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有些玩笑是萬萬開不得的。比如我們村的姜疙瘩,他給兒子取名叫“夢”,若他夜裡做一個夢,從不說夜裡做一個夢,他是這樣表述的:夜兒黑打了一個眼子。
其實,姜疙瘩最初給兒子起的名字並不叫“夢”,叫“紅衛”——兒子1966年生,一個挺時髦、也挺響亮的名字!紅衛的名字還沒叫出滿月,姜疙瘩就被紅衛兵揪鬥了。“你一個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右派分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竟敢給兒子起名叫‘紅衛’?……”姜疙瘩“坐飛機”回來,摩挲著頭上鼓起的青紫疙瘩,揣摩著給孩子改名,改了數次,不是和好成份家人的名字諧音或重字,就是和同族、親戚中的長輩的名字有瓜葛,沒叫幾天就被封殺了。改來改去——改叫“兒子”了。兒子7歲該入學了,姜疙瘩一夜無眠,絞盡腦汁給孩子起了個蠻有詩意的名字——“夢”。
1973年的農曆正月初五早上,姜夢端著半碗紅薯麵皮素餡餃子,邊吃邊走來到了門街上。一群人或蹲或坐都在吃餃子,吃著白麵皮大肉餡餃子的姜猴精見姜夢來了,故意用筷子把瓷碗敲得“叮噹”兒作響,並陰陽怪氣地說道:“夜兒黑的‘炮’真是百發百中,一夜裡就做了一個夢!”
埋頭吃餃子的眾人抬起頭,看見走來的姜夢,突然鬨堂大笑,一臉羞辱的姜夢就杵在地上不動了。有頃,姜猴精又說:“來呀,夢,大過年的叔給你開個玩笑取樂子!”
夢戰巍巍地走了過去。姜猴精吃著肉餃子,嘴邊流著油水,一股香氣鑽進了夢的肺腑裡。看著夢貪婪的眼神和砸吧的嘴巴,猴精故意夾起一個餃子說:“釀、釀、釀,老是香,不吃肉餃你心發慌!”說著把一個肉餃子夾爛,塞進嘴裡半拉子,得意洋洋地搖晃著腦袋,“夢,快說,只要你說‘夜兒黑俺做了一個夢’,叔就賞你一個肉餃子!”
眾人呼啦就圍了過來,“說呀,說——”大夥兒附和道。
“不白吃你的,換一個”夢把自己碗裡的一個餃子夾進猴精的碗裡說。
“說呀,快說——”猴精已經夾起一隻白亮亮、香噴噴的大餃子敦促道。
“夜兒黑做了一個夢”夢聲若遊絲,眾人狂笑不止。
“不行,聲音太小!”猴精又說。
“頭都磕了,不缺作個揖,聲音大點!”眾人鼓動說。
夢鼓起勇氣洪亮地重複了一聲,飯場上再度響起天搖地動般的笑聲。猴精把一個餃子夾進夢的碗裡,夢一口就吞進了嘴裡。此時,突然響起父親炸雷般的叫罵聲:“夢——你個饞死鬼脫生的!”
夢不敢嚼爛餃子,一伸脖子餃子到了喉嚨眼。父親竄來了,重重的一耳光把夢打翻在地,又一腳踢飛了猴精的瓷碗,人作鳥獸狀頃刻散淨了。
血紅著眼睛的姜疙瘩揚長而去。而倒地的夢,在陡然的打擊和恐嚇中被肥胖的囫圇餃子卡了喉嚨,窒息離世,一夢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