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八大胡同裡,與賽金花齊名的名妓還有一位,她叫小鳳仙。因蔡鍔大將軍的出現,使得小鳳仙的名聲大振,又因諸多關於小鳳仙影視劇的上演,使她的故事一直流傳至今。
民國元年(1912年),中華民國參、眾兩院成立,開會於北京,民選代議士,此為破天荒的事。國家一切內政外交,須經國會議員決議,特任官之任免,須經國會之同意。其職權之大,地位之高蓋可想見。這班議員先生們,有官僚、學者,有革命偉人,形形色色,濟濟一堂。一旦身入都門,聲價十倍,使得大小政客依草附木者如麻。京中八百議員及政要,閒暇之餘,出入於八大衚衕,使許多妓院常常掛出“客滿”的牌子。當時的國家政事幾乎無不以八大胡同的妓院為接洽醞釀之地,由此八大胡同車水龍馬,絡驛不絕,盛況空前。
“八大胡同”是老北京花街柳巷的代稱。當時的一首打油詩曰:
八大胡同自古名,陝西百順石頭城。
韓家潭畔絃歌雜,王廣斜街燈火明。
萬佛寺前車輻輳,二條營外路縱橫。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胭脂衚衕)。
前門外,白天是大柵欄的天下,晚上是八大胡同的天下。大柵欄一帶,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賣大力丸的,拉皮條的,賣香菸的,拉黃包車的,說書賣唱的,打把式賣藝的紛至沓來。而妓院區的八大胡同其實不只八條衚衕,這種地方還很多,如朱茅衚衕、朱家衚衕等等。興盛時期的八大胡同,以妓業為生者有四五千人。每當夜幕降臨,各院門口掛起大紅燈籠,妓女們便活躍起來,臉塗胭脂、白粉口紅,站在門口拉客,淫蕩之聲不絕於耳。
關於小鳳仙的身世,歷來傳說不一,確切的記載是小鳳仙1900年8月生於杭州,原名朱筱鳳,偏房所生,後改名為張鳳雲、張洗非。小鳳仙原籍浙江錢塘,父親是沒落的滿族八旗武官,因故被解職。小鳳仙的幼年時期,生活在一個日趨貧困、冷漠的家庭中。有人說她先是被後母賣到妓院,然後,一賣再賣,賣到北京來,也有人說她自幼愛好唱戲,拜戲班裡的一位姓胡的老闆學戲,便偷偷地跑出了家,跟著胡老闆走南闖北,練就了一副金嗓子。戰亂之時,戲班子解散,胡老闆帶著她四處流浪,沿街賣唱為生,最後流落到了北京城。胡老闆實在混不下去了,暗中把她賣到了八大胡同裡,雙方有合同,掙來的錢和妓院四六分成,到期可以把人從妓院贖出來。不管怎麼說,小鳳仙的身世浮沉,命運多舛是事實,而且象風飄柳絮一般,被賣到北京的八大胡同裡的雲吉班。
雲吉班是高等妓院,妓女個個都是青春韶華,有的是蘭心惠質,有的是芳心荷淨,有的明眸善笑,有的憑眉傳語,有的眷妝倚鏡……而小鳳仙膚色極白,瓜子臉上長著一雙丹鳳眼,一張彎彎的小翹嘴更是風情超群。她粗通文墨,經過妓院的訓練,吟詩繪畫,舞文弄墨,多才多藝,也學會了京戲。她住在八大胡同陝西巷中段的雲吉班,這裡門面不大,院子卻很深。院子裡陽光燦爛,花草繁盛,後面的房子是一個個的精緻的“接客”房間,雕鏤掛絡,綠窗紅床,香豔誘人。
蔡鍔住在西城的棉花衚衕,整日價無所事事,百般無聊之際,便常常化裝成商人的模樣客串八大胡同,找妓女去尋歡作樂,用一時身體之快感排遣內心鬱悶。一天,蔡鍔來到雲吉班,遇見了小鳳仙,和小鳳仙一見如故。蔡鍔稱讚小鳳仙:鳳味獨一無二。小鳳仙瞅了瞅他說:“你不像個商人,定是個不凡之人。”蔡鍔反問:“京城乃繁盛之地,遊客眾多,王公大臣、公子王孫、名士才子不知凡幾,我貴不及人,你怎麼就說我定是不凡之人呢?”二人說笑間入房行事。然後喝茶閒聊,格外親近,正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小鳳仙沒有看走眼,這蔡鍔正是雲南都督,是力倡共和的民黨要人。二次革命時,蔡鍔聯合黔、桂等省反袁,為袁世凱所忌。一心復辟帝制的袁世凱對蔡鍔很不放心,使出陰招,託言磋商政事,將蔡都督召入北京,實是調虎離山,以防其變。同時,令黔督唐繼堯兼署雲南,還免了湖南都督譚延闓、福建都督孫道仁之職,因他倆曾附和過獨立。
高山流水知音情
蔡鍔來到北京,便與袁世凱開始了“鬥法”。蔡、袁二人,一個清俊儒雅,一個粗壯雄武;一個勁氣內斂,一個虎視揚威。這兩個強勢男人在心智較量中,因了一位風塵女子的介入而演繹出一段令人津津樂道的故事。
蔡鍔住在北棉花衚衕66號院。這個宅院原先是天津大鹽商何仲璟的產業,此人和袁世凱是兒女親家。姓何的死後,這個院子空著,就租給了蔡鍔。當時,蔡將軍一直和南方反袁勢力保持著聯絡,袁世凱也一直在他家門前佈署著密探進行監視。袁每日召見蔡鍔於府中,表面上優禮有加。而蔡鍔亦有防備,每與老袁晤談則自斂鋒芒,但袁亦洞破其偽,對左右說:“我豈能被他矇蔽?”
