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你吸不吸菸?”毛主席問鄭洞國。鄭洞國回答說吸。煙當時就放在茶几上,鄭洞國拿出一支正欲點燃,毛主席起身為他擦著了一根火柴,就在那一瞬間,鄭洞國感受到共產黨與國民黨不大一樣。
“我不忍心拋棄部屬,只有以死報命”
鄭洞國出生於1903年,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生。參加過北伐戰爭、抗日戰爭,後來被蔣介石任命為東北“剿總”副司令,於1948年在長春投誠。
鄭洞國擔任國民黨第一東北“剿總”副司令時,奉命率領10萬大軍死守東北名城長春。然而當時蔣家王朝已走向全面崩潰,東北敗局已定。
尤其在解放軍攻克錦州後,一舉切斷了幾十萬國民黨軍隊退往關內的陸上通道,在此情形之下,困守長春的10萬守軍渴望前程,這迫使鄭洞國不得不作出最後時刻的抉擇。
就在錦州被攻陷前後,蔣介石曾先後兩次空投命令,而且措辭一次比一次嚴厲,催促鄭洞國率部突圍,可長春早已被解放軍包圍多時,此時只能靠空投物資苟延殘喘。
鄭洞國對等待救援並不抱希望,曾試圖向瀋陽突圍,可此時的國軍部隊只有激烈的炮火,並無衝鋒的體力。眼看突圍已無可能,鄭洞國把新七軍軍長李鳴和第六十軍曾澤生等人叫到一起開會。
沒多久,曾澤生與解放軍取得聯絡,正式做出率部起義的決定,並派人給鄭洞國送去一封信,勸他一起行動,鄭洞國則十分頑固地對送信的人說:“請你轉告曾軍長,他要起義這是他的事,請他自己考慮就好,要我同他一路,我不能幹!”
鄭洞國雖然一開始不願意起義投誠,但卻並沒有把事情做絕。當接應突圍的轟炸機發現城東有部隊向城外運動,要求立即轟炸時,鄭洞國出面進行了勸阻:“算了,他們過去都是自己人,再說現在轟炸早就沒有意義了,只不過是讓老百姓遭殃罷了,不要轟炸了。”
新七軍參謀長來到司令部,告訴鄭洞國新七軍官兵已經決定放下武器。鄭洞國對這一訊息並不驚訝,但仍然拒絕同他們一起參加。
在黃埔軍校的時候,鄭洞國與周總理有師生情誼。如今,蔣介石下令鄭洞國死守長春,而周總理則在他深陷絕境之時致信一封,在信中對鄭洞國陳明形勢,曉以大義:
洞國兄鑑:
欣聞曾澤生軍長已率部起義,兄亦在考慮中。目前,全國勝負之局已定。遠者不論,濟南、錦州相繼解放,二十萬大軍全部覆沒。王耀武、範漢傑先後被俘,吳化文、曾澤生相繼起義,即足證明人民解放軍必將取得全國勝利已無疑義。兄今孤處危城,人心士氣久已離背,蔣介石縱數令兄部突圍,但已遭解放軍重重包圍,何能逃脫。曾軍長此次舉義,已為兄開一為人民立功自贖之門。屆此禍福榮辱決於俄頃之際,兄宜回念當年黃埔之革命初衷,毅然重舉反帝反封建大旗,率領長春全部守軍,宣佈反帝反蔣,反對國民黨反動統治,贊成土地改革,加入人民解放軍行列,則我敢保證中國人民解放軍必將依照中國共產黨的寬大政策,不咎既往,歡迎兄部起義,並照曾軍長及其所部同等待遇。時機緊迫,顧念舊誼,特電促下決心。望與我前線蕭勁光、蕭華兩將軍進行接洽,不使吳化文、曾澤生兩將軍專美於前也。
周恩來
十月十八日
周總理的這封信件當時是以電報轉到前線的,但由於城內戰亂,並未及時送到鄭洞國手中,他是在長春和平解放之後才得知此事的,事後也由衷感謝老師對他的這份關懷。
在山窮水盡,突圍和等待救援均無可能之時,鄭洞國開始料理“後事”,他向東北“剿總”做了情況彙報,杜聿明在回電稱他已向蔣介石請示接他出去,詢問有無降落地點。
對此,鄭洞國只有一句話:“來不及了,而且我也不忍心拋棄部屬自己離開,只有以死報命。”
就在鄭洞國準備“以死報命”之時,門衛衛士衝進屋內死死將他抱住,兵團副參謀長隨後趕到,流著淚說:“現在事情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請您馬上下去主持大計。”說完,幾名衛士攙著鄭洞國走到了樓下。
一眼望去,一樓大廳已經站滿了解放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鄭洞國的身上。一時間,鄭洞國心頭被感動、不忍、無奈等多種複雜的情緒充斥著,別無選擇的他最終同意放下武器。
當鄭洞國放下武器率部出城途中,碰巧遇到了東北野戰軍第一兵團司令員肖勁光和政委肖華。當晚,肖勁光和肖華在兵團司令部宴請了鄭洞國,吃飯的時候不停往他碗裡夾菜,可鄭洞國看起來心情沮喪,也不願意多交流。
