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這是一個令人永生難忘的時刻,8.0級大地震襲擊了巴蜀大地,剎那間,學校、家園被夷為平地,橋樑坍塌,公路斷裂,通訊癱瘓,廢墟之下,盡是生命的呼喊,哀樂孤泣,山川垂淚。
英雄闔目——成都軍區陸軍航空兵團機械師陳林
1979年10月,陳林出生於湖南株洲。他生長在一個家教頗為嚴厲的家庭,自小性格文靜內斂,在父親的記憶裡,兒子總是沉默寡言,小小一隻的時候,便一個人寫作業,一個人吃飯睡覺,獨立懂事卻不尖銳。
陳林的成績一直很好,在中學時期多次獲得物理、化學競賽一、二等獎。訥言的他並不自矜,待人接物反而透著幾分直愣愣的真誠。陳林的同學提起這位長相清爽帥氣,成績拔尖的學霸時,眼中泛著淚光與笑意:“那可真是個呆子,實心眼。”
白淨,瘦弱,斯文。這是許多老師和同學對陳林的第一印象,他們見證著這個不驕不躁的男孩的成長。高一時,陳林聽到同桌和朋友們談論一個9門課有5門拿了90多分的學霸,他心生敬佩,便對周圍的人說:“我要以他為榜樣,朝著他前進。”
不瞭解的人都在一旁笑話他口氣狂妄,可僅僅一個學期,陳林便趕超了那位朋輩,同樣拿到了9門課程5門90多分的成績。
中學時期,學校門口陰暗的小拐角裡,常常有社會上的小混混攔路搶劫,威脅一些本就不甚富裕的高中生,若是掏不出油星子,必定是好一頓拳打腳踢,在陳林來到這個中學之前,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可謂是“苦小巷久矣”。
直到陳林升入高中,那一天,包括之後他眼見的每一天,只要見到小混混欺負勒索本校同學,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喝止暴力行為,那般嫉惡如仇、無所畏懼的狠勁,同文弱的外表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同時,陳林強烈的正義感之下,埋藏著一顆細膩溫柔的心。陳林的家庭條件並不太好,父親在株洲市供銷機械廠工作,母親在株洲市政工程公司工作,兩夫妻工資微薄,辛苦地維持一家三口的日常開銷,但陳林卻常常幫助比他更困難的同學。
一位同學高考落榜,常常強顏歡笑,愁苦著一張臉,陳林幾次寫信鼓勵他,為其重塑信心,直到這個同學終於下定決心走近復讀的教室,這位被戲稱為“陳媽”的大男孩才放下心來。
考慮到他文靜的性格,細膩的內心,老師和同學們在高考成績出來之際,瞅見陳林亮眼的分數,紛紛建議陳林報考醫學院,誰知,他卻毅然決然走近了北京陸軍航空兵學院,他說:從軍,是我的夢想。
上了陸航之後,他同要好的朋友也多是聊人生、聊理想,甚至將自己的津貼送給農村來的同學。2001年6月,陳林在學校入黨,同年7月進入了成都軍區某陸航團。成都,是陳林夢想啟航的地方,也是他邂逅愛情的碑谷。
2005年五一假期期間,峨眉山頂客如雲來,山山海海,彼時已是空軍中尉的陳林在這裡邂逅了美麗空靈的川妹子曾婧。兩人在山頂偶然邂逅,一見鍾情,結伴下山時,這對男女已經相談甚歡,曾婧在地質勘探部門工作,對軍營生活十分嚮往好奇。
那個永遠直愣到呆板的男人此時卻透出幾分活泛,陳林走到花攤,買下一束千日紅,紅著臉遞給了曾婧。古語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但千日紅,花朵色澤紅亮,幹後不凋,經久不謝,花語為,不滅的愛。曾婧心念一動,收下了這束火紅的花。
陳林擔心沒辦法給曾婧優渥的生活,甚至連陪伴都會少得可憐,但曾婧卻說,自己從小就喜歡綠色的軍裝和軍人的擔當。像所有浪漫故事的開端一樣,他們相識,相知,相愛,並於一年後攜手走近婚姻的殿堂。
婚禮上,陳林用千日紅編成花環贈與曾婧,那是他們的定情之花。
婚假過後的陳林腳步不停即刻歸隊,新婚小夫妻雖然同城,但是漲幅在市郊軍營,妻子因為地質勘探部門的工作性質,兩人常常一兩個月見不到面。
但一旦有一方閒了下來,一定會相約見面。陳林太忙,這個人一般是曾婧,她會提著提前燉好的湯水去軍營看陳林,趕得巧,能夠見上一面,再巧再好一點,能親眼看滿頭大汗的男人喝完湯,但大多時候,曾婧只是將湯放在那兒,等上一會兒,就走了。
