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14日的深夜凌晨，泰國曼谷街頭，發生了一起奇特的槍擊案。
本來，開幾槍，打傷一兩個人，在深夜的曼谷也不算什麼特別稀罕的事。畢竟泰國是一個持槍合法化的國家，隨便一個學生鬥毆，酒後鬧事，綠夫捉姦啥的，經常搞到最後就以槍擊收場。
但是，這起槍擊案，奇就奇在它的當事雙方，居然是泰國兩大善堂。
啥叫“善堂”，救死扶傷的慈善機構是也。
在泰國，這就好比，你某天聽說特蕾莎嬤嬤和雷鋒同志打了起來，南丁格爾和觀音菩薩結了仇怨。
大家都是人間天使，怎麼會動刀動槍呢？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
1月13日深夜11點，一輛泰國“義德善堂”的救護車，停在曼谷彭佩十字路口的天橋下，具體幹啥沒說清楚，據說是“夜間執勤”。
而“夜間出勤”，基本上就是“收屍”的意思。
開車的人，是一名叫做吉亞薩的善堂義工。
車停在路上，突然有人來敲車窗，吉亞薩一看，發現是另一家善堂——“碧甲盛善堂”的人。
碧甲盛善堂氣勢洶洶，張口就罵：“你們這義德善堂的車，停這兒幹啥？而且故意把動靜搞得這麼大，油門踩得震天響，是不是對咱們碧甲盛善堂有啥意見啊？”
這句話一聽就有點來者不善，約等於“你瞅啥”
義德善堂的吉亞薩大兄弟，也不是好惹的，當場給回懟了過去。
“沒那個意思啊兄弟，我們這個車，天然就是這個狀態，年頭久了，配置不太好，發動起來就是這個動靜，吵著你瞌睡了，您可以停遠點嘛……”
基本就是“瞅你咋地”那個意思。
然後，過來敲車窗的碧甲盛善堂的人，悻悻地走了。
本以為，這場不太愉快的對話，就此落下帷幕。
結果過了一會兒，碧甲盛善堂的人又殺了回來，而且帶了二三十個碧甲盛善堂的“救援人員”，直接把吉亞薩拖下車，當場就是一頓揍。
收拾完義德善堂的人之後，碧甲盛善堂的人揚長而去。
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吉亞薩呼叫弟兄們救援——本來善堂就是幹這個的，反應自然相當迅速，一會兒的功夫，大批義德善堂的救護車殺到。
附近的警察局接到報案，趕赴現場檢視。
只見好幾輛救援車，十幾名義德善堂的人，正氣勢洶洶地圍在“案發現場”。
打人的碧甲盛善堂，早已不見蹤影。警察也沒啥辦法，就給被打傷的吉亞薩錄了口供，驗了個傷，便讓大家散了。
警察沒想到的是，這事兒還沒完。
1月14日凌晨01:30——也就是“打人事件”發生的一個小時後，警方又接到了一宗報案。
兩個善堂的人，竟然又打起來了。而且是槍戰！
原來，警察走後，吃了虧的義德善堂咽不下這口氣——反正打架鬥毆也罰不了幾個錢，警察不解決，咱們就自己解決！
於是，救死扶傷的“救援人員”，調配兵力，抄上傢伙，迅速鎖定了目標的位置，在曼谷拉拋區的一處加油站，成功追上了仇家。
槍聲大作，血濺當場。
等到警察又一次趕到現場，槍戰已經結束，報仇雪恨的義德善堂“凱旋而歸”，留下碧甲盛的人在風中凌亂。
據碧甲盛的人說——之前兩邊打架的時候，義德善堂的人就動了槍。碧甲盛善堂的人主動退避，本以為今夜之戰就此結束，於是便來到一處加油站開會商討對策。
誰知道，義德善堂居然乘夜奇襲，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在碧甲盛的人在開會的時候，一舉包圍殲敵，亂槍掃射。
碧甲盛的人突遭槍擊，猝不及防，雖然四下躲避，但還是有人受了槍傷。
這是一場奇襲，一場單方面的加時賽。
義德善堂的好漢們，在加油站這個“易燃易爆”的戰場，居然一口氣打了幾十槍，留下一地的彈殼，之後揚長而去。
兩名碧甲盛善堂的工作人員，不幸中彈，好在沒有性命之虞。
這場槍戰，在當時的泰國網路上引發了一場討論熱潮。
雙方戰術表現一般，武鬥級別普通，傷亡也不大——算不得什麼上頭條的大戰。但其中的亮點是，這是兩家善堂之間的戰爭。
善堂，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呢？
善堂，起源於中國東南潮汕地區，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宋代的“宋大峰祖師”（一名辭職出家的大宋前公務員），到清末民初時遍佈潮汕，並由潮汕人傳播到東南亞各地。
其主要宗旨包括但不限於——積德從善，濟困扶貧、修橋造路、撫孤恤寡、助殘助學、救災救難、收埋無主屍休、調解民間糾紛、宣揚敬惜字紙等……
這種機構的本質，是民間結社的“慈善公益機構”，在亂世之中填補了絕大部分的社會福利功能，是潮汕先民利用宗族血緣和宗教信仰，最大限度協調社會資源，照顧底層民眾的一項偉大的制度創舉。
新中國成立之後，由於政治權力對民間結社的排斥，以及新中國無神論傾向的宗教態度——善堂逐漸式微，但是東南亞各國的善堂卻存續了下來。