酒過三巡之後,鄭洞國才沉聲說道:“我在國民黨裡搞了二十幾年,現在失敗了,當然聽憑處置;至於我部下的官兵,如果他們有希望回家的,希望你們能讓他們回去。”
鄭洞國思想頑固,起義投誠之後,他心中始終有個疙瘩,堅持不肯做任何有損“黨國”的事情,並在談話中提出幾個要求:他不願意去廣播、登報,也不願意參加公開宴會,只希望能夠解甲歸田,安心做個老百姓。
緊接著,肖華委婉地向鄭洞國提出建議,詢問他是否願意到解放軍的後方哈爾濱去看看,去那裡休息,或者學習一段時間。鄭洞國表示同意,他也想借這個機會好好看看,共產黨的天下究竟是什麼樣子。
鄭洞國始終不解,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能夠使共產黨在這場角逐中得人心、打勝仗,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開心中的這個困惑。
因為是抗日名將,加上鄭洞國在關鍵時刻起義投誠的決定,解放軍給予了他特殊的禮遇,安排他到哈爾濱解放區去學習和參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鄭洞國說:“我那時認識上開始有了一些改變,老實說,儘管表面上還想保持‘中立’,實際上卻已經頑而不固了。”
剛開始住在哈爾濱的時候,除了看報,鄭洞國什麼書都不想讀,也讀不進去,等心境好一些後,他內心的困惑越來越多,比如說共產黨為什麼能成功?國民黨為什麼會失敗?可這些問題是不能在書上找到答案的,於是看書的願望油然而生,他主動提出要閱讀毛主席著作的要求,那部東北版的《毛澤東選集》,鄭洞國到後來始終還儲存著。
“原來我鄭洞國被蔣介石耍了”
那段時間,鄭洞國閱讀了許多毛主席的著作,思想漸漸發生了轉變:“原來我鄭洞國被老蔣耍了,我走錯了路,還差一點掉進深淵,我違背了當年進黃埔的革命初衷,我好糊塗啊!”
即便如此,可“一臣不事二主”的封建頑固觀念仍然在鄭洞國心裡根深蒂固,內心矛盾痛苦的他多次自問究竟該何去何從,最終因為心病而導致身體不適。
1950年夏天,中央同意讓鄭洞國由東北出發去上海治病。途經北京時,周總理在家宴請了鄭洞國,鄭洞國沒有想到,周總理在日理萬機之餘,竟還記掛著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學生。
鄭洞國剛走進客廳,周總理就快步迎上握住了他的手,坦誠而又熱情地注視著他說:“歡迎你,我們很久沒見了,難得有這個機會啊!”
這次見面,鄭洞國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他激動而又愧疚地表示:“總理,我過去幾十年忘記了您的教誨,您在長春解放前夕親自寫信給我,我那時雖未收到,可您胸懷廣闊,我實在有負您的厚望。”
周總理連忙擺手說道:“過去的事咱們就不提了,你現在不是過來了嗎?今後我們都要為人民做點事嘛!”見鄭洞國依舊沒有明確表態,周總理明白他思想疙瘩還未解開,便又詢問起他的身體和家庭狀況。
鄭洞國精神不振,頹喪著說:“說來慚愧,學生身上一沒有教養,二沒有別的長處,現在人老了,我打算以後回家種地去!”這時,在一旁作陪的李奇中說:“好哇,你在老師面前也敢稱老?”說完,大家都笑了起來。
周總理聽後則說:“洞國,你現在還沒有50歲吧,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為人民工作。現在我們國家建設剛剛開始,百廢待興,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去做,等你養好身體,歡迎你隨時回來參加工作。”
周總理在話裡留足了餘地,鄭洞國聽著不禁熱淚盈眶,感慨共產黨的胸襟和真誠的待人態度。他開始覺得,自己過去頑固地愚忠於一個早被人民唾棄了的政權,實在是狹隘。
鄭洞國向周總理表明,他先回上海養病,病好後一切聽從安排。
養病期間,鄭洞國被祖國蒸蒸日上的新氣象所觸動,準備在春節期間再到北京看看。周總理得知這件事後,很快給鄭洞國發了電報,邀他來京。
1952年,鄭洞國應邀來到北京參加會議,並再一次受到周總理的接見和宴請。經過這次的交流,周總理看到鄭洞國思想進步很大,高興地握住鄭洞國的手鼓勵他:“洞國,你的思想又有了新的進步,這是值得慶賀的,你年紀比我年輕一些,完全可以多為人民服務嘛!”
