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的春天終於來臨,草原返青,山巒披綠,人們也脫下厚厚的冬衣,舒展腿腳。
5月30日,為活躍大家的文化生活,紅四軍在瞻化縣城舉行了全軍運動會。會場設在一大塊平坦的草地上,臨時搭了一個主席臺,放了幾排凳子。軍長王宏坤、參謀長陳伯鈞和政治部主任洪學智都坐上了主席臺。
運動場上,紅旗獵獵,歡聲雷動,運動會上有體育比賽,也有軍事訓練專案表演,兩側的拉拉隊員們不時高聲喝彩,會場上人聲喧鬧,笑語連連。
在比賽結束後,又進行了文娛節目表演,戰士們的生動活潑的演出不時讓在場觀眾哈哈大笑。這時,軍長王宏坤的愛人馮明英、參謀長陳伯鈞的愛人何克春等人都來了。
洪學智笑著對馮明英說:“大街,我真要感謝軍長的救命之恩。”
王宏坤聽後,笑著說:“你還是謝謝我的那匹好馬吧,是它狂奔了幾個鐘頭給你找來個好醫生,馬差點累死。”
馮明英接著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洪主任你是不是應該考慮下個人問題了?你看你這一天都很忙,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你說是不是?”
王宏坤點頭:“洪大個子,你的個人大事該考慮了,方面軍規定高階幹部可以結婚,你是符合要求的。”
洪學智聽後確實搖了搖頭:“現在戰事這麼頻繁,槍林彈雨的……”
王宏坤打斷說:“哎,要你這麼說我們方面軍的戰士都要打光棍了?光革命不成家,革命的後代從哪裡來?沒有後代革命不就後繼無人了嗎?”
為此大家便給洪學智張羅起來,馮明英說:“要我說還是請參謀長多幫忙,克春在供給部工作,她那裡女兵多。”
何克春笑著說:“沒問題,洪主任看上哪個了,我去做工作。”
話正說到這裡,臺上報幕的主持人說,下面由供給部和衛生部兩個女兵班給大家唱歌。
只見一群女兵上場,一字排開站好,她們顯然是打扮過的,衣服整潔,頭髮整齊,臉蛋微紅,只是大家都有些緊張。其中有個姑娘卻比較大方,她穿著合體的軍裝,大大方方的向臺下敬了個禮,報幕說,我們唱《打騎兵歌》。然後先起了個頭,於是,女兵清脆的歌聲盪漾在草原上。
洪學智的目光一直跟著那個女兵,看她小聲說了句什麼,臺上的女兵姑娘們低頭笑著,下臺跑回了自己的隊伍中。
洪學智把戀戀不捨的目光收回來,他不知道,身邊的馮明英和何克春兩位大姐正關注著他,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
“唱得好,唱得好呀。”洪學智拍著手說。
“歌唱的好,人更好吧?”馮明英一語道破。
洪學智知道自己的心思被這兩位老大姐看破了,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何克春馬上找到了供給部政委謝啟清,向他打聽那位女兵班長。謝啟清得知後,便說道:“洪部長眼力還真不錯,這個一班班長是我們供給部最出色的女兵了。”
他介紹說,供給部女兵一班長名叫張熙澤(後改名叫張文),家住四川通江縣的洪口界,出身很苦,10歲就在地主家當傭人,後來參加紅軍後,吃苦耐勞,是服裝廠的骨幹。
何克春回來向軍長王宏坤轉述了謝啟清介紹的情況,王宏坤聽後說道:“出身好,工作積極,行,就這個姑娘了。洪大個子,紅線我們給你牽,剩下的工作要靠你了。”
洪學智聽後說:“這個工作我沒經驗,不會做。請兩位大姐幫幫忙,幫幫忙。”
當天運動結束後,女兵們三三兩兩,說笑著往回走。政治部的司務長,追到女兵們面前詢問道:“哪個是一班的班長?”
張熙澤停下腳步:“我就是,有什麼事嗎?”
對方便說道:“晚飯過後去供給部,謝啟清政委要找你談話。”
在得知這個訊息後,張熙澤內心很忐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裡犯錯誤了。
天黑了,張熙澤看著謝政委窗戶透出的黃黃的光,她磨磨蹭蹭地不敢走進去,她始終在想一件事:我哪裡又做錯了呢?
