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情繫列·星空下的通話之穆魚】
一、穆魚
0、
白天不懂夜的黑。
每個人都會經歷白天和黑夜,但是隻有在黑夜的時候,人們才會褪去浮華的表面,露出真實的自己,來承受與白天不同的心靈孤寂。
孤寂是什麼?不是孤單,不是寂寞,不是放縱。是靈魂迷失,是心頭空蕩,是缺乏愛與被愛。愛是原罪,無愛不幸福,無愛即是孤獨,無愛就是孤寂。
深夜裡的孤寂,很可怕。深夜裡的孤獨,很煎熬。
白天不懂夜的黑,愛不懂寂的悲。浮華背後是偽裝,孤寂背後是憂傷。
白天浮華,黑夜蒼白。
1、
流光交錯,霓虹閃爍。魔都上海的夜色在燈火中流轉迷離,惹人遐思。
穆魚獨自前行,在人行道上跌跌撞撞。過多的酒精在她的血液裡亂竄,麻醉著纖挑的身軀,刺激著頭腦裡的每一根神經。雙腿完全不聽使喚,搖搖晃晃,走走停停。
此時已是夜半,大路上車流少了許多,偶爾的汽笛聲屢屢能夠驚醒酒醉的獨行客。
“喂,停,停一下!”還沒等穆魚伸出手,汽車就已呼嘯而過,瞬間消失在霓虹深處。
“跑那麼快,撞死你個王八蛋!”穆魚聲音嘶啞,模模糊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人聽到她的呼喊。手中提著的小包幾乎被她脫手甩出,緊接著一個踉蹌,腳下的高跟鞋似乎踩著了什麼東西,差點摔倒。
穆魚低頭一看,依稀是個指甲蓋大的石子,莫名怒火中燒,隨即抬起右腳想要把它踢飛,口中兀自喝罵:“TMD,連你也欺負老孃。去死吧!”話未說完,腳已踢空。由於用力過猛,左腳站立不穩,“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手中的包脫手,甩出老遠。
穆魚大叫一聲,沒有起身,也不顧疼痛,坐在地上四處撥拉,找到那顆小石子奮力扔了出去,“去你MD,讓你也欺負老孃,摔不死你。”
穆魚罵完之後也不起來,用手扶著額頭,只覺一陣眩暈,胃裡翻江倒海,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攪動,洶湧激烈,直往上衝。緊接著喉嚨裡呼呼亂叫,難受至極,穆魚忍不住一側身,“哇”的噴湧而出。腹中的各種食物五顏六色,夾雜著唾液在路上飛濺四射。
“呃,咕嚕,哇……”,還沒等她稍作停歇,酒精裹挾著食物順著胃壁從喉嚨裡再次噴出,幾乎把一晚上吃的東西全吐出來了。
穆魚長出一口氣,腦子稍微有些清醒。夜風吹過,空氣裡的汙穢味兒飄進鼻腔。她皺皺眉,扭頭看了看吐出的東西,有些噁心。連忙轉過頭,看到遠處的小包。準備站起身,才發覺四肢痠軟,渾身提不起勁。
她一陣懊惱,伸出手臂,撐在地面上慢慢站起來。腳腕上瞬間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她彎腰一摸腳裸,軟軟的面板帶著陣陣顫抖——剛才用力太大,摔倒的時候居然把腳給扭了。
真晦氣!穆魚嘟囔著站起來,伸手拍了拍長裙上的塵土。還好高跟鞋並未受損。她試著輕輕走了兩步,卻加劇了傷痛,“哎呀,好痛,早知道讓馮錚那小子送了,現在可怎麼辦?MD一個個都帶著馬子溜了,也不管老孃的死活。”
穆魚罵罵咧咧,往前挪了幾步,撿起包抽出幾張紙巾,把嘴邊的汙穢物拭乾淨,又擦了擦手臂上的塵土。
突然,包裡的手機響起,她拿出看也不看就破口大罵:“楊雲卿你個王八蛋,老孃喝那麼多,你居然有臉先跑,TMD還是不是個男人?老孃現在受傷啦,要死掉了,快點過來,要不然讓你好看......”
