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學老師們都是有的年齡大了,走路躬著背,汗漬和雨漬侵蝕成了豹紋斑點。他們雖為人師表,卻從來不會在意自己的著裝打扮,更像我的爺爺輩,因為他們下了學還得去種地。他們大多是民辦教師,用我們的話就是民請教師,是莊稼人把你請來的,不是政府把你請來的。這就有區別了,首先,待遇不同。老漢們一個個月工資60塊錢,指望這幾塊瘦錢養家餬口是不可能的。但可以繼續維持文人的體面,出去讓村裡人高看一眼。在村裡,文化人沒幾個。
我們的語文老師,六十高齡了,每天雷打不動的站在講臺上。早上,他起個大早,把家裡的糞土,扁擔挑著倒到學校跟前的地裡。到學校門口,兩腳一跺,塵土留在了校門外。可能在他的心裡,學校是一片淨土,就像他方面去了天安門,被毛主席接見一樣,他那隻右手,神聖不可侵犯。
語文老師老了。
他上課寫字的時候手抖的厲害。校長讓他去搞了後勤。
學校裡又來了一位民辦老師。是一位年輕小夥子。初三剛畢業,沒有考上高中,就來了我們學校當老師。
我們都喊他小王老師。
小王老師戴著厚厚的眼鏡。個子高高的。頭髮花白,面色蒼白。絲毫沒有我們西北人的的特徵。
小王老師工作很認真。
每天一大早就在學校門口,一個個迎接我們進教室,輔導我們背課文,學寫字。
天冷的有時候,他會讓我們去他的宿舍去學習。我們圍著他的火爐,嘰嘰喳喳的揹著那些個滾瓜爛熟的課文。
屋子裡出了溫熱,還有小王老師的藥罐子熬的咕嚕嚕冒泡泡的聲音。
小王老師高度近視,據說是家族遺傳性的。有次,他想把衣服脫下來掛在牆上的釘子上,結果衣服掉地上了,原來他把蒼蠅看成了釘子。因此,他痛恨蒼蠅,凡見必打。這不,又一次被蒼蠅刷了,把釘子看成了蒼蠅,狠狠一巴掌下去,釘子鑽進了肉。
小王老師一年四季都在吃中藥。但也看不出來他那裡不舒服。
六一兒童節了。
小王老師和剛調來的一群新老師一起策劃了一場盛大的慶祝活動。
小王老師在前面打鼓,我們在後面喊著口號扭秧歌。
這個大山屲裡好多年沒有這麼熱鬧了。
之前,農業社的時候,學生們還能在逢年過節或者田間地頭表演一下。
再後來,慢慢的沒有人
熱心去搞這些虛套套了。
小王老師那天開心的像個孩子。鼓敲的振山響。
排練結束後,小王老師和他隔壁的康老師一起買了酒,買了西瓜,慶祝熱鬧了好久。
第二天,要開始正式表演了,我們都去了個大早。
男生穿白色襯衣,女生穿粉色裙子。開心極了。
小王老師說好了給我們化妝的。
我們去敲小王老師宿舍的門。
康老師說小王老師不舒服。今天演出要取消了。
我們個個都不知所以然。
昨天小王老師還活蹦亂跳的呢。
一會,村醫急匆匆地趕來了。
又一會,廟裡的大神被請來了。在小王老師門口畫著看不懂的字。
又過了一會,小王老師的母親跑來了。哭著喊著,我的娃,我可憐的娃,老天爺啊,快救救他吧。
她的哭聲撕裂了大山的脊樑。
晌午了。小王老師屋子裡的人大多出來了。
只有他的母親自己家人進去了。
我就說不能吃,他非要吃。
康老師滿臉蠟黃。
他昨晚開始便血。早上天沒亮就直接吐血。唉,這次看來是熬不過去了。
老師們議論著。
我們孩子們都還太小,不懂小王老師究竟得了什麼怪病。
媽呀,老天爺啊,你收了我吧,換下我的孩子。。。
小王老師的母親忽然衝出了屋子,朝著我們村大廟的方向撲通跪下,狠勁地磕頭。像餓了好久的老母雞,不停地啄著地面。
不一會,她的額頭滲出了血,糊在她亂糟糟的白髮上。
中午,小王老師身上蓋著白布拉走了。
後面跟著一群人號啕大哭。我們沒敢向前一步,不知所措地定在原地。
拉著小王老師的架子車,穿過了村子,爬上了高高的山。他們家在山的那邊。
小王老師調走了。這次是被老天爺調走了,沒有給我們學校和我們這些小孩一次快樂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