔣介石說的這個談話,宣佈了兩黨合作的成立,對於兩黨聯合救國的偉大事業,建立了必要的基礎。這在中國革命史上開闢了一個新紀元。這將給予中國革命以廣大的深刻的影響,將對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發生決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