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同父異母的妹妹被人輪了,聽說赤身裸體的丟在了大街上,渾身佈滿了傷痕,是早起賣菜的人發現了她,並報了警。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想想繼母那張花紅柳綠的臉,我就抑制不住的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還停不下來,我的腦海裡反覆地閃現著幾個字,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我的妹妹是我父親在外地工作時與人暖昧懷上的孩子。妹妹的母親,如今是我的繼母,一直瞞著她的前夫,直到我父親與我母親離異後才對她的前夫說出真相,前夫將她一頓暴打,趕出了門,這正好如了我繼母的願,從此便與她的情郎我的父親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了一起。
俗話說得好:“有後娘就有後爹。”自從繼母來到我家,我的好日子便到頭了。想想她沒來我家的時候,父親還能偶爾給我點零星的父愛,譬如買點小零嘴,譬如會教我吹口琴,甚至會在路邊給我摘些桑葉回來,陪我一起養我的蠶寶寶。然而這一切在我的童年有如曇花一現,短暫得我有時候都懷疑這僅僅只是我做的一些夢而已。
我從小聰穎,學習起來如魚得水,妹妹卻很笨,小學時就常常不及格,每次期未回家,妹妹都被罵得狗血淋頭,我自然也是被罵的物件,理由是你都不會教教你妹妹嗎?我怎麼教?教她1+1=2嗎?這麼簡單的問題我不會教,但我學聰明瞭,我不再考年級第一,我的成績慢慢的變差了,老師找來父親,希望父親引起重視,不要耽誤了一棵好苗子。彼時的父親被愛情與親情衝昏了頭腦,只要我不出色,只要繼母高興,只要家裡能維持表面的和諧就夠了,他並不在意我的聰穎,也不在意我的未來,我從那時便知道,我的人生只能靠我自己。我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見機行事,我用小小的身軀承受著我力所能及的家務。放學回家,我會將父親與繼母的鞋子刷得通亮,我會將飯煮好,將菜洗乾淨,等他們回來只需動動手炒一下,吃完飯我會麻利的收拾碗筷,打掃衛生,這一切讓我的父親和繼母比較滿意,覺得我很懂事很聽話,而妹妹因為有父母的疼愛,日漸囂張跋扈,成績卻一如既往的停滯不前。不得不說,生活雖然給了我一些苦難,但還是適當的照顧了我一下,因為我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這樣我就能躲在房間偷偷的學習了。中考的時候,我掐著分做的題目,沒掐好,比省重點高中的錄取分數線高了二十多分。而妹妹,只能去職高。我的高分並沒有給我帶來好運,我回家就捱了一頓打,理由是你怎麼就考得這麼好,妹妹卻考得這麼差,她笨能怪我嗎?小小的心思藏盡了委屈,卻不敢有半句反駁,因為那隻會招來更多的毒打。打完後我說我要去母親那住兩個月,父親和繼母毫不猶豫的同意了,可能我住在家裡也挺礙眼的,我不在家他們正好眼不見心不煩。說完我便收拾了衣物,當天下午就去找我的母親。我的母親見到我並沒有多高興,只淡淡問了一句,你怎麼來了?我說我想打兩個月的暑假工,你看能不能幫我聯絡一下?我初中畢業才14歲,沒有父母出面,一般人也不敢請。母親沒讓我失望,給我找了一份洗碗的工作。店裡生意好,感覺有洗不完的碗,雖然累,我卻樂在其中,甚至在打烊後我還能騰點時間出來看書,沒錯,我借到了高中的課本,我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時間,因為從此以後我再無假期,我所有的假期都是要用來賺錢的。轉眼到了開學的時間,我辭了店裡的工作,與母親告了別,母親依然淡淡的,似乎沒有兒女親情,我也習慣了。到父親家的時候,他們三個人正在吃晚飯,我打了聲招呼就進房去了,待他們吃完飯我又出來收拾一切。父親與繼母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他們心裡清楚,我的學費他們還是得出的,我默契的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繼母起身,去房裡拿了些錢出來,往桌上一丟,就這麼多,你省著點用。我看了一下,除了學費,每月還能剩下10元,我記得通知書上寫的清清楚楚,除了學費一個月要36元餐費,我心裡清楚多說無益,說了句謝謝就拿錢進了房間。我在心裡偷偷的盤算著,加上暑假打工的錢,一個學期足夠了。到學校之後,我才知道是我多慮了,學校雖然明文規定一個月要買36元飯菜票,但同學之間私底下是可以交易的,有些同學不夠用,每個月都要買其他同學的票,而我就是賣票的那個。我每月只留下10元錢,其他的全賣掉存起來,我記得那時候吃得最多的就是水豆腐,2毛錢一份,有湯,味道也還行,倒在飯裡,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到月底不夠用的時候,也會和其他同學合著買一份菜分著吃,那時候大家都窮,沒有誰笑話誰。高中時因為不在家住,我不再隱藏自己的實力,有多大勁使多大勁,我成了老師們眼中的好苗子,成了同學們心目中的學霸,說實話我挺喜歡這種感覺的,這讓我找到了我存在的意義,並且一直為此努力著。高考揭榜,我沒有讓老師、同學和自己失望,考上了心儀的大學。但我知道讓父親和繼母失望了,他們怎麼也想不通,一個家裡的兩個孩子,差距怎麼這麼大,而且好的那個還不是他們中意的那個。