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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治療，我一下子瘦掉六七十斤。我的面板，黑一塊，白一塊，紅一塊，真是奇葩極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自己都覺得好嚇人。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615個故事—
一
2010年10月，我剛請同事們吃完兒子的滿月酒。這一個月來，我一直覺得自己有點累，猛地站起來時會感覺頭暈。
頭年6月，我在工人醫院查出患了慢性血小板減少症（ITP），那以後，我的血小板數量一直在減少。
妻子陪我去天津看病。本以為請專家開點藥即可，不想卻被留下住院做進一步診斷。一住就是十天，期間不停地做檢查，可以說，每一天我和妻子都處於恐懼之中。
結果終於出來了，是骨髓增生異常綜合症（MDS）raeb-1型，一種骨髓增生的惡性疾病，沒有有效藥物，只能骨髓移植。
全家人都覺得天塌了，那種恐懼前所未有。夜間，我蜷縮在床上，一動不敢動，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好像一出聲就會有什麼鬼怪把我帶走。
死亡，到底是什麼樣的，有多痛苦？
緩過神來還是得接受，四處尋醫，五六天輸一次血小板。
幾經周折我住進了北京人民醫院進行治療。因為是獨生子，不可能找到全相合的供者。我和父親做了配型，6/6全和。
這種情況很少見，一般父母子女只能配到3個點。所以，我還是幸運的。
當我看到生命的曙光，正為移植進倉做準備時，身體卻出了狀況。不明原因地反覆發燒，病情不穩定，導致我的心情一直很不好，總是壓抑得想哭，想發脾氣。父母家人也被我影響得心情很低落。
其實我不怕死，真的，得了這病就有思想準備了，可有太多的東西我放不下。我沒了，誰為父母養老送終，誰來照看我幾個月大的孩子？
期間，我聽說了小閔的故事。小閔兩年前查出了MDS（和我的病一樣），由於抵抗力低，肺部真菌感染，不停地發燒，血象掉得很快，即使每天輸血，有時血象也漲不上來，情況很危急。
包括移植專家黃主任在內的很多大夫都認為他這種情形不適合進倉，成功率不會超過20% 。他再三懇求大夫同意他進倉，他堅決地說：“到北京就是來做移植的，死也死在倉裡！”幾位大夫被他的精神打動了，說服黃主任同意他進倉。
小閔成了人民醫院第一個被抬進移植倉的病人，他在倉裡足足呆了70多天（一般病人只需四周）。現在小閔移植手術已經結束一年半了，恢復得還不錯，除了瘦弱，其他指標還算好，算比較成功的案例。試想小閔如果放棄那次治療，他會怎樣呢？
小閔的故事增加了我的自信，我看到很多病友都樂觀地配合治療，慢慢就想通了。有時胡思亂想沒用，往往事情並沒想的那麼遭，更多的是自己嚇自己，這樣不但對病情沒用，還影響家人的心情。
他們已經很累了，每天奔波於市場、出租房、醫院之間，料理我的生活，為我擔驚受怕，我應該樂觀起來，不能再讓他們擔心了。
每天開開心心的，他們才能輕鬆些。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了。我一定要樂觀，踏實地生活下去，能和家人在一起，足夠了！
二
因發燒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最後病情惡化，迫不得已，我急著進倉了。由於之前沒像其他患者那樣做化療，我被定為高危。
手術過程還算順利，一個月後出倉，出現了藥物性膀胱炎和鉅細胞病毒陽性，不是很嚴重，很快就過去了，只是血象漲得比其他人慢，最終移植後兩個半月才出院。
好景不長，移植後三個月的骨穿，wt1偏高。這通常被認為是復發前的表現（當然現在看來實際上是一些病人排異的一種表現），由於我是高危，大夫們沒有那麼樂觀，謹慎地開始做干預處理，注射白介素2。