袁世凱予蔡鍔以重任,先是高等軍事顧問,又兼政治會議議員,還有什麼約法議員、將軍府將軍、全國經界局督辦等。蔡鍔是有任即受,既不推辭亦不欣喜,令袁捉摸不透。袁決定直接試探蔡鍔對帝制的看法。一天,袁又召蔡鍔入府,語及帝制,蔡鍔起而答曰:“我初意是贊成共和,當時我僻處西南一隅,遠離京城,處處是民黨勢力,實乃不得已而為之,想必元首諒解。”袁聽了拈鬚微笑。在場的籌安會頭目楊度說:“你既贊成帝制,就應該向上頭請願擁戴,何不也在這擁戴書上籤上你的大名?”說著將筆遞入蔡鍔手中。
蔡鍔道:“我在總統面前已經請願過了,你何必再多此一舉呢?”他笑了笑又說,“我一介武夫,不像諸君文雅,一面歌功頌德,一面憂讒畏譏,反被人家笑做女兒腔。”
楊度笑道:“你不喜這女兒腔,為何也眷戀小鳳仙呢?哈哈……”
帝制派對蔡鍔仍不放心,日日監視其行蹤。恰在這時,北京派人查抄南京文書處時,發現了二次革命時有關蔡鍔的密電文書。袁即令軍法處到蔡宅搜查,結果毫無所獲。由此,時懷不安的蔡鍔,愈加感到自己的處境危險。
一天傍晚,蔡鍔來到小鳳仙所在的雲吉班,對鳳仙說有貴客來此喝酒,囑其準備酒席。鴇母等人即做準備。不多時,外面已有車馬聲,只聽一人朗聲道:“松坡(蔡鍔字),真乃君子啊,說請客就請客!”原來帝制派頭目梁士詒、楊度、胡瑛、阮忠樞都已到來。剛一就座,楊度就盯著小鳳仙從頭看到腳。蔡鍔在一旁譏道:“看清了,勿累了眼!”
這時龜奴呈上局票。客人便把喜歡的妓名寫在票上。小鳳仙帶著笑意各斟一杯“狀元紅”酒。一會兒門簾一響,走進一幫粉頭,花枝招展,脂馥粉香,對號入座,大家摟著妓女喝起酒來直至夜半方休。小鳳仙留蔡鍔過夜。她躺在床上,撫摸著蔡鍔說:“你怎麼能給這幫人在一起!”蔡鍔道:“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前幾日軍法處還抄了我的家。要是離開吧,袁世凱的密探跟得緊,難以脫身,弄不好反倒讓他們看出破綻來,唉!再說,還有家眷也是個牽累!”