作為一名普通的女兵,張熙澤很少有機會與方面軍首長打交道。和供給部謝啟清政委認識,也是因為她受到過謝政委的批評。
那是在她們到瞻化前不久的一次長途行軍中,經過大半天的行軍,她和幾個女兵都累壞了,路上經過一個草棚想要休息片刻,結果沒想到幾人全都睡了過去,等她們醒來後,隊伍已經走得看不見了。
她們便趕快去追大部隊,幸好路只有一條,部隊行軍的足跡很明顯,最終在天黑之前趕上了部隊。但是女兵失蹤的訊息,讓供給部上下緊張不已,在這種人煙稀少土匪出沒的地方,幾個年輕女兵走丟,後果不堪設想。大為惱火的謝政委越想越後怕,便將她們幾人狠狠地訓斥一番。
儘管張熙澤她們都明白,政委的批評是對自己的關懷和愛護,但還是哭了。自此之後,她們都不免對這個嚴厲的政委有點畏懼,尤其是張熙澤。
今天,政委又要找她談話,這是繞不開的。為此,張熙澤思前想後,終於走進了謝政委的辦公室。當時軍長王宏坤和他愛人馮明英也在,張熙澤心裡更慌張了,怎麼軍首長也來了?難道我真的是又犯什麼錯誤了?
在經過一番談話後,王宏坤笑著對她說道:“我和明英同志想介紹你和洪主任認識一下,你看怎麼樣?”
在張熙澤看來,女孩子的婚姻大事,全憑父母做主,而現在自己是紅軍戰士,父母不在身邊,婚姻大事,靠誰做主?為此便支支吾吾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謝政委瞭解張熙澤的情況,為此便說道:“這件事先不定,你自己考慮下,在徵求一下你二哥的意見。”
當時張熙澤的二哥張熙漢同樣在紅四軍隊伍中。當天晚上,張熙澤便找到自己的二哥想要徵求他的意見,對方聽後便說道:“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應該自己做決定,不管你作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支援你。”
當天夜裡,張熙澤沒有一絲睡意,她從記憶中一點一點梳理出洪學智這位軍政治部主任的印象。正是在經過一個夜晚的思考後,這位17歲的紅軍女戰士決定了自己的終生大事。
一早上,張熙澤便主動去找謝政委,告訴了對方自己的想法。謝啟清聽後便說道:“這樣,先讓何克春同志帶你去見見洪主任,你們先談談。”
這次,張熙澤和洪學智的見面可以說是很融洽。
1936年6月1日晚上,洪學智與張熙澤的婚禮在紅四軍政治部辦公室舉行。軍長王宏坤和愛人馮明英、軍政委王建安、參謀長陳伯鈞和愛人何克春、供給部部長秦光才和政委謝啟清等領導,都前來祝賀。
在戰友們散去後,張熙澤跟著洪學智走進他的房間,“洞房”的佈置很簡單,一床一木椅,床上用品也很簡單,只有一條被單、一條舊毛毯。
洪學智認真地看著她,他這才注意到姑娘的手真的是粗紅結實的。
“聽說你在供給部是位能幹的姑娘,你在家就很會做事吧?”洪學智用輕鬆的話題打破拘謹。張熙澤便將自己過去說了說,洪學智聽後,心頭頓時一酸,真是個可憐的姑娘。
洪學智動情地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說道:“過去你吃苦了,以後,我們要這樣互相牽手,互相幫助,我們要有自己的孩子,等革命成功,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洪學智說到做到,他牽著妻子的這雙手,一牽就是70年。
然而在他們結婚兩個月後,洪學智因為工作的緣故便離開紅四軍,前往紅四方面軍擔任政治部組織部部長。等到他們夫妻相逢時,已經是1938年5月份了。
對於這次夫妻之間的相逢,張熙澤晚年時曾回憶道:
有一天上午,我正在窯洞裡看書,忽然聽到窗外有人喊我的名字,那聲音好親切,好熟悉呦!我急忙推開窗戶,左看右看看不見人。往下一看,才看到一個人,他不是別人,正是我日夜想念的學智同志……
兩人久別重逢,自然是非常的高興。洪學智將妻子帶到自己的住處,一進門就開始忙碌,他先是將炕沿掃了兩下讓妻子坐下來,等不及勤務員拿水進來,他先倒好了一大茶缸開水熱氣騰騰地放在張熙澤面前。
洪學智從窗臺上方拿下懸吊的一個小布包,開啟,裡面是他精心儲備的乾紅棗。他把紅棗放進倒了開水的大茶缸,放在爐子上煮了起來。張熙澤坐在炕沿上,看著茶缸中翻滾的紅棗,心裡明白了丈夫對自己的思念。
此後,他們度過了一段平靜溫馨的歲月。
當時延安的條件有限,住房緊張,實行禮拜六制度,張熙澤每週六到洪學智住處,幫他洗衣服,再料理些生活上的瑣事。
白天的時候,兩人一起在窯洞內學習,傍晚的話則是去延河邊散步。不久後,因為張熙澤懷孕了,為此兩人也常常去集市上轉轉。
當時陝甘寧邊區原人口大約有150萬人,黨政軍機關幹部軍隊有十幾萬人,加上日益湧進的各界學生和各界人士,一度糧食緊缺。但在當時而言,延安的物價很是便宜,紅棗或者花生五分錢一包,黃米糕五分錢一塊,豬肉二角一斤,一元錢可以買到幾十個雞蛋。
