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是農曆小年。妻子和兒媳在廚房準備飯菜，兒子還沒下班。我在客廳逗孫子玩兒。
忽然手機響了，是二表哥打來的：“兄弟，快回老家吧！我爸沒了！”二哥在電話裡哭喊著。“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前幾天剛去看了我三舅，他一點兒也不像有病的樣子啊！”“是呀，誰能想到呢？”二哥氣急敗壞：“是鄰居李嬸見他兩三天沒有出門，就去看看。沒想到，不知多會兒我爸就走了！她就趕緊給我打了電話……你快來吧！”“好的，二哥。你別急。”我說：“我現在就回去！”
我把孫子交給妻子，又簡單地把情況告訴了她。就上街打了輛計程車：“師傅，到南山區的王家莊。”“好的”師傅邊答應著邊開車走起。
坐在車上，想起三舅的點點滴滴，我不禁潸然淚下。
三舅是個農民。年輕時，他有著高大的個子和魁梧的身材。他自己大字不識一個，卻把三兒一女都培養成材。全部走出大山，落戶城市。
大哥高中畢業後就參了軍，幾年後轉業到了大連市的公安系統工作。後來娶了女同事為妻，在大連市安家了。
二哥考上了師範大學，畢業被分配在張家口的一所中學當老師。二嫂以前是企業職工，下崗後在超市打工。
三哥在大學裡面學的是土木工程專業。畢業後進了中鐵集團。在鄭州成家立業了。
表妹梅子初中畢業直接考了箇中專。那個年頭中專生也是包分配的，畢業後被安排在市裡的一個機械廠上班。妹夫大劉是本單位的，主管後勤工作。
按理說，兒女們都各自有了好的歸屬。生活條件也是一個比一個好。三舅和三舅媽應該是揚眉吐氣了。
確實，剛開始那幾年，三舅和三舅媽小日子過的相當滋潤。夫妻倆種著十幾畝地，三舅又是出了名的種莊稼能手。再加上孩子們經常給錢給酒給買衣服。倆口子的存款數是每年都“蹭蹭”地往上漲。鄰里鄉親都誇他們的兒女有出息，誇他倆是有福氣的人。
古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不知啥時候起，三舅媽總感到肚子疼。到村醫門診買些治胃病的藥吃了，就輕鬆多了。過幾天再疼了，就再買藥吃。一年多以後，胃越來越疼的厲害，吃藥也不管用了。二哥知道後，把她帶到市裡的大醫院做了檢查。醫生確診後，說是胃癌晚期！儘管進行了多次的放療化療，但由於發現的太晚。三個多月後，三舅媽還是走了。
三舅像是變了個人，魁梧高大的身體漸漸地佝僂消瘦了。茂密粗硬的頭髮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禿頂而稀疏的白髮。從以前的幽默健談，變的沉默不語了。
兒女們都想把他接到自己家去住。可三舅是堅決不肯！他不想給孩子們添麻煩，也不想住樓房，更不想離開他生活了六七十年的家！無奈，孩子們只能是儘量地抽時間回來看他，時常給他寄點兒錢和衣服。
幾年後，三舅漸漸走出了悲痛。仍然經營著他那十幾畝地。好在身體也看不出有啥大毛病，只是偶爾有點腰疼腿疼之類的問題。
鄰居李嬸的閨女遠嫁到了山西。兒子有些痴呆，一直沒有成家。她男人李叔前些年得病去世了。日子過的有些緊張。三舅原本就是個熱心人，他經常把孩子們給他買的東西送給李嬸母子吃，也把自己穿不了的衣服送給李嬸的兒子穿。還時常地幫李嬸幹農活。做為回報，李嬸家做了啥好吃的，就給三舅送去。李嬸也常幫三舅洗衣服，做飯。一來二去，兩家的關係越來越近了。
俗話說：瓜田不納鞋，李下不整冠。三舅和李嬸原本都是孤男寡女，時間長了，不免傳出了很多風言風語。有人說三舅老不正經，老牛想吃嫩草（三舅比李嬸大十多歲）。也有人說李嬸是想圖三舅的錢。反正是村莊不大，說啥話的也有。
三舅是個直性子，倔脾氣一上來，啥也不顧！他直接找到李嬸說：“他嬸兒啊，你看這事兒鬧的！咱原本是啥事也沒有！竟讓人們給說的像是真有那麼回事一樣了。索性咱就一不做，二不休，扳不倒葫蘆灑不了油！咱倆搭夥過日子吧！你看怎麼樣？”“這事……難啊。”李嬸猶豫不決：“寡婦門前是非多！本來就人言可畏，再說，孩子們也不會同意的！”“我看，孩子們不至於不同意吧？”三舅大搖其頭：“這樣吧，明天我去和我的兒女們說，你去和你閨女說。只要孩子們同意，村裡人愛說啥就讓他說去吧！”
第二天，三舅挨個兒給三個表哥和表妹打電話，告訴他們自己的打算。不料想四個兒女像是事先商量好的：堅決不同意父親和李嬸的事！理由是五花八門！“爹呀，你這麼做，對得起我娘嗎？她在地下知道了，該有多麼寒心！你想過嗎？”“爹呀，那李嬸年輕時就水性楊花，招蜂引蝶！你不知道嗎？你以為她真的是喜歡你嗎？她根本就是為了你的錢！”“爹呀，你都這麼大歲數了，辦的啥事兒呀？說出去也不怕讓人笑話！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爹呀，既然你要把家產給李家的人，那就別怪我們不給你養老，與你斷絕關係！”“爹呀，實在不行，我們送你去養老院吧。”
三舅怎麼也沒想到，他只不過是想和李嬸抱團取暖，搭夥過日子。竟招致兒女們這麼強烈的反對。他知道，孩子們別的理由全是假的，只想讓他以後多給他們留下錢財，那才是真的！他也知道，這事沒有兒女的祝福是行不通的！養老院是不能去的，那樣會讓人們笑話的！他想：我有兒有女，怎麼能去那地方呢？思來想去，自己反正也這麼大的歲數了，活一天算一天吧。為了這事，讓孩子們和自己翻臉，犯不上！
此後，三舅有意和李嬸保持距離了。而李嬸也儘量遠離三舅了，聽說她的女兒也把她大罵了一頓。
這件事後，三舅更加少言寡語了，他總是默默的種田，默默的做飯，默默的洗衣服，默默的發呆。表哥和表妹們雖說是電話中不斷地噓寒問暖，但他們也各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業要忙，再加上他們天南地北，離老家又遠，所以能回家看三舅的時候是少之又少。
如若不然，怎麼會導致三舅死在家中好幾天了，才被發現呢？
我想，這大概就是兒女們離家太遠，留守老人們的悲劇吧。我不知道，要是當初表哥表妹們不要把錢看的太重，不要阻止三舅和李嬸搭夥過日子，會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呢？我不知道，以後的留守老人們會不會像現在這樣的拒絕去養老院呢？我不知道，以後的留守老人們該怎樣養老呢？……
計程車停下了，原來已到了老家。我付了車錢，邁著沉重的腳步，向三舅家緩緩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