小鳳仙聽了這番話,心裡很不是滋味。她不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從妓以來,像這樣的男人她還是第一次碰到,他那麼英俊、瀟灑、儒雅。她把蔡鍔已經當成了知己,視同親人。眼下看到蔡鍔愁苦,她不斷地安慰他,還幫他出了個好主意,蔡鍔點頭照辦。
蒞晨,蔡鍔至總統府,總統尚未起床。蔡鍔作懊喪狀,對侍官說:“倘總統起,就給我打電話!”說完乃去。袁寢起,聞蔡鍔來而復去,乃令給蔡鍔打電話。蔡鍔回稱正與夫人打架。袁派朱啟鈐速去勸解。朱到蔡鍔宅,見蔡鍔握拳痛罵,劉夫人披髮臥地,滿臉淚痕。蔡鍔見朱到來更是兇惡:“可氣!我不過去了幾次雲吉班,可她竟動起武來,你看她摔的傢什!”說著又要去打架。
朱啟鈐慌忙攔住:“松坡!你冷醒些,夫妻吵嘴何鬥成這樣?”又語婢女道:“快扶起你太太進屋!”劉夫人邊進屋邊哭訴。
朱勸道:“蔡夫人,你也少說兩句吧!”又轉身責備蔡鍔道,“事情何以鬧成這樣!我看不如讓夫人先回趟孃家。你看這事鬧的!松坡,總統還等你進府呢!”
其實,蔡鍔與劉夫人的鬥氣是小鳳仙叫蔡鍔演的“戲”,有意做給別人看的,以便給家眷南歸製造藉口。幾天後,蔡鍔安排母親和兩位夫人回籍。此時潘夫人身懷六甲,正好回孃家生育。老母不習慣京城生活,要回鄉下住,當然要由劉夫人陪護,幾個孩子也一同離去。
蔡鍔送走家眷後心裡寬鬆了許多,他去陝西巷雲吉班找小鳳仙聊聊。他似乎對小鳳仙產生了一些眷戀之情,纏綿廝磨之中把她當成了紅顏知己。小鳳仙時年17歲,漸漸地生出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愫來。她把蔡鍔當成了自己的依靠和希望,願意為他付出一切。這天晚上,小鳳仙含情脈脈,依偎在他寬大的胸懷裡。蔡鍔低聲道:“我必須得走了!”小鳳仙聽了內心充滿著矛盾。她實在不願蔡鍔離開,但看到他身陷險惡的處境,尤其是尾隨而來的偵探,又希望他早些脫離這是非之地。過了一會兒,小鳳仙溫語說道:“後天是掌班的生日,那時往來的人很多,是個好機會,我願捨棄性命幫助你離開!”蔡鍔被她的真情所感動,說:“不用了,我已經向總統請了病假,去日本看喉病,老袁業已批准,不日即可啟程了。”
1915年12月1日,蔡鍔以看病為名,經天津到日本,再折回上海,轉道香港、越南、廣西,於12月潛回雲南。他與唐繼堯、李烈鈞等在昆明通電全國,宣佈雲南獨立,反對帝制,誓師討袁,從而引發全國性的“護國運動”。袁世凱被迫取消帝制,鬱病交加,於1916年6月6日死去。1916年8月,被譽為“一戎衣而天下定”的蔡鍔去日本治病。11月8日,蔡鍔因痢疾久治無效,在日本東京福岡大學不幸逝世。這位為共和立下卓越功勳的革命者,像天上一顆耀眼的流星劃過天空,走完了他光輝而短暫的一生,終年34歲。蔡鍔病逝的噩耗傳到國內,舉國哀痛。12月9日,蔡鍔靈柩從日本海運抵上海黃浦碼頭。承辦喪事的四川商公所同仁立刻登輪致祭。祭畢,由白衣槓夫16名用轆轤吊索將棺木徐徐下至碼頭,再裝上炮車。法國捕房的軍樂隊中國樂隊奏起哀樂,中西軍警一律舉槍致敬,車隊徐徐出發。柩車前有汽車、馬隊開道。南洋商學校師生舉素帳橫幅,上書“恢復共和第一偉人”,復旦公學童子軍、青年會童子軍揹負花圈,其他十幾所學校千餘人組織執香佇列,遺像亭、總統命令亭、勳章亭等均飾滿鮮花,海軍水兵隊有艦長親自帶領,步兵營、警衛隊中,有孫中山、唐紹儀等肅穆而行。柩車後又有馬隊護衛,馬車、汽車一百多輛相隨。沿途大小商店一律下半旗。數不清的路祭者設案擺供,焚紙燃香,表達著敬重和哀悼之情。蔡鍔病逝的噩耗傳到國內,舉國哀痛。12月9日,蔡鍔靈柩從日本海運抵上海黃浦碼頭。承辦喪事的四川商公所同仁立刻登輪致祭。祭畢,由白衣槓夫16名用轆轤吊索將棺木徐徐下至碼頭,再裝上炮車。法國捕房的軍樂隊中國樂隊奏起哀樂,中西軍警一律舉槍致敬,車隊徐徐出發。柩車前有汽車、馬隊開道。南洋商學校師生舉素帳橫幅,上書“恢復共和第一偉人”;復旦公學童子軍、青年會童子軍揹負花圈;其他十幾所學校千餘人組織執香佇列,遺像亭、總統命令亭、勳章亭等均飾滿鮮花,海軍水兵隊有艦長親自帶領,步兵營、警衛隊中,有孫中山、唐紹儀等肅穆而行。柩車後又有馬隊護衛,馬車、汽車一百多輛相隨。沿途大小商店一律下半旗。數不清的路祭者設案擺供,焚紙燃香,表達著敬重和哀悼之情。1917年4月12日,蔡鍔逝世半年後,其靈柩歸葬老家湖南長沙嶽麓山,民國政府為他舉行了國葬。蔡鍔成為民國以來“國葬第一人”。
