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追求過成功,是成功一直尾隨著我。”——法拉奇·奧莉婭娜
被冠以“二十世紀新聞女王”稱號的奧莉婭娜,的確有資格說出這種“凡爾賽式”的言語。她曾遊走在20世紀戰火紛飛的西貢前線,揭開紛繁複雜的歷史真相;也曾以一名記者的身份,同國際政壇上的各國首領針鋒相對;她敢於用尖銳的言辭譏諷權貴,她用“狗的兒子”來形容巴列維、用暴君的稱謂來譏諷霍梅尼。每一位接受她採訪的人,都不得不全神貫注地應對她的激烈進攻。
她霸道、無理,卻又無比堅毅、勇敢,從不向權貴摧眉折腰。在她的心裡,永遠有著對自由與正義的極致追求。她是一個女人,卻活成了男人世界的無冕之王。在奧莉婭娜輝煌的一生中,她從未刻意追求成功,然而成功卻一直尾隨其後。
2006年9月24日,奧莉婭娜在佛羅倫薩聖基婭拉醫院與世長辭,結束了她輝煌的一生。當她的棺木被抬出這座建築的時候,主教堂鐘聲長鳴,為她送別。即使義大利的人譏諷她“性格暴虐,難以相處”,極不願意接受義大利最出色的記者是一個女人的事實。但是在他們內心深處,也不得不由衷讚歎奧莉婭娜輝煌的一生。
一
在奧莉婭娜的一生中,始終擺脫不了兩樣東西,一是政治,二是寫作。這與奧莉婭娜幼年所受的教育有很大關係。奧莉婭娜的幼年是經歷過戰火洗禮的。一九四零年六月十日,義大利對英法兩國宣戰,這一年,奧莉婭娜正好十歲。
父親愛德華多是一個堅定的反法西斯主義者,他加入了地下組織,進行著抵抗運動。對於奧莉婭娜,父親十分嚴厲,一直將她當作一個男孩培養。從小便教她射擊、打獵,希望能夠將她培養成戰士一樣的女人。因此,不論走到哪裡,他都會帶上奧莉婭娜。漸漸地,奧莉婭娜也成了抵抗運動中的一員。她時常被委派出去執行通訊員的任務,去寄送宣傳畫、日報、信件。
也正是由於這場抵抗運動,奧莉婭娜與政治聯絡在了一起。在她未來的人生道路中,她從未迴避對政治的激情。而奧莉婭娜最終會成為一個站在世界的舞臺上的記者,則得益於她優良的家庭教育環境。在經濟上貧窮的奧莉婭娜一家,在思想上卻十分富足。奧莉婭娜的雙親都是熱愛文學的人,他們的家裡擺滿了書籍。在父母的影響下,奧莉婭娜從小就對文字富有極強的熱情。
母親托斯卡一直激勵著奧莉婭娜讀書,她說:“做一個一無所知的人,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六七歲時,奧莉婭娜便開始考慮成為一名作家。而家裡人卻不贊成這一想法,為了讓奧莉婭娜洩氣與退縮,家人們集合起來向她灌輸寫作屬於有錢人與老者的思想,她既貧窮又年輕,不應該從事寫作這項工作。她應該同她的大伯一樣,等到了合適的年紀,再考慮當一名記者。
九歲那年,母親交給了她一本傑克·倫敦的作品——《野性的呼喚》,翻開扉頁,她便沉迷其中。她被大狗巴克為了自由而鬥爭的精神深深地吸引,並因此愛上了傑克·倫敦——這位將好奇心與冒險融為一體的作家型記者。也正是從那一刻起,她的腦海中勾勒出了一位作家的宏偉藍圖。多年以後,當奧莉婭娜再次談到這本讀物時,她如是說道:“巴克為我上了一堂課,這一課是關於戰爭、遊擊和生命的。彷彿它在看著我的青春,那青澀的季節,帶著我向希望或是努力的方向前進:一個勇於反抗的女人,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命令。”
隨著年齡的增長,奧莉婭娜讀遍了家裡一切可讀的書籍,從美國的赫爾曼·梅爾維爾到英國的莎士比亞,再到法國的普魯斯特。她讀書雜而繁多、學習起來毫無系統性,卻也積累了一定程度的文學功底,在這期間,她也創作出了許多作品。
