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在雲南插隊的張佳樂接到一項任務:下鄉去普法。他沒有想到,這一趟公差,不僅讓他吃到了一頓令五臟翻江倒海的“待客菜”,也看到了清朝時立下的界碑。
因為國家新頒佈了法律,作為在邊疆插隊的有知識的群體,知青下鄉普法就成了義不容辭的責任。當時張佳樂剛到雲南不久,接觸當地百姓不多,對風土人情還不甚瞭解,所以對下鄉活動充滿了期待。
比他先來插隊的知青老黃提醒他:“別高興太早,雲南不比北方,有很多你得慢慢適應的地方。”
老黃的話說得很含蓄,但張佳樂仍然頂嘴:“有什麼適應的,你不也是北方人,現在活得好好的,一天淨嚇人!”
老黃搖搖頭,笑而不語。
普法隊按時出發,走進了熱帶森林中,比水牛還大的芭蕉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動物的鳴叫聲,還有森林裡的黴味,都讓張佳樂產生了恍惚的感覺,彷彿自己在另一個星球,他心裡埋怨老黃,專門欺負新人,這麼好玩的地方,還說要適應,他就是一個消極的人,以後不能處。
樂觀的張佳樂,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
走了十幾里路,他們找到了一個水傣的寨子。在過去,人們習慣把傣族分為漢傣、水傣,漢傣指跟漢族生活習慣相似的傣族人,歷史上屬於地位較高的群體,多是土司後人,也稱“官傣”,一般生活在平原地區;水傣是喜歡生活在水邊,保持較多傳統習俗的傣族人。
這幾種區分方法,目前已經不提了,但在張佳樂的年代,仍是不少人辨別傣族同胞的老辦法。
普法宣傳隊是客人,到了寨子裡,生產隊長立馬安排食宿,張佳樂和老黃被安排在一戶年齡較大的老鄉家裡,因為走路太累,他們剛放下行李,就躺在地鋪上睡著了。
這個寨子比較偏遠,平時很少有人來拜訪,他們本來就好客熱情,再加上看知青們穿著不像當地人,以為是幹部,大家一合計,必須用最好的食物來招待普法宣傳隊。
太陽一落山,炎熱的傣家寨子剛變得涼爽,老鄉就把張佳樂和老黃叫醒:“幹部,吃飯了。”
走了一天路,張佳樂早已飢腸轆轆,聽說要吃飯,馬上坐到火塘周圍,很是期待。
主人很注重儀式感,先是倒了兩碗糯米酒,請張佳樂和老黃品嚐,在得到稱讚後,才掀開大鍋的鍋蓋。
一瞬間,屋子裡充滿了熱氣,根本看不清鍋中的食物,未知的神秘感讓張佳樂獲得了巨大的喜悅,彷彿馬上就會吃到不曾品嚐過的人間美味。
然而,等到熱氣散盡,張佳樂的胸口如遭重錘擊打,在鍋中熱湯的表面,竟然浮著一層蛆蟲,他竭力不去想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用盡全身力氣壓制嘔吐的衝動。
老黃倒沒有多麼吃驚,只是感謝老鄉的招待。
張佳樂小聲問:“你不難受嗎?”
老黃投來“早告訴你了吧”的眼神:“這是本地一種高規格的待客方式。人們把肉放在一個乾淨的地方,專門等蒼蠅產卵,等待卵孵化,再把肉和蛆蟲一起放進鍋裡煮,只有他們眼裡尊貴的客人才能享受。”
那天晚上,張佳多要了兩碗米酒,假裝喝醉,逃過了特殊的招待。
在寨子裡待了好幾天,跟年輕人們混熟了,有人告訴他,不遠處有一塊界碑,可以去看看。
張佳樂笑著說:“界碑沒看過,什麼時候立的?”
