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水滸傳》,看到宋江怒殺閻婆惜時,很為宋江不值,覺得閻婆惜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又貪心不足,想要利用晁蓋的信威脅宋江,宋江被逼無奈才殺了她。
所有的一切,都是閻婆惜的錯。
再次看《水滸傳》,細細地讀宋江怒殺閻婆惜那一回,發現貌似是閻婆惜的錯,實際上一切根源都在宋江身上。他先算計了閻婆惜,想要不動聲色地甩了她,沒想到陰差陽錯,自己的短處被閻婆惜拿捏住,為了自保殺了閻婆惜。
宋江納了閻婆惜,沒半月之間,打扮得閻婆惜滿頭珠翠,遍體金玉。宋江又過幾日,連那婆子也有若干頭面衣服,端的養的婆惜豐衣足食。
這說明開始時,宋江很喜歡閻婆惜,所以把她打扮得滿頭珠翠,愛屋及烏,連閻婆都體面起來。實際上,初時宋江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向後漸漸來得慢了。
為什麼初時兩個人濃情蜜意,後來去閻婆惜那裡越來越少呢?小說中描寫:
宋江是個好漢,只愛學使槍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這閻婆惜水也似後生,況兼十八九歲,正在妙齡之際,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這理由貌似合理,實際上全是替宋江遮掩,既然不中女色,為什麼初時夜夜與婆惜在一起?後面”宋江不中那婆娘意“這句話才是重點,暗指宋江與閻婆惜兩個人不和諧。
宋江面對閻婆惜時,力不從心,加上後來閻婆惜和張文遠搭上之後,打得火塊一般熱,亦且這張三又是慣會弄此事的,愈發證明了這一點,所以宋江”向後漸漸來得慢了“。
宋江想要不動聲色地甩了閻婆惜,又能顧及自己的顏面,這才帶張文遠來閻婆惜家吃酒,小說趁勢描寫了張文遠和閻婆惜的品性,以及兩個人眉來眼去的過程。
這張文遠卻是宋江的同房押司,那廝喚做小張三,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平昔只愛去三瓦兩舍,飄蓬浮蕩,學得一身風流俊俏,更兼品竹彈絲,無有不會。這婆惜是個酒色娼妓,一見張三,心裡便喜,倒有意看上他。那張三見這婆惜有意,以目送情。
看到這裡,有沒有覺得宋江很像撮合武大郎媳婦和西門慶的王婆子,只不過宋江更勝一籌,人家是不動聲色就把這兩個人撮合在一起,然後成功脫身。
這裡說宋江算計了閻婆惜和張文遠是有理由的,因為宋江看人很準,做事也很周全。
他放了晁蓋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無論是何觀察,還是頂頭上司、同事,都沒有一個人知道。劉唐拿著金銀和晁蓋的信來感謝他和朱仝、雷橫時,他自己不收銀錢,也不讓給朱仝和雷橫,他是這麼說的:
朱仝那人也有些傢俬,不用與他,我自與他說知人情便了。雷橫這人,又不知我報與保正,況兼這人貪賭,倘或將些出去賭時,他便惹出事來,不當穩便,金子切不可與他。
這說明他慮事周全,絕對不節外生枝,並且很瞭解朱仝和雷橫,這兩個人都是都頭,他都這麼瞭解,何況是與他同房押司張文遠呢,他是絕對了解。
他既然瞭解張文遠的品性,還把這麼一個經常出入勾欄瓦舍的人請到家裡,這不是拱手送一個情人給耐不住寂寞的閻婆惜嗎?
既然閻婆惜與張三在一起是宋江促成的,所以他知道後,並不生氣,而是順水推舟似的再不上門了,小說中這樣描寫:
那張三和這婆惜,如膠似漆,夜去明來。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卻有些風聲吹在宋江耳朵裡。宋江半信不信,自肚裡尋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他若無心戀我,我沒來由惹氣做甚麼。我只不上門便了。”自此有個月不去。閻婆累使人來請,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門去。
這裡的描寫也是貌似合理,實則亂扯。
宋江是什麼人?