幾天後，我出現了急性腸道排異，不停地拉肚子，被禁食水，每天還是會拉很多次。18天，我沒喝一口水，沒吃一口飯。
病房 | 作者供圖
大夫們一直不看好我的病，反覆給我做骨穿和檢查，怕我的病情復發，兩個月後又給我做了一次小化療。本來血象漲得就慢，這一化療，血象被打得更低了。有一個月的時間，只能靠輸血維持，直到血象慢慢恢復。
這次漫長的化療，並沒有使wt1降低，但我卻並沒有復發。大夫們開始認為wt1高與我的排異有關，不做干預治療，只是還得頻繁做檢查。我所做的骨穿，比其他病人要多很多。
我是最怕做骨穿的。普通病人做骨穿只採一兩滴血，用過麻藥不會感到痛，而白血病患者骨穿時要檢測殘留和基因，要額外抽兩三管血。這種痛難以形容，好像身體裡最深的一條芯兒一下子被揪了出來，有時連一側的腿也跟著疼。
我自認為忍受力很強，但很多時候抽血時還是會疼得直叫。每次做骨穿，我都很緊張。
隨後又出現了兩次腸道排異反應，由於有經驗，治療及時，情況比第一次好很多。這期間，也出現過一次感染，發燒到神志不清，非常危險。又是近兩個月的治療，又是很大的一筆開銷。
2010年11月到2011年11月，一年的時間裡，我只和家人共處了一個月，其它時間，都躺在醫院的病床上。11月底，我終於回到了唐山的家，心裡好高興。
回家後，卻開始出現嚴重的面板排異。由於天氣冷交通不太方便，父親代替我去北京，無法得到大夫們更好的診治。醫生們一直認為排異會抑制復發，沒更多地關注，所以我的面板受到了很大傷害。
這時我開始看專家的特需門診。由於排異很嚴重，大夫們認為我肯定不會復發了，就使用了大量的免疫製劑。這些藥物幾乎摧毀了我所有的免疫防線。三個月後，我真的復發了。
化療使我的血象降到很低，還伴隨著感染、發燒、潰瘍。一個半月的時間，我只能靠輸血維持，每天要使用大量的抗生素。
我像競技場上無畏的戰士，與病魔殊死搏鬥，一道道闖關，終於熬過來了。骨穿證明，化療的效果很好。
三
由於復發的經歷，醫生們對我的排異不敢再過多地干涉，因為生命重於容貌。我的急性排異得到控制，轉為面板慢性排異。
三年的治療，我一下子瘦掉六七十斤，身體單薄得一陣風都能颳倒。身體損傷很大。由於面板排異，渾身出現大面積皮疹、紅腫、脫皮、潰瘍。面板汗腺閉鎖，即便很熱的環境，也不會排汗，體內熱量排不出，夏天面板很燙，身體很難受。
面板色素異常，臉花花的。沒有脫皮的部分面板老化，出現色素沉著，雙腮、眼窩、嘴角處皮膚髮黑。下巴、脖子、額頭一些部位色素缺失，顯得特別白，眉毛、頭髮也變成了白色。
脫過皮的面板則很嫩，稍稍運動就會紅得厲害。我的面板，黑一塊，白一塊，紅一塊，真是奇葩極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自己都覺得好嚇人。
我的面板排異是人民醫院近幾年的數千位移植病人中最嚴重的，看到別的病友恢復得那麼好，能和正常人一樣工作、生活，我好羨慕啊！
我很難接受面部的巨大變化，它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很多困難。
每次出示身份證，我都要解釋很多。換駕照時還不得不交了生病前的照片。面板排異後的兩年，我再沒拍過照。同事，朋友都不認識我了。
在街上看到多年未見的老同學打招呼，他們都吃驚地望著我上下打量，說我認錯人了。到初中同學的店裡買東西，他從頭到尾都沒認出我。以前教過的學生來看我，竟然會在樓下向我打聽我住哪。
以前身邊很熟的人，一下子認不出我時，我會笑著告訴他們：“不認識我了吧，我就是xxx啊。”這些話說起來輕鬆，心裡其實很難受！看著他們眼裡流露出的惋惜，我的心就像針扎一樣疼。
身體恢復了，我不可能老封閉在家裡，生活所需，我有時得到菜場買菜，去超市，坐車......帶著這張臉上街，我很多時候會遇到別人的冷眼。
賣菜大媽投來異樣的目光，好像我付不起菜錢似的。我好生氣，好想和她吵一架，好想質問她，如果她也得了我的病，是不是會有比我更好的結果。
還好，我一次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經歷多了，就不再那麼生氣，只是還會很傷心。