“不知道,”寨子裡的年輕人回答,“感覺時間很久了,上面刻著大清帝國。”
原本以為是建國後樹立的界碑,沒想到是清朝的,張佳樂特別感興趣,在他印象裡,清朝是個落後愚昧的朝代,不可能會有界碑這種現代東西,他懷疑寨子裡的人是不是搞錯了,就讓人帶路去檢視。
走了快兩里路,看到地裡立著一塊大界碑,約有半人高,碑面上刻著醒目的“界碑”兩個字,走近細看,還有一行小字“大清帝國”。
張佳樂童心大發,繞著界碑來回走:“要是在清朝,咱們是不是就算出國又回國了?”
“你說得不錯,我去衙門告發,你就要被逮捕了。”老黃笑著說。
“我就知道,你老黃壞心眼最多!”
張佳樂站在界碑前,眼前是一片開闊地,不管是大樹還是灌木全都被砍倒了,領路的寨子青年說:“對面就是寮國,對方和我方把附近的樹都砍倒了,視野開闊。”
“沒有人看守嗎?”張佳樂問。
“沒見過,反正大家也不會亂走的。”
“老黃,你怎麼看?”張佳樂知道老黃見多識廣,想聽聽他的看法。
老黃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菸,用火柴點著,吐出煙氣說:“這個界碑還算不錯。我聽說廣西那邊有一個清朝時候立的界碑,簡直鬧笑話!”
“講講,黃幹部!”
“對啊,說說。”
大家也走累了,幾個寨子裡的青年席地而坐,讓老黃給講故事。
老黃像一個飽經風霜的俠客,坐在石頭上,講述自己道聽途說的逸聞軼事。
“1885年3月,老將馮子材和黑旗軍的劉永福,在鎮南關把法國人打敗了,這本來是個大事情,表明中國人也能打敗歐洲列強,但是……”
老黃拉長音,故作神秘,聽眾們不滿,叫嚷著:“快說,快說!”
老黃笑呵呵繼續:“但是清政府的處理方法,讓人惱火,它是勝而不勝,法國是敗而不敗。清政府跟法國簽署了一個條約,放棄了對安南,也就是越南的宗主權,然後雙方在邊界線上立界碑。”
“當時立界碑是個自覺的行為,沒有人監督,但是清政府派出的官兵,跟無能的朝廷一模一樣,嫌棄立碑的地方太遠,又要爬山又要穿森林,他們就耍了個滑頭,隨便找了個地方把界碑立下了。”
“後來呢?”有人問。
“後來就是清政府少了一大片地,德天瀑布成了橫跨中越的一個跨國瀑布。因為立碑的地方離真正的國界還有至少兩天的路程,但你自己把界碑紮下了,怨不得別人。”
在邊境生活的人知道土地的珍貴,聽說由於立碑人太懶,國家少了一大片土地,一個個都咬牙切齒,心中憤懣。
老黃點燃了大家心中的怒火,覺得還不夠,準備再添一把柴:“我聽說,那個界碑上面,居然還有錯別字,在面向越南的一面,刻了五個大字‘中國廣西界’,可是這個‘國’字居然把那個點寫錯了地方。由此可知,當時的清政府多麼無能,而下面幹活的人又有多不負責任。”
當時全中國的百姓都有一股發自內心的愛國之情,聽完老黃講述的界碑故事,不禁捶胸頓足,咒罵清政府的無恥,如果清政府是一塊破布,他們恨不得立刻將其撕成碎片。
張佳樂倒生出了另一種看法,界碑的烏龍也不能全然怪底下辦事的人懶惰,畢竟他們都是舊時代的人,根本不知道國界和界碑的意義,如果接受了新時代的知識,或許就不會貪圖兩天的安逸,卻斷送了無法計算的國家利益。
由此觀之,他們這次的普法宣傳活動就是一次普及新時代知識的“傳火之旅”,不能馬馬虎虎應付差事,他回去之後,重新整理了筆記,優化了普法的材料,好好給百姓講知識。
後來,返城的張佳樂成了老師,他將傳道受業解惑看得無比神聖,因為他知道,必須讓每一個人中國變得有知識和文化,不能再重演界碑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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