她說,她也想和陳林像一對世俗且普通的愛人一樣,去成都錦裡小吃街細流上一碗擔擔麵,喝上一碗酸辣豆花,旅遊漫步、花前月下……她說了很多好想,最後她說,她不後悔嫁給軍人。
2007年5月,兩人的女兒雯雯出生。
欣喜之餘,這個忙碌的家庭也添上了幾分辛酸:曾婧總是一個人。陳林有時因為訓練,一連幾周都不能歸家,那個曾經嬌弱白淨的女孩,帶孩子做飯換燈泡扛煤氣罐、在深夜陪孩子打點滴、教孩子學步說話……總是一個人,但她每每對對忙碌的丈夫說:等你回家。
曾婧總想,有一天會好的,總有一天一家人能夠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談笑,待到女兒嗔怪他:你就是爸爸啊。那麼多暢想,積攢膨脹成了一個巨大的彩色泡泡,酸楚的甜蜜擁簇著她,以至於直到災難來襲,泡泡炸裂,曾婧怎麼都是驚痛。
英雄遠去——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陳林從軍校畢業後,作為機械師僅用了4年時間就通過了稽核,他在部隊被視為機務幹部的榜樣,有著3年空勤機械師的經歷,多次執行高原飛行任務,累計飛行時間791小時,自地面機械師至成為空勤機械師,也是同批次技術人員第一個“升空”的。
5月31日12時30分,成都軍區抗震救災聯合指揮部下達命令,三架直升飛機從成都鳳凰山機場起飛,目的是運送第三軍醫大學防疫專家到理縣,返程時轉運其中部分傷員和相關人員。
當直升機順利降落理縣,載機組人員組織14名傷員和相關人員登機後,三架直升機從理縣按預定飛行路線和高度返航,就在此時,區域性氣候發現劇烈波動,低雲大霧和強氣流對流,猛然襲來。
在這條航線上長時間飛行,所有飛行人員都知道低雲代表什麼,此時陳林所在的邱光華機組和多麼秀機組剛剛取得聯絡,“準備上去,到雲上去……”多麼秀拉昇飛機上升高度,準備飛上雲端,然而——“不要動,看下航線……”是陳林所在機組留下的最後聲音。
從此他們便從通訊訊號中消失了,陳林所在機組五名人員也從他們戰友的視線中消失了。
放眼失事地域陡峭的高山峽谷,湍急的岷江,再聯想直升機內沒有任何逃生裝置的驚險境遇,五名飛行員的親人朋友都不免心下一沉,他們一面默默祈禱陳林他們能夠平安歸來,一面清楚,包括陳林在內的五名飛行員,自飛機離地的霎那就和直升機共命運了。
陳林是一個值得敬佩的機械師,在這次抗震救災中,陳林和戰友早出晚歸,飛行時間40小時22分,運送物資11.9噸,總共飛行44架次,運送救災人員35人,解救因災受傷群眾75人。
而每每待到他和戰友結束運送救災工作,回到基地後,他還一個人按照程式一絲不苟地逐項檢查。
夏天直升機尾梁毫不通風,溫度可高達60攝氏度,然而,陳林每次結束飛行後,都堅持爬進尾梁檢查直升機,忍著幾乎使人窒息的悶熱,仔仔細細地檢視每一個部件。每次檢查完畢,從機上下來,汗淋淋好似水裡撈起來的。
汶川大地震發生之初,成都軍區某陸航團曾在2008年5月12日至13日先後6次排出24架直升機向汶川突進,但都未能成功。
汶川縣城氣候位於“V”字形狹長山谷中,山頂和河谷高度懸殊達三千多米,連日陰雨,密佈險峻的高山深谷,雲霧遮蔽處,對流強烈,能見度不足200米,一旦穿過雲洞,突入峽谷,變幻不定的氣流將使飛行物劇烈顛簸。
這對於低空飛行的直升機來說,是極為風險係數極高的地區,是名副其實的“飛行禁區”。然而,在滑坡無數,道路嚴重被阻隔的狀況下,直升機是緊急救援的主力軍,飛行員只能冒著風險一次次起飛。
6月10日上午,地面搜救隊經過全力搜尋,找到了失事直升機的殘骸和機組人員、搭乘人員的遺體。
2008年,陳林終於28歲。所有看到遺體的人員都不忍地雙手捂住眼,他們閉上眼,滿是陳林可愛的女兒,微卷的短髮,白皙的面板,雯雯剛剛學會揮著胖乎乎的小手說:爸爸,飛機!鬆開手,觸目便是血肉模糊的陳林。
曾婧初一聽見這個訊息,整個人脫力下滑。她的記憶依舊停留在與陳林的最後一面,那時5月31日的上午,母女倆彼時已經10多天沒有見到陳林了。陳林匆匆趕來,他消瘦了不少,一家人興奮地聊著天,說話間他便掏出了幾盒營養品,託她帶給父母。
沒說上幾句話,陳林便要歸隊,望著丈夫離去的身影,曾婧縱是萬般不捨,也想不到這是夫妻倆最後一面。