洪學智當時每月由四五元津貼,從集市上回來後,他們煮一點紅棗,再加上一塊黃米糕或者兩個雞蛋,這就算是美美地改善生活了。
1938年11月20日,延安城大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響午,日軍的六架飛機突然襲擊延安,向城內重點目標連續投下159枚重磅炸彈,這是日軍飛機對延安的首次轟炸。
這期間,為了預防日軍飛機的轟炸,抗大把課程搬到了戶外。田野間就是操場,院子就是課堂,洪學智和學員們一起,如海綿吸水般地汲取著知識的養分。
1939年6月初,洪學智的第一個孩子在蟠龍出生,是個女孩子。初為人父的洪學智,內心很是開心,他拿出自己一個月全部津貼五元錢,買了些好吃的,又提前出去打了些野味,做了滷肉和湯。洪學智給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取名叫“醒華”,每天工作忙完後,都會逗逗自己的孩子,每天生活也是很充實的。
不過後來因為抗大總校和陝北公學要向晉東南敵後轉移,為了行動方便,抗大總校對外改稱為“八路軍第五縱隊”,由羅瑞卿擔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當時毛主席還進行動員講話。
隊伍中的洪學智看著眼前的這塊黃土地,自己在這裡生活了三年的時間。來陝北的時候,他是一個人,現在,當他離開時,他們是一家三口。
隊伍從蟠龍出發,經過一路艱辛,終於抵達黃河邊。不過此時正是汛期,想要乘船渡過有點困難,不過在船工們的幫助下,八路軍還是順利過河了。
在經過連日的奔波後,部隊便成功抵達敵佔區,想要從日軍封鎖線穿過,部隊領導不得不謹慎,仔細偵察情況,最終決定當晚行動。在行動開始之前,羅瑞卿便嚴肅地站在隊伍前,明確要求所有帶孩子的母親,要絕對保證孩子不哭、不鬧、不暴露目標。
隊伍在夜色降臨的時候出發,各小隊靠旗語傳達命令,夜色裡只聽見細碎稠密的腳步聲。洪學智帶著指揮旗走在最前面,張熙澤騎著馬跟在隊伍中,由於牽馬的勤務員不熟悉馬性,在下一個陡坡時,沒有經驗的張熙澤連人帶孩子都從馬上摔了下來,孩子立刻大聲哭了起來。
在聽到孩子的哭聲後,洪學智立刻跑了過來,看了一眼從身邊走過的戰友,然後對張熙澤說道:“把孩子留下來吧……”
張熙澤聽到丈夫的話後,儘管內心有不捨,但她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倘若這麼多同志,真的因為她兒女的哭聲而暴露,那真是後悔莫及。
為此張熙澤便跟著丈夫洪學智,快步走下山坡,不遠處有一間草房,裡面散發出微弱的燈光。敲開門後,洪學智十分和氣地說:“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是到前線抗日的,帶著孩子過不了敵人的封鎖線,我們想把女兒留給你們。”
男主人和女主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女主人從炕上下來。張熙澤接著丈夫的話題說道:“老鄉,我們把孩子留下,你們就收下吧!日後革命勝利了,我們忘不了你們的恩情,如果我們在戰爭中犧牲了,那你們就把孩子當成親生女兒吧!”
男主人同情地說:“那就留下吧。”
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們多停留,洪學智低頭,在孩子臉上貼了一下,又在孩子額頭上親了一下,將孩子交給老鄉,一把拉著張熙澤扭頭就走出門去。
洪學智夫婦很快便追上了部隊,洪學智立刻回到指揮位置上。隊伍一直在移動,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一點也不知道,就在十幾分鍾之前,他們的領導人之一,為了全體人員的安全,將自己的親生孩子留在了這鄉野中一個素不相識的老鄉家中。
“這是什麼地方?”洪學智輕輕地問道。
急速行軍的隊伍有人在黑暗中回答:“東西坊山。”
洪學智夫婦兩人默默記下這四個字,又都朝四周看了看,想要將周圍的環境記在腦中,以便日後回來尋找自己的女兒。
全國解放後,在黨組織的幫助下,洪學智夫婦在戰爭年代託付給老百姓的孩子洪醒華終於找到了,得知這個訊息的洪學智夫婦很是激動,並鄭重地感謝了老鄉對孩子的養育之恩。
之後的歲月中,洪醒華並沒有忘記養父母對自己的好,反而在對方晚年時,將他們接到自己家中,像對待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孝敬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