這個時候我已經不在意他們的想法了,說我翅膀硬了也不為過,因為寒假暑假打工做家教我已經攢夠了上學的錢。成績好有一個很大的優勢,就是做家教能得到更多家長的認可,雖然有些學生和妹妹一樣難教。我接下來的計劃便是上大學繼續做家教,收入挺高的,能維持我基本的生活需要,而且時間可以控制,不會影響我太多的學習時間。不過,整個大學期間我再沒回去過,與父母像斷了聯絡一般,我的目標不僅僅是大學,我還想讀碩士,讀博士,學習才是我唯一的出路。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得償所願,過上了我想要的生活,我開始享受生活的美好。我依舊沒有回去,父母也不關心我的事,他們從未打聽過我。在妹妹出事的一個星期後,我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號碼打來的電話,直覺告訴我這一定是父親,果不其然,電話中的父親聲音有些蒼老,他小心翼翼的問我,你能回來一趟嗎?你妹妹出事了。我不加思索的脫口而出,不回。父親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便掛了電話。我的心裡便湧上了一種報復後的快感,似乎這麼多年的不公正待遇得到了平衡。
爾後的數年,我像大多數人一樣,攢錢,買房,結婚,生子,生活平靜且美好。
直到有一天,女兒放學回家問我,媽媽,我怎麼沒有外公外婆啊?
那一瞬間我的內心五味雜陳,所有的委屈、不甘如潮水般湧上了心頭。然而女兒正揚著單純的臉龐,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我,她在等我的答案。我有些猶豫,告訴她真相吧,那些沒有親情的往事不應該玷汙這麼純潔的靈魂,可是如果瞞著不說,終有一日紙是包不住火的。那一刻我承認我慌了,平生第一次我有些手足無措,我一面痛恨我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一面愧對這面前的小人兒,是我將她捲入了一場她本不該經歷的沒有親情的過往。她還在等我的答案,可我暫時回答不了她。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我想起了這些年我一直迴避著的往事,想著我丈夫默契的不去提起,他知道我那些帶血的傷口在哪,他知道他一提我就會疼,會流淚,會窒息。但我心裡清楚,如果這些傷口不治療,不僅僅是碰一下就會疼的問題,也許將來的某一天某一件事就會引發傷口感染髮膿,留下永久的疤痕。我這是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我自己,我應該試著與自己和解。於是,我有了一個想法,我決定回去看看,當然是我一個人。我與先生說了我的想法,他很支援我,我騙女兒說我要出差幾天,實際上是去解開我自己的心結,幾天後我也許就能給女兒答案了。
當我踏上故土的瞬間,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故鄉的變化不大,我循著記憶中的那條路,慢慢的走著,慢慢的回憶著,奇怪的是,那些傷痛的過往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傷人,它能引起我情緒的波動,卻再也不能傷我分毫。很快,我找到了記憶中的那個院子,一位年輕的女性帶著孩子在洗衣服。她聽見了動靜,抬頭看了看我,或許是我變化過大,她並沒有認出我來。而我卻在第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就是我那個飛揚跋扈的妹妹,只是歲月的滄桑全刻在了她的臉上,曾經的小太妹形象一去不復返,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囁嚅的中年婦女。我下意識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呆了呆,仔細看了看我,小心翼翼的喊了句:“姐!”然後飛快轉身,進了屋,一會兒動靜大了,父親躬著腰出來了,我那繼母頂著一頭花白的頭髮,跟在父親的身後,父親叫我進屋,我進去了。聊了一會兒,知道了這些年他們過得並不好,老兩口早早就辦理了退休手續,收入銳減。妹妹出事後找了個農村的小夥子嫁了,一年後小夥子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火速與妹妹離了婚,孩子也不要,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種。那個孩子就是我進門時看到的小女孩,我在她身上依稀看見了我兒時膽顫心驚的樣子。那一刻我宛如重生,我知道我與過去和解了,因為在我這裡,父親繼母妹妹已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了代價,老天爺是公平的。臨走時我留了張銀行卡,並留下了電話號碼,囑咐他們有事打我電話。然後我又去縣城看了母親,母親也老了,她混濁的雙眼並沒有認出我,我喊了聲媽,她的眼淚慢慢的湧了出來,漸漸的泣不成聲,我沒有打斷她,待她平靜後才與她告別。
回家的路上我一身輕鬆,給女兒的答案也呼之欲出,我與父母之間恩怨到我這就打住,我的女兒應該活得陽光明媚,即使生活有風有雨,那也是因她而起的風風雨雨,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