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個新的地方,除了風景遺蹟和文化傳統以外,給人最強烈和直觀感受的莫過於當地的食物和美女。美女賞心悅目,美食則回味無窮。日本餐飲的獨特魅力在於精緻和細節,遍佈街頭的小店走進去,每樣食物總會給人特別的感受,似乎每家都有獨特的配方,而隱藏在背後的,卻是日本人對食物品質的極致追求,還有對傳統技藝良好的傳承。
隨便進入一家正在營業的餐飲店,必是環境乾淨整潔,選單上的菜品無論多少,都是廚師的信心之作。“好吃”、“服務好”,已經不是他們的競爭內容了,倒像是餐飲業的基本條件,做到這兩點是理所應當的。如果某一家店得到的評價,只是好吃,那他們是高興不起來的,那說明他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日本餐飲業競爭的是什麼呢?簡單來說就是各種細節,甚至細緻到沒人在乎的地方,讓人在讚賞之外多一分欽佩。飲料的溫度管理:水,汽水,啤酒,葡萄酒,威士忌,等等等等所有店裡提供的飲料,每一種都要控制在最好喝的溫度,讓客人在飲品的最佳狀態下喝到它們,這也是我們感覺為什麼在日本的小店裡喝啤酒總是很合口味的愜意。
大街小巷充斥著各種拉麵店,他們在湯底上下足了功夫。雞湯熬製8-16小時,豬骨湯熬製15-30小時,每一家都有自己的不傳之秘,那是他們無數個日夜在鐵桶前努力得來的。骨頭在熬多少個小時以後開始出現白湯,濃度達到多少才是最好,骨湯與魚湯的最佳比例,甚至面的形狀也要做到最容易掛湯。日式拉麵風靡世界,刻苦鑽研是他們的底蘊。研究一家名店的湯是怎麼做的?他們寧願把時間花在做出屬於自己的湯上。
壽司是日本飲食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料理,在世界各地廣受饕客歡迎,不過在日本國內有一個奇特的現象,就是站在吧檯後大展身手的壽司師傅清一色是男性,完全不見女性身影。為什麼沒有女壽司師傅?日本壽司名店第二代當家給了一個驚人的答案——因為女人有生理期。
這句話出自被譽為日本壽司之神小野二郎的大兒子小野禎一。小野禎一接受美國媒體訪問時曾經這麼說:“女性無法成為壽司師傅是因為她們有生理期。專業的師傅必須保持味覺穩定,女性的味蕾卻會隨著生理週期而變化。”
日本壽司界普遍還流傳幾種說法,有一說是女性的體溫平均高於男性,處理生魚片時會影響到食材鮮度。此外,日本女性不免要在臉上略施脂粉或是噴點香水,會有衛生問題和嗅覺被幹擾的疑慮。
這種說法感覺有日本男性至上觀念的作祟,在日本之外的人們大多對此觀念嗤之以鼻,特別是推崇政治正確的西方國家。事實上,在日本之外的國家確實有許多優秀的女性壽司主廚。但由此卻可以窺見日本人對於料理品質禁忌般的極致追求。
這也是一種工匠精神。
吃日本餐,案上擺得更像是朵朵小花,各種顏色與形狀的搭配經過精心設計。隨著季節的更迭,更換著食品的顏色,春天則是新綠與粉紅,夏日則是濃綠如黑,秋天金黃與赭黃,冬天又是雪白和透明。以至有人說不忍得吃,不願意造成美的毀滅。中國菜和西餐也注意菜餚的造型,但象牙雕刻般做得這麼小巧瑰麗、摳摳哧哧地從未見到。
日餐不但考慮到食品,更考慮到餐具,一個放筷子的小支撐架,玲瓏剔透;一個放幾根鹹菜的小盤兒,做得像是一片彎曲有致的琉璃瓦。從中國傳過去的筷子,到了日本磨得圓圓的而兩頭又是尖尖的,像是一種玩具。喝湯的漆碗,裝米飯的瓷甕,擺調羹的瓷片,裝不同的菜的各式各樣的碟子以及各種小得別人不會認真觀察的器皿,有的像樹葉,有的像小船,有的像橋,有的像筆記本,都更像工藝品而不是實用品。
有一些中日共用的器皿,但日本人做了一些改進。比如家用小陶瓷茶壺,形狀如中國茶壺,但壺嘴要大得多,有的加了過濾紗罩,這就避免了倒水不暢或茶葉堵嘴。有的在小小茶壺上安裝了一個柄,拿起茶壺來方便了許多。
再一個突出的是日本物品的包裝。可以說日本式的精緻,尤其在包裝;或者可以說日本式的包裝,在於精緻。
如果你得到一個日本友人的禮品,那麼典型的日式包裝是一個深色包袱皮,一個金黃色紡織品作內包袱皮,一個紙套子,一個木盒子,再經過幾道拆封的手續,拆掉了許多不忍譭棄的美麗的紙質塑膠質乃至絲質木質的花飾,最後發現,裡頭可能是一隻表,可能是一個日本人形(玩偶),可能是幾塊巧克力糖;但更可能是幾小塊蛋糕,幾包袋茶,或者是幾塊餅乾。總之,包裝比禮物本身重要。包裝所代表的虔敬、親善、不厭其煩與一絲不苟,遠遠比禮物本身的價值(更不要說價格了)重要百倍。贈禮的程式、禮節、文明性與鄭重性遠遠比給受禮者以物質上的利益更重要。
這確實有趣。
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一般都會認為包裝是表面、是現象、是形式、是程式;而禮品才是真貨色、是實質、是內容、是目的。而且中國人多半會認定,說下大天來,裡邊的貨色比表面重要、實質比現象重要、內容比形式重要、目的比程式重要。那麼,精心包裝幾塊餅乾就是不可理解的了。
這就要說到日本人的“儀式感”。
一位面目嚴肅如工程師模樣的大叔,懷著對食物極致敬重的態度,在後廚一絲不苟地為你精心製作了一道料理,當精美的料理端到你的面前,你不由得會像電影裡看到的那樣,深深呼吸,雙手合十點頭致意,然後滿懷期待的把第一口食物送入口中,發出滿足和愜意的嘆息......此時食客就像臺下的觀眾,配合著大廚共同完成一次精彩的演出,莊重的儀式感既是對食物的感恩,對廚師的感謝和敬意,也是對自我的撫慰與饋贈。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兩千年前的孔子就已經點中了美食之穴。他以“飲和食德”來規範和表現我們的禮儀文明程度,每餐飯都是一次習禮。中華美食雄冠天下,我們遠古先人們遺留下來的對自然感恩,對神明敬畏,對生命仁愛的儒家禮儀,能否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