有廣泛閱讀基礎的奧莉婭娜在同齡人中顯得極為出色。從小學到高中,奧莉婭娜一直是班上的優等生,成績名列前茅,筆下的文字也總是能夠獲得外界的褒揚。以十分優異的成績從高中畢業後,奧莉婭娜決定繼續進入大學深造。“醫學能夠幫助你更好地認識人類”,在大伯布魯諾的建議下,奧莉婭娜選擇了修習醫學專業。
二
醫學為奧莉婭娜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但是父母無力負擔奧莉婭娜的學業,她便需要在完成學業的同時尋找一份工作。最好的選擇無疑就是記者,大伯從事的就是這份職業,並且這份象徵著自由與話語權的職業能夠將她的政治理念與寫作理想完美地結合起來。
奧莉婭娜原本想進入伯父此前工作的《民族報》,卻陰差陽錯進入了《義大利中部晨報》報社,成為了該報社的正式專欄記者。
於是,她每天遊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尋找著報道素材。那段時間,她總是在編輯社撰寫稿子到凌晨三點,第二天早晨她又需要回到校園上課。高強度的工作壓垮了她的身體,她的體重逐漸下降,疾病也找上門來。最嚴重的時候,她患上了腦膜炎,躺在了卡勒基的手術檯上。最後,她不得不放棄自己在大學的學業,選擇了留在能夠付她薪水的報社工作。
初入職場的奧莉婭娜顯得十分稚嫩,她從不化妝,總是穿著沒有高跟的鞋子。在一群成熟的同事中,她就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當其他人都騎著摩托車上班時,她只能騎著學生時代的那輛破腳踏車四處穿行。但是,如果你因此輕視這個外表十分嬌俏可愛的“小女孩”的話,那絕對是一個致命的錯誤。
儘管奧莉婭娜才高中畢業不久,可她在記者這一行業有著十分卓絕的天賦。她總是能夠以十分流暢與成熟的文風發表自己獨特的見解。一個人如果有天賦,卻不知道去努力挖掘,那是蠢材,而奧莉婭娜卻絕非如此。她有著常人難以比擬的嚴謹與認真,每一篇文章,她都會精雕細琢,反覆修改和潤色。在開內部的討論會之前,她會將話題琢磨得十分透徹,這樣在發言時便能遊刃有餘。不僅如此,在工作之餘,她會大量閱讀那些偉大作家的作品,來學習他們優美的文風,提升自己的寫作功底。
“為了能夠多賺一千里拉,我週末從不休息。”經歷過貧窮的奧莉婭娜,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工作“機器”,毫無消遣和娛樂的時間。她為生活奔波,可她也有著自己的原則和堅持。有一次《義大利中部晨報》的主編要求她去參加一場陶里亞蒂的群眾集會,並命令她隨便寫點詆譭他們的東西來取樂,這一行為得到了奧莉婭娜尖銳的回擊,“做夢!”。她絕不會違背一個新聞記者的操守,但同主編的針鋒相對也導致她只能“捲鋪蓋走人”。
失業的奧莉婭娜得到了伯父布魯諾的幫助,成為了《時代報》的一員。布魯諾交給她一篇關於“一九五一年喬治·拉·皮拉參與佛羅倫薩市長選舉”的政治報道。在這篇報道上,奧莉婭娜向世人展現了她在政治報道上的才華,她開創了一種新的政治報道方式——以一個講述者的身份來敘述政治事件。好景不長,伯父布魯諾因故被撤職後,奧莉婭娜也被解僱。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再次失業的奧莉婭娜收到了《歐洲人》拋來的橄欖枝。在奧莉婭娜仍在《義大利中部晨報》報社時,曾撰寫了一篇無法在《義大利中部晨報》刊登的文章,她便將其寄給了在當時廣受讚譽的《歐洲人》週刊,併成功獲得了主編阿里戈·貝內德蒂的認可。