“呃,您好,您是穆魚小姐嗎?”電話裡一個清脆的男聲問道。
“當然是我,你個王八蛋裝糊塗是不是?楊......呃,你不是楊雲卿?你是誰?”驀然意識到對方不是要找的人,穆魚看了看號碼,很陌生,不由十分詫異,想不起誰會這個點兒給她打電話。
“穆小姐您好,我是陳景生,公司安保科的。您下午吩咐過,安檢結束後把資料放您辦公室。還說放那之後給您打個電話,所以我才……”
“好,知道了。你放桌上就行,我明天去拿。謝謝。”清楚對方的來意後,穆魚有些煩躁。
“好的。您剛才說受傷了?穆小姐您在哪兒?要不要我現在過去接您?”陳景生在電話裡說。
“謝謝。不用了,我沒事。”穆魚不等對方回話,就把電話掛了。
她迅速調出楊雲卿的號碼,卻沒有馬上打過去。想了下,又把手機放回了包裡。咬著牙一瘸一拐地繼續往前走:“楊雲卿,王八蛋,老孃不信你不給我打電話。”
夜風徐徐吹過,拂動穆魚黑色的裙襬,襯得高挑的身材更加飄逸動人,只是孤零零身影在道路上一瘸一拐的踽踽而行,顯得極不協調,讓人心生憐惜。
路邊一排高大的懸鈴木伸出枝椏,樹影婆娑,被風一吹沙沙作響。遠方燈火依舊,似乎沒有盡頭,五彩斑斕的高樓大廈亮如白晝,在夜色裡更顯繁華。星空下的魔都,處處透著誘人的氣息,令人流連忘返,目不暇接。
腳腕的疼痛讓穆魚心煩意亂,根本無暇欣賞夜色美景。只有憤恨難平,加上酒意並未全去,更覺疲憊不已。
踉踉蹌蹌走了不知多久,終於看到了小區的大門。穆魚舒了口氣,扶著路燈杆休息片刻。她抬起腳看看,腳裸處有些紅腫。心想:怎麼辦?明天上班糗大了。楊雲卿王八蛋,恨死你了,居然一個電話都不打,王八蛋!”猶自懊惱,忽聽前面有人喊她的名字。
穆魚抬起頭,看見一個纖瘦的少年從對面跑過來。她認出是鄰居陶淘,一個高中生。兩人雖然毗鄰,但平時交往不多,僅僅是相互認識而已。
穆魚不欲在人前露醜,連忙站起身,故作鎮定,說:“陶淘啊?你好。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面?”
陶淘嘻嘻一笑,說:“同學生日,喝大了,剛把他送回去。穆魚姐喝酒啦?那個楊大哥怎麼沒送你?你腳怎麼了?”
“晚上應酬,他喝多了,沒讓他送。我腳沒事,穿高跟鞋嘛,很正常。你還不回去啊?”穆魚忍著疼痛,硬著頭皮往前走。
陶淘看她腿腳有些不自然,跟著一起往小區走,邊走邊說:“穆魚姐,你真沒事嗎?要不要我扶著你?”伸出雙手,過來要扶。
穆魚剛走了幾步,有點頭暈,酒勁餘韻猶存。她停步擺擺手,說:“沒事,今天喝的有點高。不用扶。你不是不喝酒嗎?怎麼今天也喝了?”
陶淘笑了笑,不再堅持。和她一起走進小區,說道:“是啊,我不喝酒,也不住校,所以我負責送人。每次他們喝多了,都由我來送。要不然,都喝多了可怎麼辦?”
穆魚讚許道:“看不出來,陶淘還是個好少年哦。你為什麼不住校?”
陶淘聳聳肩,說:“我爸平時不在家,這是我媽給我買的房子,她說不住人空著不好。我爸又不讓我租出去,說別人住了房間打掃不乾淨。況且他不定期回來,到時候也方便住。”
走到樓下,陶淘開啟電梯門,兩人進去,按亮九樓按鈕。穆魚有些詫異,說:“你爸媽?”