江湖上人稱”及時雨“,那是英雄,是豪傑。
這樣的人,極重面子,說重一點,臉面比生命都重要。
現在人家欺負到頭上了,生生地給你戴一頂綠帽子,他卻一點都不惱,而是以”閻婆惜不是父母匹配的妻室“當理由,就算了。這可不是是不是自己的妻室的人這麼簡單,而是自己的東西生生被人搶了,被人打臉了,還裝做不知道,一聲不吭,想要稀裡糊塗地過去了,這不是英雄所為,這是孬種。
這一切,只能說明一點,宋江早就算計好了,所以對於閻婆惜和張文遠在一起,並不聲張,只有這樣才能保住自己無能的秘密,因為這個秘密比戴了一頂綠幅子更重要,更不能示於人。
只是宋江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閻婆會緊緊地抓住他不放。
閻婆惜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正熱戀著張文遠,恨不得宋江自此再也不要來了,她好和張三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可是閻婆看得很明白,愛情可以風花雪月,生活還得真金白銀。
張三雖然和閻婆惜打得火熱,兩個你情我願,但是他窮,能養活他自己就不錯了,根本養不了閻婆母女倆,從後面宋江的招文袋落到閻婆惜那裡,她看到後的反應,也能說明張三很窮。
黑三那廝吃喝不盡,忘了鑾帶在這裡。老孃且捉了,把來與張三系......正抖出那包金子和書來。這婆娘拿起來看時,燈下照見是黃黃的一條金子。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張三買物事吃。這幾日我見張三瘦了,我也正要買些東西和他將息”。
閻婆這樣歷盡滄桑的人,是很務實的,她才不管女兒是不是和張三打得火熱,她是一定在巴著宋江的,使人請宋江幾次不上門後,她親自出馬請宋江,這次宋江糾纏不過閻婆,只能來了。
宋江去了之後,無論閻婆如何勸解威逼,閻婆惜的心都在張三身上,還在心裡怨宋江擾了她和張三的相會,根本不搭理宋江,宋江自然也不會主動遷就閻婆惜,於是這本應該是小兩口的約會,變成了閻婆的單口相聲,全是她一會勸了這個,一會勸那個,從頭到尾閻婆惜和宋江兩個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閻婆說合了兩人一會,去準備酒席,生怕宋江趁機走了,把門鎖上,等她準備完畢,再一次上樓來,發現宋江只低著頭,閻婆惜也臉朝著別處。
三個人尷尬地吃了一會,閻婆再一次出去燙酒,上來時同樣發現兩個人,一個低著頭,一個臉朝別處。
這樣的情形,完全是徹底沒戲了,可是閻婆不甘心,她需要緊緊地抱住宋江這個長期飯票,於是死活讓他吃酒,不放他走。
中間,唐牛兒來找宋江,也被閻婆打了頓,罵走了,這樣一來,宋江徹底走不了了,只能睡在這裡,晚上睡覺的情形也很有意思,閻婆惜連衣服都沒脫,宋江也是胡亂睡了,兩個人依舊是沒說一句話。
這兩個人的情形,是沒有半點感情了,都想擺脫對方,只是閻婆還在想法算計宋江,可是沒有想到,她還沒算計成功,意外出現了。
宋江早上走得匆忙,把招文袋忘在閻婆惜處,那裡面有晁蓋給他的信,他還沒有來得及燒燬,如果被別人知道,那可是滅九族的大罪,於是他慌忙回來取。
宋江走後,閻婆惜已經看到招文袋了,看到晁蓋的信後,立馬打起算盤來,想要好好地算計宋江一把,小說中描寫:
好呀!我只道吊桶落在井裡,原來也有井落在吊桶裡。我正要和張三兩個做夫妻,單單隻多你這廝,今日也撞在我手裡。原來你和梁山泊強賊通同往來,送一百兩金子與你。且不要慌,老孃慢慢地消遣你!
當宋江回來要招文袋時,閻婆惜是獅子大開口,敲詐宋江,提了三個條件:
第一件,你可從今日便將原典我的文書來還我,再寫一紙任從我改嫁張三,並不敢再來爭執的文書。
第二件,我頭上帶的,我身上穿的,家裡使用的,雖都是你辦的,也委一紙文書,不許你日後來討。
第三件,有那梁山泊晁蓋送與你的一百兩金子,快把來與我,我便饒你這一場天字第一號官司,還你這招文袋裡的款狀。
前兩件宋江很爽快地就答應了,只是第三件,讓他為難,因為當時他並沒有收劉唐帶來的一百兩金子,而是讓他又帶回去了,但是閻婆惜根本不信。
宋江沒有辦法,只好說:”你也須知我是老實的人,不會說謊。你若不信,限我三日,我將傢俬變賣一百兩金子與你。你還了我招文袋。“
閻婆惜並不相信宋江的說辭,開始威脅他:”明朝到公廳上,你也說不曾有這金子?“。
宋江本來受了一晚上的氣,心裡堵得慌,被閻婆惜知道了晁蓋的事情又心驚膽戰,現在被閻婆惜一威脅,怒氣直起,那裡按捺得住,不談條件了,也不哄了,更不心平氣和地解決這件事情了,直接上來就搶。
一個死也不放手,一個死命地搶,兩個人就撕打在一起,小說中這樣描寫:
宋江狠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壓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搶在手裡。那婆娘見宋江搶刀在手,叫:“黑三郎殺人也!”只這一聲,提起宋江這個念頭來,那一肚皮氣正沒出處。婆惜卻叫第二聲時,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卻早刀落,去那婆惜嗓子上只一勒,鮮血飛出,那婦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復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
就這樣,閻婆惜花一樣年輕的生命就此隕落,宋江的大好前程也就此葬送,開始亡命天涯。
兩個人彼此算計,結果一個把自己的命算計沒了,一個把自己的前程算計沒了。
所以說,宋江怒殺閻婆惜,純粹是兩人互相算計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