上街時我總低著頭，將帽沿壓得很低，想逃避別人的目光。坐車時我只坐單獨的座位，不與別人同坐。在餐館裡我總是坐在最偏僻的角落。
不得已和陌生人同處或一起辦事，我都會耐心解釋，我的病不會傳染。大家不知道，說這些話時我有多麼難受。
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昂首挺胸地走在路上，總是深深低著頭，步履匆匆，不看任何人，更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我。好想能隱身，消失在世人的目光裡。
病魔不但要折磨我的身體，還要摧毀我的意志。不知上天什麼時候才會放過我。
四
更令我寒心的是妻子的變化。和她一起出門，她會和我保持一小段距離。有次我們坐車，一個孩子在人群中指著我的臉問媽媽：“叔叔的臉怎麼那麼髒？”
那一刻，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我。我看到妻子低下了頭，再沒和我說一句話。回到家，她走進臥室關上了門。從那以後，我們極少一同出門。
妻子的脾氣越來越暴躁，看哪兒都不順眼。馬桶蓋沒蓋好，地板上濺得都是水，又讓孩子看電視了……她總能找到理由挑刺，我被搞得措手不及。
下班後妻子就和孩子玩，和我及父母交流很少。她開口提的最多的，就是同事們誰買了房子，買了新車，誰全家又自駕遊了。
看著妻子說這些時眼裡滿是羨慕的光，最後又掩飾不住淡淡的失落，唉聲嘆氣，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的一場病，徹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與年齡相仿的同事們相比，我們落下了很遠。妻子想要的和同事們一樣的高質量生活，想要以前那個英俊帥氣的老公，都沒有了。
我現在連挽著妻子的手臂出門，陪她痛快地逛趟街都實現不了。我給不了她快樂。我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了。
我提出了離婚。親友都感到不可思議，我現在的狀況，哄著女方都來不及，怎麼還離婚呢。他們紛紛好言相勸，湊合著過日子吧。
我知道自己的苦。結婚，是為了過幸福的生活，兩個人都感到沒幸福可言了，還強扭在一起幹什麼，成天相互看著鬧心，不如分開。是放過她人，也是解脫自己。
離婚後，我意志更消沉了。看看以前的同學，在自己的行業中都已經出類拔萃；很多自己的學生，都考入了名校的研究生。而現在的自己一事無成，僅有的一點成績如今也不復存在了。
每次踏入單位，我都無比失落。教室、講臺離自己那麼遠，公告欄裡優秀教師的照片裡，再也不會出現自己的身影。我不用和別人一樣備課、上課、批作業，我甚至什麼都不用做。這裡，我在與不在，都無所謂了。
這病讓我失去了健康的體魄，青春的容顏，蒸蒸日上的事業，日益殷實的家境......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了。
我把自己封閉在家中，無緣無故地發脾氣。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個多月。父母每天小心翼翼地行事，對我百依百順，生怕哪個行為不對，就引起我情緒崩潰。
五
望著父母花白的頭髮，日漸佝僂的身體，每天卻還要不停地勞作，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是他們的兒子，他們養我小，我得養他們老！父母為給我治病，前前後後花了一百多萬，賣掉了兩套拆遷房，親戚朋友們也給了很多救濟。
治病這幾年，我一直沒去工作。自己的工資，僅僅夠支付平時的藥費和檢查費，而如果住院，就要家裡拿錢。我這種病，每次住院都會有十幾萬的開銷，除去醫保補助，自己至少也要花費兩三萬元。
父母不是總有房子可賣，親朋的幫助也只能解一時之需，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家裡的狀況，生活還得自己努力。