這年7月,鄭洞國在周總理的關懷下舉家遷到北京,並且在水利部參事的職位上任職。後來,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全體會議上,在毛主席的提議下,鄭洞國又擔任國防委員會委員,開始參與國家機要工作。
得知這是毛主席親自提議的,鄭洞國心中的激動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他沒想到毛主席能這樣信任自己,迫切希望能有機會見毛主席一面。從那之後,鄭洞國跟著共產黨,更加堅定地走上了社會主義道路。
“鄭洞國,你的名字很響亮嘛”
1954年,在出任國防委員不久後,鄭洞國的心願終於實現了,他突然收到一張金字請帖,開啟請帖後,鄭洞國整個人都呆住了。毛主席說要在中南海的家中招待他,鄭洞國激動的一個晚上沒睡著。
因為失眠,鄭洞國第二天起床晚了,遲到了幾分鐘,等他去的時候賀龍和葉劍英等人已經到了,臉上因此有些掛不住。毛主席見到鄭洞國後,馬上迎了上來,親切地同他握手。
落座後,毛主席問鄭洞國抽不抽菸,鄭洞國馬上回答說抽,並順手從茶几上取出了一支香菸。就在這時,毛主席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火柴,站起身為鄭洞國點燃了香菸。
毛主席的這個舉動讓鄭洞國百感交集,他過去為蔣介石賣命幾十年,從未見他對自己的部下做過這些事情,而毛主席作為領袖卻是這樣的親切隨和,平易近人。佩服之餘,鄭洞國緊張的情緒一下就不見了。
緊接著,毛主席對鄭洞國說:“這下我就放心了,我們總算是坐在一條板凳上說話了,鄭洞國,你的名字很響亮嘛!你對人民是有功的。”
見毛主席這樣評價自己,鄭洞國愣了一下,馬上就站起了身子。毛主席揮手招呼他坐下,侃侃而談起來:“當時要不是你回電蔣介石,曾澤生的六十軍將被蔣介石飛機炸為平地啊!你說的對,轟炸是沒有意義的,蔣介石太絕情了,是不是?你是抗日名將,我們說話從來都是作數的,只要放下武器,我們一路歡迎,你現在還很年輕,還可以為中國人民做很多工作。”
談話間,毛主席又詢問了鄭洞國全家的生活情況,鄭洞國一一如實做了回答。得知鄭洞國剛剛與妻子離異,毛主席鼓勵他說:“人對生活要始終保持一種達觀的態度,不能因為一時的波折就灰心喪氣,只要一個人進取向上,就不用發愁重新獲得個人幸福。”
緊接著,毛主席又親切地對鄭洞國說:“你的家庭生活安排好了,還得為人民做點工作嘛!你今年才51歲,還很年輕喲!”當毛主席準確說出自己的歲數時,鄭洞國著實被驚了一跳,他沒有想到日理萬機的毛主席居然會記得自己多少歲,內心不禁湧起一股暖流。
談著談著,談話氛圍跟著輕鬆了許多,鄭洞國的心病也徹底治癒了,他一時高興得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脫口問了一個不是很得體的問題:“你的馬列主義為什麼學得那麼好?”
聽罷,毛主席爽朗地笑出了聲,回答說:“我也不是生下來就什麼都知道的聖人,我也是在向社會和群眾學習的過程中走上革命道路的。我當年在接受馬列主義後,就覺得自己是個革命者了,哪知道後來一去煤礦和工人打交道,工人不買賬,因為我還是那副‘學生臉’‘先生樣’,也不知道怎麼做工人的工作,所以工人和我有距離。我考慮了很久才明白,人的思想是發展的,立場也是可以轉變的。主要立場轉變了,然後自覺地放下架子,拜人民做他的老師,這就靈了,那時學馬列主義就容易學好。”
鄭洞國心裡明白,雖然毛主席沒有明說,但他知道毛主席這是在以自己的經歷和體會,鼓勵自己進一步轉變立場,可以說毛主席的這番話影響了鄭洞國的後半生,從那以後,他開始更加認真地學習,努力改造世界觀,在共產黨的領導下堅定地走上了愛國的革命道路。
多年以後,當和友人說起時,鄭洞國即興賦詩一首:“往事如煙不再留,和風春雨潤心頭。願將餘生獻人民,光明道上跟黨走。”
晚年的鄭洞國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海峽兩岸的和平統一大業上,積極聯絡自己在臺灣和國外的故舊,把大陸真實的情況和政策介紹給他們,幫助他們消除顧慮,增進對大陸的瞭解。
一直到鄭洞國病重住院以後,也沒有停止這個工作,他多次會見了來自臺灣和海外的昔日同學、同事和部屬們,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1991年1月27日凌晨,鄭洞國在北京病逝,享年88歲。臨終前他說:“我現在對國事,對家事都沒有遺憾,只可惜沒能看到祖國統一。將來國家統一了,國民革命就算徹底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