小鳳仙自從結識蔡鍔後,她心中曾燃起脫籍為良的希望,而蔡鍔亦向她表示過此意。孰料蔡鍔短壽,小鳳仙亦是這般命苦。蔡鍔逝世後,全國各地舉行哀悼活動。北京在中山公園內舉辦追悼大會時,小鳳仙出現了。她身著藍布大褂,表情凝重,緩緩走上臺前,向遺像鞠躬,留下輓聯,悄然而去。當有人指稱“那不是小鳳仙嗎!”她已經走遠了。她託人撰寫的輓聯是:
九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憐他憂患餘生,萍水相逢成一夢。
十八載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這是小鳳仙的歸宿。
蔡鍔死後,小鳳仙不知所蹤。直到幾十年後,在瀋陽一間破舊的平房裡,有人發現了她。已近半百的她,身材矮胖,穿戴普通,儼然一市民小百姓。小鳳仙時常到市區裡的說書館聽聽評書,有位叫李振海的喪妻男人也特別愛聽評書。二人相識,情投意合,於1949年結婚。剛進門的小鳳仙立刻成了4個孩子的母親。孩子們中長子李有才已經20多歲,也參加了工作,很少回家。小女兒李桂蘭十多歲。孩子們覺得這個繼母與周圍的女人有著那麼多的不同。李桂蘭回憶說,繼母很喜愛孩子,視同己出。她愛美,整潔,不愛幹活。剛建國的時候,大家都穿得很土氣,可是她特別愛穿旗袍,而且在旗袍一側彆著一個小手帕。
1951年,京劇藝術大師梅蘭芳率團到朝鮮戰場為志願軍演出,路過瀋陽時為當地群眾演出演出。小鳳仙聽說他的到來,就給梅蘭芳寫了一封信,問他是否還記得自己,希望能夠見他一面。梅蘭芳收到信,非常吃驚,因為自從小鳳仙離開北京,幾十年來銷聲匿跡,誰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沒想到她居然跑到了瀋陽!梅蘭芳住在東北人民政府交際處的招待所,他約小鳳仙見了一面。據說,那一天,小鳳仙穿上最好的衣服,還帶上女兒李桂蘭,一起去見梅蘭芳。梅先生對她很客氣。她向梅蘭芳訴說了自己的難處。在過去的年代裡,名伶、名妓都曾經是低人一等的人,而新中國建立之後,他們之間的地位有了很大不同。最後,梅蘭芳出面幫忙,為她在東北人民政府機關學校幼兒園謀了個保健員職位。
小鳳仙待人熱情,與鄰居們和睦相處,口碑很好。她隱姓埋名地生活著,無人知道她過去的經歷。晚年的她喜歡喝點白酒,愛乾淨,更喜歡聽戲。她有一個柳條箱,據說是當年住在八大胡同時,在前門大街的一家雜貨店裡買的,她就是帶著這隻柳條箱,決然地離開了八大胡同,離開了北京。閒暇時,她會開啟箱子,拿出一張照片細細看,看過去的歲月,看自己的青春,看一去不返的亂世傳奇。若別人問“相片上身著戎裝的是你什麼人?”她則幸福地一笑:“一個朋友!”
蔡將軍的形象給她許多精神慰藉和寄託,她是捧著蔡將軍的照片度過餘生的。她對如煙的愛情是那麼刻骨銘心!紅顏已老,韶華難留,一晃到了珠落玉碎、蕙怨蘭愁的地步,她禁不住潸然淚下。1954年春,小鳳仙突發腦溢血而死,走完了她傳奇的一生。在她最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患病的她大小便都不能自理,陪伴她的是李有才的妻子佟桂英。小鳳仙死後,丈夫李振海把她最喜歡的照片放進棺材裡和她一起埋葬,其他的都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