曾婧大聲叮囑道:“千萬要注意安全啊。”1歲多的女兒見爸爸馬上就要離去,連忙呼喊道:“爸爸,你快回來呀,明天我要過兒童節了。”陳林聽聞便回頭笑答,操著一口四川方言:“要得,回來給你買一個漂亮的大蛋糕。”
然而,從來說一不二的好丈夫、好爸爸陳林,此次卻食言了。
生命盡頭盼兒歸:“兒子,爸爸陪你來了。”
他們叫他,犧牲烈士,救災英雄。知道這個悲痛訊息時,陳協貴正在理髮,並與來訪人員約定一個小時後相見。老人知道,家鄉的領導明天將到成都看望他,需要修飾一二,顯得莊重一點。
陳協貴18歲時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原株洲航校,畢業工作不久,又遠赴內蒙古,隨即響應國家支援邊疆建設的號召,支邊期滿回到株洲,一直在市供銷機械廠工作。陳協貴一直對兒子很嚴厲,有時望一眼兒子沉默的側臉,他也不禁想到:自己是不是太嚴了,把孩子逼啞了。
陳協貴一直要求陳林成長為一個正直、善良、有理想、有抱負的人,同時,在培養陳林的過程中,暗悄悄將自己的航天夢寄託在兒子身上。陳林順利考入北京陸軍航空兵學院,陳林在成都成家立業,服役,因此陳協貴兩夫妻也從湖南株洲來到了成都。
但因為工作性質和本身性格,陳協貴和陳林兩父子之間說話交流的時間越來越少。陳協貴有時會和妻子抱怨:這是“代溝”?自從陳林長大以後,陳協貴倒成了那個時而抱怨兒子工作忙的人,接到陳林犧牲的訊息時,他滿心都是“完了”。
但他身為一個喪子的父親,一個丈夫,他不能倒下。陳林的母親劉建修在成都鳳凰山機場,看見覆蓋著鮮紅色黨旗的陳林的靈柩被抬下飛機,她禁不住這個悲痛的慘訊,幾度暈了過去。
確認陳林遇難後,劉建修對生活完全失去了信心,只想一死了之。陳協貴只好忍住驚痛,鼓勵老闆:“我們要堅強面對現實,我們還有孫女呢!你要是真的愛兒子,就好好活著替兒子把孫女帶好。”
陳林是兩夫妻的獨子,傾注了老兩口半生的心血,陳協貴在兒子犧牲後的多年裡,總有一種“奢望的錯覺”——陳林還會回來的吧?沒等他沉浸在這種幻想中片刻,老伴默默抹淚的側影便會將他刺痛,隨即清醒。
他的兒子,不愛說話,但他知道父母身體不好,只要聽到有什麼“特效藥”,一定會買回家,讓父母服用;部隊補助給他的營養品,每每自己剩下來,帶回家給父親母親,誰說嘴上不說就是不孝順?
在沉重的精神壓力之下,陳林犧牲的第三年,陳協貴病倒了。最後一次給陳林掃墓時,這個強裝平靜了三年的老人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兒子,這是爸爸最後一次來看你了,爸媽真是太想你了!好想,好想,好想你啊!有時間,能給爸媽託個夢嗎?雯雯,你的女兒天天哭著想爸爸,我們都很想你,你聽見了嗎?”
久病難醫?陳協貴何嘗不是悲傷過度?他人生的最後半個月是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度過的,曾婧走進病房,在旁看護的親友立馬說道:“您兒媳婦來看您了。”陳協貴立馬有了片刻清醒:“兒子也一起回來了嗎?”一聽到陳協貴提起陳林,一屋子的人忍不住熱淚盈眶。
2011年,陳林犧牲後的第三年,生前對他最嚴厲的老父親,悲痛過度逝世。陳協貴臨終前,還拼命伸著瘦弱乾枯的雙臂,用最後一絲氣力說道:“兒子,爸爸陪你來了!”
2020年五一期間,曾婧來到湖南革命陵園,為逝去4000多天的陳林掃墓。每一個他們相遇的五一,曾婧都會將自己寫好的“兩地書”祭到陳林墳上。黑色的墓碑上鑲嵌著英氣逼人的陳林,28歲的他,背後是藍天白雲,以及他深愛著的直升飛機。
2021年,陳林和曾婧的女兒已經14歲了,當年蹣跚學步的小丫頭,長成了大姑娘,她跟著母親,來到父親墓前,給自己最可敬也最可愛的父親獻上鮮花,看著父親的照片,輕聲細語的告訴父親自己的生活和學習狀況,以及,對父親不盡的思念。
2022年的新春,曾婧和婆婆以及女兒一起度過,她們這些年走過了很多山川大海,體會了很多不一樣的風情,只是,陳林不在了,但陳林的精神,始終陪伴在她們左右。
參考文獻:
- 《飛向大山的雄鷹》
- 《英雄們從此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