我是五歲孩子的父親，六十多歲老人的兒子，不能總靠家裡的貼補，得努力做點事，增加點收入。如果有一天真的離開了，我必須為這個家裡留點什麼。
我想到了一個病友——小黎。小黎來自湖南農村，父母是地道的農民。小黎的血液病很怪，到各大醫院診察均未確診。晚上體溫一直燒到42、43度。家裡的積蓄在當地醫院看病時就已經花光了，來北京是從親戚朋友家借的錢，很快也被花光了。小黎的父親無奈地帶小黎“回家養病”了。
相比他們，我是幸運的，至少命還在，還可以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而我的命，是多少人努力付出換來的，自己死裡逃生，已是不幸中的萬幸，還有什麼理由自暴自棄呢？
既然上帝不願再把我以前英俊的臉還給我，那就請大家接受我現在醜陋的臉吧！外貌的醜陋不是真正的醜陋，只要我心向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移植，移的不僅是骨髓，還有人生！經歷過生死的人，應該把一切都看淡了，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呢？
十年來多次往返的醫院 | 作者供圖
每次去北京複查，當天去、當天回，來回七八個小時奔波在路上，很累。地鐵裡，公交車上，我會主動把座位讓給孩子們，當然覺得自己應該讓出座位，另外我也想告訴孩子們，外表醜陋的人也可能很善良。
生病前工作七年，不敢說取得多大的成績，也算是勤勤懇懇，也得到了一些肯定，收穫了一些榮譽。現在，我要帶著排異後的這張花臉，重新上路了。也許，我再也走不進教室，但我總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每次上街，再遇到別人異樣的眼光，我就想：他們不知道我的經歷，如果知道，不會這樣的，我應該原諒他們。
我又想到生病期間病友們的堅強、樂觀、相互鼓勵，自信就增強了，生活就有了希望。
六
再次回到學校工作，我被安排在辦公室管資料，弄教學儀器。每天事不多，期中、期末考試時忙些，要出一份份卷子。
對工作，我依然一絲不苟。不忙時，還幫同事們幹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我樂意讓生活忙碌些，這樣比較充實，說明自己還有用。
我重新找回了自信。校領導特別關心我，讓我在校禮堂為全體師生演講我的經歷，講我的移植人生。
我的演講，使廣大師生一次次潸然淚下，禮堂裡一次次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大家佩服我的勇敢與堅強，也瞭解了我的經歷，在心中坦然接受了我。
工作之餘，我居然能找到兼職家教，這說明學生還是能接受我的，能接受我這張臉。這對我來說是莫大的鼓舞。
我精神抖擻地向校長提出恢復任教的申請，校領導同意了。我終於能夠重新走向心愛的講臺，和學生們一起遨遊知識的國度了。
離開教室五年後再次踏上講臺，我的心中感慨萬千。又是一年教師節，第一屆學生髮來祝福，收到了學生們精心準備的禮物、簽名的賀卡，誰還會質疑我為什麼要再次踏上講臺呢？只有在這裡，我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
站在講臺上，我的心境更加開朗。我想，我迎來了自己的春天。可沒想到，天空中的雨，還在淅瀝地下著，打溼著我的心。
回到講臺後兩個多月，由於抗排異藥的減少，我的眼睛很乾很澀，眼角膜受到很嚴重的損傷，不管離多近，都看不清手機上最大的那些字。那一刻我無比絕望，感覺自己瞎了，可能你們體會不到，一個視力正常的人突然之間失明的感覺。
我一直有一個夢想，我在生病期間，前後輸了一百多袋血，也就是得到了一百多個陌生人的無私幫助。
很久以前我也獻過血，得病了才真正體會到，一袋血是那麼重要，真的可以挽救生命。也知道醫院裡有時會鬧血荒，會有病友不能及時輸上血，有的人血象低到了輸血線的十分之一也約不到血，太危險了，隨時面臨著死亡。
