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雲
冬季向來是養生的季節。從古到今,從庶民到帝王,無人不向往健康長壽,而因此走上邪路的人也很多,吃金丹、服藥丸搞得一命嗚呼的事情不絕於史。這一期的敘詭筆記,筆者便尋了一個特殊的角度,透過一些古代筆記中記載的長壽老人們獨特的、真實有效的“養生方”,來看一看養生保健的正道,究竟該怎樣走。
首先應該釐清的一件事情是,由於古代人口統計制度上的缺憾,個人的生卒年,不要說官府,就是本人大概有時也記不大清楚,這就給了一些騙子可乘之機,在一些筆記——尤其是志怪類筆記中,動輒出現一些宣稱自己活了二百歲往上的“鶴髮童顏”者,從常識來看皆不可靠,所以本篇中選錄的長壽老人,在壽命上必須是真實可信的。
其次還需要說明的一點是,由於醫療保健手段的缺乏和戰亂災荒的頻仍,古人的人均壽命很短,今天中國人的平均壽命是77歲,這在古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古代能活到六十歲以上就可以稱得上長壽了,所以年逾七十者才能稱得上“古稀”二字。
而在本篇敘詭筆記中,筆者所援引的例證,大多出自八九十歲的老人,要知道在古代,這個壽數已經非常令人震驚了。當然,鄉間野老長壽者自然不在少數,而能夠對養生保健經驗侃侃而談且為史料記錄者,多數是養尊處優的高官顯宦。
這裡,筆者給讀者舉出兩組資料,讓大家看一下明清兩代對長壽的“極限概念”。
一是出自明代朱國楨所撰之《湧幢小品》:“我朝閣臣壽最高者,惟劉洛陽健,年九十四。我浙魏尚書驥,年九十八;馮尚書拱宸,年九十四;陳尚書雍,年九十三,皆官南京,皆高壽,皆致仕歸,完保名節,先後相望,真盛事可述。我湖茅鹿門坤、孫屏石銓,皆嘉靖戊戌進士,皆九十餘。近年陸宗伯樹聲,九十七;楊太宰巍,九十三;畢司徒鏘,九十二;方侍郎弘靜,九十五。”
二則出自清代昭槤所撰之《嘯亭雜錄》:“王文簡公七十七,朱竹垞八十四,尤西堂八十五,沈歸愚尚書九十五,宋漫堂七十二,查初白七十八,方靈皋八十二,袁簡齋八十二,錢辛楣七十七,紀曉嵐尚書八十二,彭芸楣尚書七十三。姚姬傳八十四,翁覃溪八十餘,梁山舟九十二,趙甌北八十二,四公至今猶存。”
這些大臣們大多出在王朝的興盛時期,經濟繁盛,國泰民安,這是得享高壽的社會基礎,而具體到每個人的做法,則又各有訣竅了。不過從總的來說,大約可以歸為少食、清心、寡慾這三點。
先說少食。梁章鉅在《歸田瑣記》中說得最是明白:“今人以飽食安眠為人生樂事,不知多食則氣滯,多睡則神昏,養生家所忌也。昔應璩詩言中叟得壽之由,曰量腹節所壽,《博物志》言所含愈少,心愈開,年愈益,所食愈多,心愈塞,年愈損。孫思邈《方書》雲:‘口中言少,心中事少,腹裡食少,自然睡少,依此三少,神仙訣了。’馬總意林引《道書》雲:‘欲得長生,腹中清,欲得不死,腸無屎,此皆古人相傳養生之訣。’”而所述的道理,也統統是“飲食有節”四個字而已。
褚人獲在《堅瓠集》中給出了節制飲食有利養生的證據:“某見數老人皆飲食至少。內侍張茂,則每食不過粗飯一盞許,濃膩之物絕不向口,老而安寧,年八十餘卒。茂則每勸人必曰:寧少食,無大飽。王龍圖晳,造食物至精細,食不盡一盂,食包子不過一二枚,年八十卒,臨老尤康強,精神不衰。王為餘言:‘食取補氣,不飢即已,飽生眾疾,用藥物消化,尤傷和也。’劉幾秘監食物尤薄,僅飽即止,亦年八十而卒。劉監尤喜飲酒,每飲酒,更不食物,啖少果實而已。循州蘇侍郎,每見某,即勸令節食,言食少則髒氣流通而少疾。蘇公飲酒不飲藥,每與客食,未飽已舍七箸,後貶瘴鄉,累年近六十,康徤無疾,蓋得力此也。諺曰:‘夜飯少吃口,活至九十九。’即三叟量腹,節所受之意也。”
二、清心寡慾最能祛病
其次是清心。有些人可能把“清心寡慾”連在一起說,但其實在古代這是兩碼事,清心說白了就是保持氣定神閒的情緒狀態,而寡慾則是節制男女之慾。
阮葵生在《茶餘客話》中引沈寓山語“真氣自守,內無飢渴,和氣自衛,外無寒暑,衣食所需不復動念。耳目聰明,思慮清靜,步履輕健,寢寐安和”為養生的妙法。阮奎生說,只要做到這樣,才能說得上是任其自然。他把“心息相依,息調心靜,神氣交養,氣定神全”題在臥室的門楹上,以時時提醒自己。
王之春在《椒生隨筆》裡亦說明清心之難:“總由七情六慾不能制耳。何也?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寒則氣收,靈則氣洩,驚則氣亂,勞則氣耗,思則氣結。善養,則無是矣。”