阿里戈·貝內德蒂十分欣賞奧莉婭娜的文風與果敢的個性。他建議她為《歐洲人》去羅馬去採寫上流社會的報道。奧莉婭娜聽從了他的建議,開始了長達數年的對羅馬電影業與上流生活的報道之旅,並由此為自己贏得了廣泛的讚譽。然而羅馬於奧莉婭娜而言,卻是十分輕佻浮華的,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藏著撰寫政治報道的願景。《歐洲人》的新任主編米愷萊·賽拉為她提供了這個機會。
1956年匈牙利革命爆發,在她的幾番央求之下,米愷萊·賽拉同意了她的匈牙利之旅。對於奧莉婭娜而言,這段旅行也是她職業生涯的重要轉折。她第一次從心底覺得,作為一名記者,自己的聲音是如此富有意義。“那是一段重要的經歷,我彷彿回到了抵抗運動的英雄時代,重新嗅到了戰鬥的芬芳。”或許彼時的米愷萊·賽拉與奧莉婭娜都不會想到,在十年後的將來,奧莉婭娜將成為一個聞名遐邇的戰地記者。
三
於奧莉婭娜而言,儘管為《歐洲人》撰寫上流社會的報道為她積累了不少盛名,但真正促使她站在世界的舞臺之上,無疑應屬她在越南的報道與同各國政壇領袖的對峙。
1967年9月,她在攝影師的陪同之下抵達西貢,開始了自己的戰地記者生涯。遊走在戰爭前線,會面臨生死一瞬的危險,可這之於奧莉婭娜來說,卻是夙願的達成。她終於可以毫不避諱地談論政治,追求她所理解的自由與正義。
在前線,她展現出了自己性格中堅韌的一面。她將自己看成了一個男人,同那些美國士兵們在睡覺的吊床上相互倚靠,聽他們講述在遠方的家人和對戰爭的恐懼。一位在越南招待過她的營長對她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女人能夠被這麼多男人接受並欣賞。”
西貢之行讓奧莉婭娜成為了《歐洲人》的首席記者。她不是西貢的唯一一位女記者,卻是唯一一位報道戰爭衝突的義大利女記者,這在國際上具有非凡的意義。她的文章在《歐洲人》上發表,並被歐洲和美國的主流報刊相繼轉載。在那段時間裡,她採訪過越共戰士阮文山、黃氏安,北越的將軍武元甲,南越總理阮文紹。而在這一過程中,她也逐漸實現蛻變,在世界新聞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承受多少讚譽,就要面臨多少謾罵。隨著奧莉婭娜聲名鵲起,有人批評她的採訪,覺得她太過挑釁,也有人批評她捏造和篡改事實。對此,她做出了自己的回應:“做一名記者,意味著做一個不聽話的人;做一個不聽話的人,對我來說,又意味著站在了主流觀點的對立面。但我必須要講述真相,因為真相往往站在了主流觀點的對立面。”
回顧奧莉婭娜的一生,她從一個貧窮的家庭走出,幼年經歷戰火的洗禮,少年時為情所困,一度走入“自殺”的境地,中年登上世界的新聞舞臺,老年依舊筆耕不輟,一生都飽受病痛的折磨……無論何時,她都一如既往的堅韌不拔。
這與奧莉婭娜幼年所受的教育與經歷有很大關係。儘管奧莉婭娜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家庭,但是一家人都活得很有尊嚴。幼年時的奧莉婭娜一家,常常食不果腹,可穿得總是很好、也很乾淨。母親托斯卡常常教育她:“生命是一場無休止的戰爭,只有剛毅不屈的人才能獲得勝利。”
從幼年起,自強不息的生存理念便在奧莉婭娜的心中生根發芽。也正因如此,即便是在世界上的強權人物面前,奧莉婭娜依舊保持著自己獨立的人格與姿態,並敢於予以他們最“一針見血”的痛擊。比如在採訪阮文紹時,她便直言不諱地問道:“您有多麼腐敗?”
法拉奇·奧莉婭娜,這位富有傳奇色彩的女子,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她的一生都在追求正義與自由,從未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