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學者認為,王安石變法“惠民”僅是宣傳口號,真正的目的是“富國”,為宋神宗“盡復漢唐故土”的夢想融資,所以“與民爭利”是必然之舉。
他們認為,神宗時期,“國用足”毋庸置疑,甚至富得空前絕後,但必然是“民生受損”為代價的。
此說既完全違背經濟常識,又和基本事實嚴重不符。古今中外,煌煌千秋,哪裡有過民生水平下降,財政卻富得流油的案例?
骨子裡,還是司馬光“財不在官,即在民”的欺人之談。無端將財政與民生對立起來,在邏輯執行的起點,即植入病毒,偷換概念。
自古以來,民生苦,財政崩,絕無例外。反過來,國有餘,民間樂,尋常之事。
財政與民生,恰似魚水。唯有天下大治,方能財政富足。
神宗死後兩年,戶部尚書李常統計,庫封樁(國防專用基金)還剩1000萬貫,京師米鹽錢加各坊國庫積餘,還有5000-6000萬貫,另有“金銀谷帛”價值2500-3000萬貫。
畢仲遊也向司馬光彙報:錢粟積於州縣者,可支20年之用。
這還是神宗末年,連續發動對外戰爭後的剩餘。
司馬光將王安石比作桑弘羊,暗諷宋神宗欲效法漢武帝。可劉徹寶寶永遠入不敷出,啥時候打過這種富裕仗? 桑弘羊先生做了一輩子補鍋匠,哪裡賺到過這樣的金山銀山。
反倒是漢代“文景之治”有過類似的描述。“太倉糧腐,京師錢爛”,或可與宋神宗時代比肩。
文景時代與神宗時代,一個無為,一個奮發,但都是讓利於民,財政富足的典型。
“智者之所以智,法不同而道歸一”。王荊公千古之論。
混淆視聽,指鹿為馬。司馬光貽誤天下,近一千年。
橫徵暴斂,從來都是效用遞減的,絕無可能像神宗時代一樣,越“斂”越多,“遞年增長”。
源大則饒,源小則匱。《貨殖列傳》,誠不我欺。
太史公在《史記》中為商人立傳,寫下《貨殖列傳》的千古雄文。道盡世道人心,講遍商品貴賤、國富國窮的原理。
司馬遷與王安石,二人相隔千年,卻堪稱知己。
司馬遷說,人皆生而好利。喜愛聲色之巧,口腹之慾,享受身心安逸的感覺,還都有點兒虛榮心。
所以,對於天下人,大道理要講,正能量要提,但真正讓他們奮發的,還是利潤帶來的真實幸福,以及隨後勃發的“對更美好生活的嚮往之心”。
司馬遷提到,國家成立專門基金,貴出賤入,保持物價“平準”在合理範圍。比如農業主糧,價高不要超過80文,以免傷害工商業,低不要跌破30文,以免“穀賤傷農”。
給農礦工商都留下合理的利潤,一旦有利可圖,預期穩定,則民心士氣,自然煥然一新。
接著,天下熙熙,為利而來。天下攘攘,為利而去。財貨週轉似流水,如車輪。錢貨易手之間,官府弱水三千飲一瓢,即能“國用可足,民財不匱”。
“以政府之力平準物價,保證供需兩利,促使天下財富流通。
以利為餌,誘萬民逐之。市場繁榮,國民興奮。
政府從中“抽分”,不加賦稅,而國家自然富強。”
所以,王安石變法介入商業,非但沒有阻礙商品經濟的發展,反而保證了商業迴圈的健康,促進了市場繁榮。否則,農事不利,礦產不出,商旅不行,政府到哪裡去“抽分”?
舉個例子,宋代富足,糧食有餘,於是酒業興旺。每年光京城釀酒,所耗糯米就達30萬石,約1.8萬噸。
熙寧八年,糯米價格上漲,酒樓成本增加,宋神宗立即下詔,市易司的“微業貸”降息一半,減輕酒業負擔。
次年二月,派員赴糯米產地,“預給錢,至秋成折納”,用預付款的方式降低上游成本,從而平抑京城糯米價格。
酒樓、農戶、商人三者都有利,變法中的“市場交易管理司”,才能源源不斷從中收取牙錢(中介費)、利息(微業貸)和價差(點差)。
“貴出如糞土,賤入如珠玉。”這既是商人斂財之術,也是富國強兵之道。
對於特權官戶和大商人來說,人為製造過剩和不足,擾動物價暴漲暴跌,有人虧損低價出,有人應急高價買,市場失衡,價格失靈,才符合利潤最大化的原則。
官民兩虧,從中漁利,方是歲月靜好,與世無爭。
但對於政府來說,價格平準,供需兩利,商品流通,市場繁榮,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因此,民利非但不是王安石的“理財”目標,反而是變法成敗的活水源頭。
正如《喬家大院》裡的名言:“民無利,則國無稅。國無稅,則兵不強。兵不強,則天下危。”
小民有利,才談得上義利之辨。在“聲色犬馬”之外找到更多的需求,這便是“倉稟實而有禮節,衣食足而有榮辱,禮生於有廢於無”。
百姓“養生喪死無所憾”,剛需之外,民間尚有餘力,才有能量改進工藝,主動創新,燃起對“星辰大海”的無限好奇之心。
民有利,國有稅,則國家不怒自威。
這才是王安石變法的核心要義,也是基本事實。後世英國、日本之崛起,無不如此。
或許,千年以前的王安石變法,是中國升級為現代國家的最關鍵補丁,可惜被當成病毒錯殺了。
不過,僅僅一個“市場交易法”,就斷了多少人敲詐勒索之門,囤積居奇之道。多少皇親貴戚,不僅無法“以官需之名,影占行商,強徵物力”,反而要繳納“免行錢”等商業稅,作為國家採買招標等費用。無論“免役錢”還是“免行錢”,都以資產多寡累進,所以,兩宮泣然,輿論洶洶,就不難理解了。
千秋興亡事,賬冊一卷中。君子小人心,一卷賬冊裡。算筆賬,什麼千年疑案,一目瞭然。
神宗早逝,或許不但關乎一次變法的成敗,而且影響了整個中華文明的走向。若神宗能得甲子之壽,西夏必亡,西北穩,東南物力如滾雪球,國力與文明,將迎來天蠶再變之機。
以上推論,在商業、經濟和社會結構上都有端倪,容後另文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