至於節慾,也很重要。顧炎武有一段名言:“君子甚愛氣而謹遊於房,故新壯者,十日而一遊於房;中年倍新壯,始衰倍中年;中衰倍始衰;大衰者以月當新壯之日。”說的就是隨著年齡增長,應該減少性生活的次數,說來這也是“經驗之談”。《堅瓠集》記載,顧炎武無子,好友傅山就勸他納妾,結果“不二年疾作”,他趕緊把妾休了。
不過說到底,禁慾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堅瓠集》中有一段話說得好:“人生有欲。莫甚於男女之慾。漢高忍杯羹之分。而不忍割戚姬之愛。項羽縱三月之火。而猶有垓下之泣。況其下此者乎。”宋代大臣劉元城被貶梅州時,求教於司馬光:我聽說南地多瘴氣,萬一我感染疾病,徒讓親人擔憂,請問有什麼辦法嗎?司馬光送他“絕欲少疾”四個字。劉元城時值盛年,“乃毅然持戒惟謹”,終於熬過了難關,最後活到77歲。
《弇州稿》裡亦記一個名叫鍾丫鬟的人,寓居在白雲觀,活了一百四十歲,頭髮卻只有半白,人們向他諮詢養生之法,他說:“終身不娶,不怒,不多飲酒,不識數目。”其實這句話裡,算是把清心和寡慾都囊括進去了。
三、稟賦不同因人而異
鍾丫鬟說“不多飲酒”,但古代筆記中確實記載過所謂的“神仙酒”和“長壽酒”。“神仙酒”見於梁章鉅所撰之《浪跡叢談》:“乃國初江南趙尚書傳自康親王者,當日王統大軍徵西藏,有道士詣軍中獻仙方,造酒以飲三軍,可驅除瘴癘,且多服能延年。方開燒酒十斤,醋一斤半,黑糖一斤半,河水二斤,川烏一枚,草烏一枚,用麵包裹煨熱切片,淡竹葉三錢,菊花三錢,用小袋裝藥,將糖水調酒入壇,擇無雞犬處治理,其火候以炷香為刻。”康親王與趙尚書關係很好,便將此方給了他,趙尚書“素患瘋疾,得此方飲之,宿疾頓除,夫婦俱年臻九十餘”。
“長壽酒”又名“百歲酒”,見於《歸田瑣記》,此酒是梁章鉅從甘肅一位軍門那裡得到的:“蜜炙箭芪二兩,當歸一兩二錢,茯神二兩,黨參一兩,麥冬一兩,茯苓一兩,白朮一兩,熟地一兩二錢,生地一兩二錢,肉桂六錢,五味八錢,棗皮一兩,川芎一兩,龜膠一兩,羌活八錢,防風一兩,枸杞一兩,廣皮一兩,凡十八味,外加紅棗二斤,冰糖二斤,泡高粱燒酒二十斤,煮一柱香時,或埋土中七日更好,隨量飲之。”據這位軍門說,這個酒的全名叫“周公百歲酒”,其方得自塞上,把方子傳給軍門的周翁,“自言服此方四十年,壽已逾百歲,翁家三代皆服此酒,相承無七十歲以下人”。而梁章鉅將這一秘方帶回粵西后,廣為刊佈,同僚和軍民服者皆有效果。
不過,現代醫學研究證明,絕大部分酒類對人的健康都存在危害,至於藥酒的養生保健作用,由於筆者對中醫瞭解有限,不敢妄加評論,但依然要提醒諸位讀者,千萬不要照著上面的方子泡酒喝,其中有些藥材毒性很大,十分危險——養生之道,因人而異,除了前面講的少食、清心、寡慾之外,其他任何進補的方子或方法都是我之蜜糖,彼之毒藥。因此,儘管筆者在古代筆記裡也看過一些諸如延壽丹、龍虎霞雪丹、日食人乳一碗之類的養生方法,在這裡就不做詳細介紹了,其因就在於可信度太低、操作難度太大。
這一點,梁章鉅自己也十分明白。他在《歸田瑣記》中說,古人以睡覺時不要用被子蓋住頭為長壽方法之一,“取其夜氣之不鬱蒸,又有百病從腳起之說,蓋湧泉穴與心相通,風最易入,故養生家皆慎之”,但“人之秉賦不同”,他引《竹葉亭雜記》中的典故云:曹秀先(清朝翰林)蓋的被子很短,“只覆胸腹而已,赤兩足置於被外,雖嚴寒亦然”,而劉墉的被子很長,每次都要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在裡面,“雖酷暑亦然”,但他們兩個人都身體健康,得享長壽。
還有一次,梁章鉅跟大學士孫玉庭、漕運總督顏檢、河道總督張文浩一起看戲,到亥正時分(晚上十一點左右),顏檢“微露倦容,兩目稍閉”,孫玉庭笑著問他平時幾點睡,顏檢說亥初(晚上九點左右),孫玉庭很驚訝地說還有人這麼早就睡覺啊?顏檢問他什麼時候睡覺,孫玉庭說:“我照常辦事時,必到子正(夜裡十二點左右)始睡,否則醜初或醜正(凌晨兩點左右),俱不可知,至寅初(凌晨三點)乃無有不睡者矣。”顏檢說:“然則中堂不必言何時睡,但當言今日辦事,明日睡而已。”滿堂人都大笑起來。梁章鉅感慨地說,常聞人言,亥時和子時之間,必須熟寐一二時,否則大傷元氣,而這兩位大臣在此番對話時,都已年過七十,雖然在睡眠上有如此巨大差距,但都身體康健,且後來都得享高壽,豈不是再次說明,養生之道“有不可以一律論者”嗎?
責任編輯:顧明
校對:張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