現代福利制度在東南亞建立以前，華人移民生活困苦，生命健康缺乏保障，因此潮汕移民開始延續“善堂”和“堂口”的方式，進行自我組織，互助自救，生養死葬。
最初的泰國善堂，僅是為旅泰華僑收殮屍首，後來又開設醫館，建立學校，逐漸成為涵蓋教育、醫療、喪葬、福利、宗教於一體的超級華人自治綜合體，成為華僑團結凝聚，連根故土的紐帶。
到後來，由於華人組織實在太有效，以至於泰國本地人也開始受到影響，開始加入其中——向善堂捐贈錢款、棺材，並享受這些善堂在喪葬、醫療方面的免費救助。
發展到今天，善堂已經完全成為泰國急救、喪葬、事故現場救援處理等方面的壟斷級存在。並深入到泰國文化的方方面面，明星都喜歡當一段時間的“善堂志願者”來提升形象，一般富商百姓也都學著潮汕人的樣子，向善堂捐贈棺材——有時候捐棺材還要排隊。
照這麼說，善堂應該是仁義之所在，正道之所存，明明是個偉大光輝的詞彙，為何卻在街上打起來了呢？
首先，善堂確實很偉大，它所起到的作用，它對泰國平民百姓的照顧，對中泰友好的正能量貢獻，無論怎麼形容，都不過分。
但是，物極必反，樹大有枝，任何東西發展到一定程度，都難免會走向它的反面，帶上一點陰影。
善堂，雖然偉大，卻也未能例外。
大家應該知道，在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喪葬都是一項“暴利行業”。
在中國，喪葬從收殮、火化到安葬的全過程，都儀式冗雜，價格昂貴。由於缺乏監管，加上中華民族崇尚厚葬的文化傳統，因此每一個環節都有無數的名目和油水可撈。
泰國，其實也差不多。
由於善堂實際上壟斷了泰國喪葬業，因此存在著巨大的利益空間——雖然各大善堂，百年以來一直號稱“免費安葬”，但實際上還是有利可圖。
01 首先，“收屍取財”。
善堂最著名的工作，就是趕往交通事故現場，收殮那些被撞得支離破碎的死者。
這種時候，往往現場極其血腥慘烈，家屬悲痛欲絕，哭天搶地，沒有人會注意到死者的一些隨身財物（比如佛牌、首飾之類）。
部分意志不太堅定的“救援人員”，難免順手牽羊，事後即便家屬質疑，也可以推說是遺失在事故現場了……
單身老人、獨居者的死亡清理，基本上也存在同樣的問題。
02 喪葬收費。
原則上，善堂喪葬，絕不收費，棺槨都是施主捐贈；但是，人死了，親人怎麼可能不對收屍者“表示一下呢”，於是給殮屍人一筆不菲的“紅包”逐漸成為潛規則。
這樣一來，即便是完全正常死亡的死者，也變成了一項“資產”。不同的善堂之間為了“爭搶屍體”，常年劍拔弩張，稍有不慎，便會擦槍走火。
03 凶宅試睡。
泰國善堂，還承擔“凶宅試睡”的業務，對死過人的住宅房間（其實稍微老一點的房子，有幾個沒死過人啊？）進行試睡，並且進行彙報和直播。
由於顯而易見的原因，這份工作具有相當的不可替代性，對地產開放商和房東都屬於“剛需”，因此常常也能獲得豐厚的回報。
畢竟，沒有人敢惹凶宅試睡員——除非你真的想讓自己的房子，變成遠近聞名的網紅景點。
除了這些，部分善堂，財務管理也不太透明，不需要向泰國稅務監管機構上報，也不需要納稅，因此難免出現一些貪瀆之事。
再加上，善堂中人，原則上是沒有薪酬的志願者，實際上身份成分比較複雜，不乏一些“改邪歸正”、“浪子回頭”之人，難免就會出點問題。
兩大善堂，之所以能夠在深夜的曼谷，大打出手。之所以能夠有如此強悍的戰鬥力，組織能力，武器裝備……基本上，原因都在這裡。
善堂，是偉大的，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否認。
它是中國潮汕先民的創舉，是世界上有可能最早的民間慈善機構，千百來救助無數孤苦百姓，殮無數枯骨冤魂。
它也是中國對東南亞最重大的文化貢獻之一，讓華人文化在泰積累了巨大的聲望，為百年中泰友好，以及潮汕僑胞與祖國的文化聯絡，都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善堂的偉大，毋庸置疑，不可磨滅。
但是，世間的一切，都不能十全十美，有光明，便會有陰影；有美好，便會有瑕疵。
在國家政府缺位的狀態下，善堂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積下了無量的功德；但也正因為在這些領域做得太多，做得太好，讓某些善堂最終成為了一條產業鏈的締造者和壟斷者。
在原本應該奉獻的地方，最終滋生利益的糾葛；在原本應該付出的地方，最終成為豐厚的索取。
天堂地獄，一念之間。
希望，善堂這個東西，將來在泰國政府的外部監管之下，能夠得到更好的發展。
也希望，已經完全不知善堂為何物的當代中國，能夠重新復興善堂，讓延續千年的傳承，成為中國人民復興昌盛時代，構建人間天國的助力。
天使，終究仍是天使。
只要，你給他們一片足夠潔淨的天空。
文：泰國網嶽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