“他們離婚了。”陶淘說,臉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似乎爸媽離婚這事跟他毫無關係一樣。
“他們為什麼離婚?”穆魚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問得有些冒昧,她連忙說道:“那個,不好意思,我不該問……”
“沒事。”陶淘不以為意,很平靜的說:“我都習慣了。很多人問過,這也沒什麼。他們自己說是感情不和,其實是各自有主了,當然就分道揚鑣了。”
穆魚驚訝於他的淡定,卻也不好意思再問。
出了電梯,二人分別,各自回家。
穆魚拿出鑰匙開門進屋,開啟燈,背靠著門不想再動。“啊,疼死我了,嘶。”她深吸口氣。
從小區外強忍著疼痛,像沒事一樣走到家,她實在是忍不住了,也不需要再忍著了。張口罵道:“楊雲卿你個王八蛋,到現在都不打電話,沒心沒肺的東西。”
一邊咒罵,一邊用另一隻腳慢慢的往前跳,她是不敢再用扭的那隻腳走路了。
穆魚跳到客廳,把包扔桌上,坐在沙發裡,抬起那隻扭傷的腳放到另一條腿上,仔細看了看。拉開客桌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瓶紅花油,擰開瓶蓋,倒在手心裡,塗到腫的腳裸處,一片清涼沁入肌膚。用手掌輕輕揉搓,反覆三次,疼痛有所減輕。
稍作休息,她站起身,試著走了兩步,還是很疼。“哎,這下慘了,明天怎麼去公司啊?”
穆魚眉頭緊皺,覺得很疲倦。她拐著腳走了將近兩公里的路,又痛又累。加上酒精作祟,把吃的東西都吐了,剛才在路上只顧生氣,還沒多少感覺,現在才發現飢腸轆轆。即便如此,她也毫無食慾,只是睏乏不堪。
穆魚慢慢從客廳挪到洗手間,開啟水龍頭,往水池裡放溫水。
洗手間的鏡子裡,穆魚端詳著自己酒後的面容:冷豔的五官依舊美麗,只是眼神極其空洞,沒有太多神采。烏黑的長髮有些許凌亂,但也還算柔順。紅唇略顯暗淡,似乎流失了部分光澤。
穆魚驀然湧起一股哀傷,覺得自己好陌生,好像鏡子裡不是她的臉龐,而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她甩甩頭,用手捧住自己的臉頰,口中喃喃自語:“穆魚,這是你嗎?哈哈,瞅你那傻不拉幾的樣兒,難怪楊雲卿那個王八蛋看不上你!”
心底再次湧出濃濃的憂傷,她站直身,後退兩步,指著鏡子裡的人說:“穆魚啊穆魚,你說楊雲卿有什麼好呢?怎會偏偏看上他呢?論人品,他不如喬楠;論長相,不如蘇杭;論痴情,不如劉戀;論才華,不如唐宇凡;論活潑,不如馮箏。而你,這麼多年眼高於頂,從來不把男人看在眼裡,怎麼會看上他這個五不如的王八蛋?還時常欺負你,沒度量沒酒量,喝個酒都讓你替他擋,一點也不爺們兒。更重要的是,喝到一半就跑了,把你一個人丟在大街上,你說他還是個男人嗎?分明王八蛋,氣死我了!”
穆魚越說越氣,又無處發洩,轉眼看到水池旁邊的一管黑色鞋油,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來擰開,對著鏡子一通亂擠,擠完了拿起鞋刷,在鏡子上塗了張人臉,下面歪歪斜斜畫了一行字母:ASSHOLE。
夜已深,洗手間窗外的星星眨著眼,靜靜的看著穆魚在鏡子裡的塗鴉。遠處的高樓大廈依然燈火通明,只是少了許多喧囂之聲。此時的魔都陷入難得的安靜之中,然而塵埃落定的浮華背後,又充斥著幾許空寂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