我很感激那些無償捐贈的人們，我想如果可能，以後我想把我的眼角膜捐獻出去。可角膜受損成這樣，怎麼捐啊？我心情很沉重。
另一方面，我剛剛接手任課，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耽誤學生們的學業，所以依然堅持上課。
我一般會透過和其他老師調課，抽出一天空餘時間去北京看病。往返十幾次，時間緊張，身體更是疲憊，但我捨不得向校領導提出病休，捨不得扔下一群好學上進的學生。所以，唯有堅持再堅持。
感謝老天開眼，這回我勝利了。經過兩個多月的治療後，我的眼睛總算好了。又能看到光明瞭，能一直站在講臺了。
七
雖然我的臉仍然很花，手也很花，但臺下沒有一個學生為此分神，他們都在注意聽我講課。有時，我甚至摘掉帽子，露出稀疏的白髮，學生的注意力也全在聽課上。課下，他們圍著我，跟我談心，訴說他們的心聲。跟他們在一起，我感覺自己年輕了許多，心裡滿是陽光。原來，我依然是受學生愛戴的老師。
我一心一意地撲在工作上，所帶班級的物理成績排在年級前列，我被評為了優秀老師。
我從沒想過會再次遇到愛情。從離婚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這樣子，再婚的可能性很小了。抱著孑然一身的想法，工作、生活，每天將時間排得滿滿的，也很充實。
但許倩的出現，打破了我的生活日常。
初次遇到她是在老家的超市。每次回家看父母，去超市買東西，我都會和在超市打工的表姐聊會兒。去的次數多了，她們組的人都認識我，見面會打聲招呼。
和許倩就是這樣認識的。有時我去找表姐，她不在，我就和許倩聊幾句。
許倩知道我是老師，愛問些學生學習上的問題，把她兒子的現狀說與我聽。我幫她分析孩子學習狀況，給點建議。我們很有共同話題，相互加了微信。
去年許倩兒子落榜，向我諮詢復讀的事。我針對她兒子的現狀以及當前的高考環境，就自己的理解給她認真做了分析。我們聊了一小時，她一個勁說我人好，懂那麼多知識，說得她本來抑鬱的心豁然開朗。
以後再見面，我感覺和許倩熟悉了很多，有時我們也聊些生活日常。
年初，許倩突然打微信語音，向我諮詢買房的事。以前透過交談，她知道我曾賣過房子，又貸款買了新房，懂一些買賣房子的常識。她出於信任，於是向我請教。
我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講給她。隨後，我半調侃了一句：“怎麼，有錢了，想搞房子投資？”我這一問，電話那頭的她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我一時不知所措，連連說：“對不起。”她說不是我的錯，是自己命太苦了。
許倩這才第一次講了她的故事。她和老公離婚後無家可歸，不得已，要買個小點兒的房子，也是為了爭口氣，許倩憤憤地說：“人，不能被人瞧不起。”
這是許倩第二次離婚。第一次是因為丈夫出軌，許倩背了十萬元外債出門。因為都是借的孃家親戚的，對方不還。四歲的兒子也被判給了前夫。為還債她吃盡了苦，還落下了腰椎間盤突出的毛病。
老劉是她第二任丈夫。二人結婚時，還有一萬多欠款，老劉幫還了，許倩以為遇到了良人。
沒想到老劉性無能，他們沒有夫妻生活。老劉跪著求許倩不要離婚，他一輩子對她好，對她兒子好。為了兒子，許倩把苦往肚裡咽，一心一意跟老劉過日子。
每隔一段時間，老劉就陪許倩去看兒子，大包小包的東西掛滿摩托車。隨著兒子年歲漸長，花錢地方多了，老劉有了變化。
兒子高中三年，生活學習一切費用都是許倩供，去年高考落榜，她又出了一萬二讓兒子復讀。身為普通工人的老劉坐不住了。他害怕往後上大學、買房，許倩總這樣大包大攬。
許倩向老劉保證，兒子以後不用老劉管，她只花自己掙的錢，力所能及地幫兒子完成學業。因為前夫窮困潦倒，身為母親的她再不管，兒子就沒法上學了。
老劉卻聽不進去，和許倩同一屋簷，過成了一人一本賬的日子。要強的許倩受不了這樣被人看不起，就和老劉離婚了。
離婚後，為證明兒子不是累贅，許倩咬牙想在緊鄰老劉的小區，花六十八萬買個小面積的樓房，她交一部分首付，還要貸三十來萬的款。以前從沒買過房子，離婚的事，她又沒向外人說，怕被人瞧不起。
同時，她又很無助，向我打聽買房的事。她說，從平時的談吐可以看出，我很真誠，不會看不起她。而且我不在她身邊，不會散播她的訊息。
八
聽了許倩的事，我很為她鳴不平，同情她的遭遇。我熱心地指導她怎麼辦手續，勸她凡事往開想，沒有過不去的坎，什麼路都是人走出來的。
在我的開導下，許倩心情好了很多。以後一些日子，她有什麼事，都喜歡在微信上和我說兩句，她說，同樣的事情，在我的講解下，心結就打開了，心裡會順暢很多。
我很樂意聽她傾訴，能得到一個人的信任，感覺自己很有用，自我存在感大增。當然，許倩也知道我的一些情況，在超市聊天中，我說起過，表姐和她也說過我的病。
她很同情我的不幸遭遇，認為我很勇敢，堅強地面對生活，還知道那麼多東西，在我面前，她說自己就像一個小學生，在仰視著聽我講故事。
在陸續交談中，我們兩個都受過傷的心，慢慢靠近，彼此有了感情。
我們的戀愛，卻受到雙方父母的阻攔。許倩父母認為我有病，臉花成那樣，看著就嚇人，女兒不能往火坑裡跳。我父母則認為許倩有一個大兒子，處處要花錢，我娶她就是拉幫套，這傻子活不能幹。
面對雙方父母的異議，我們倆沒有灰心，各自做家人的工作。許倩和她父母講了我的病現在已經好了，講我對她的幫助。她說前兩次婚姻，對方都長得帥，但外表不能用來過日子，這次嫁人，她選的是人品，找個真正懂她疼她的人，牽手後半生。
我則擺出我的現狀，以我目前的收入，供許倩兒子上學，不成問題。都是為人父母的人，誰不愛自己的孩子，許倩疼兒子，是人之常情。雖然兒子判給了前夫，但他沒經濟能力，不管孩子，當媽的再不管，孩子前途就毀了。
的確，娶許倩，經濟壓力不小，可我們兩個人共同奮鬥，日子能過好。關鍵是人的心態問題。如果我能從心底少些私心，把繼子當成親子看，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
也許不少人會說我傻，可我覺得我活得很明白。生活，就是要找相知的人，相互攙扶著往前走。你幫我，我助你，日子才有生氣，有滋味。
最終，父母都被我們的真誠所打動，同意我們交往。沒想到我身體又出狀況了。
九
那天晚上在家，突然一陣血壓突低、心顫、心率減弱，我害怕了。以防萬一，我打了120。
怕父母擔心，我沒告訴他們。我和許倩平時在家裡聯絡，都是用智慧影片音箱，她看到我的情況，告訴我不要慌，看我行動自如的樣子，不會有大問題。
許倩幫我打了同學的電話，我找好就醫的證件、物品。許倩又在電話中詢問我是否有錢，我說有。她清楚，最近新房裝修，我的錢都花空了，嘴上說有，也只是嘴硬。
許倩給我轉了一萬二千元錢，讓我去看病。我知道，這些錢是她為兒子準備的學費和生活費，心裡湧起一股暖意。
第二天，許倩趕到醫院照顧我，陪我做各項檢查，安慰我。許倩心很細，事事想得周到。她的到來，使我孤獨的心有了踏實感，離婚後多年，一個人在外工作，凡事都是一個人扛，現在終於有人陪伴了，感覺很溫馨。
檢查結果出來，我的身體無大礙，心臟毛細血管有些堵，並不嚴重。之所以出現症狀，可能跟降壓藥吃得多，血壓降得太低有關。醫生調了降壓藥的配量，讓回家注意休息。一場虛驚後，我把錢還給了許倩，我們的感情又深了一步。
我知道許倩她生活負擔重，時不時在經濟上接濟她。許倩不要，我就自己拿過她的手機點查收。我不是多大方，只是感覺，一個女人在超市打工，要供個大學生，還要還房貸，錢根本就不夠。我掙得比她多，我想讓她的壓力小點，生活過好一些，不要為了生計過於拼命。
我們兩個人從心底裡疼愛對方，走在大街上，面對人們頻頻回頭的異樣目光，我們很坦然。現在，我們愛情甜蜜，馬上要結婚了。
看來，老天還是眷顧我的，讓我受了那麼多磨難之後，又給了我一個家，又有了喜歡的事業。
所以，人，不管到什麼時候，都要挺住，堅強地活下去。山重水複後，就是柳暗花明。
作者：葉子，導購員
編輯：霧
（摘自微信公眾號全民故事計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