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成語,濃縮歷史精華;曲徑通幽,遇見不一樣的“中國”。
本期成語故事承接上回,講述楚國新任國君楚平王熊棄疾的故事。
楚平王不是一個邪惡的人,甚至稱得上是一位好國君,但“平庸之惡”和“小三心結”幾乎毀了他的一生,甚至包括他的國家。
(上)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上一回說到,楚公子熊棄疾笑到最後,成了楚國新一任國君。
在此之前,“國際問題專家”晉大夫叔向就對他的光明前途做出了準確預言。
當時晉國執政韓宣子問叔向,平王的哥哥子幹會不會成功,叔向給予了否定的答覆。
叔向說,享有楚國的一定是熊棄疾而不是子幹。因為熊棄疾首先有“根據地”(統治著陳蔡兩地),而且工作中也沒有發生煩雜和邪惡的事,甚至連當地的盜賊都潛伏不動,僅僅這幾點,子幹就比不了。
叔向進一步指出,子幹雖然也像齊桓公、晉文公一樣不是“法定”接班人,但是齊桓公和晉文公上有國君喜歡,下有賢才輔佐,外有“國際社會”的看重,內有大家族支援,而且從善如流,不貪、不縱、樂善好施,所以受到普遍愛戴。
但子幹卻不是這樣,他在晉國待了十三年,身邊連個可堪驅使的人才都沒有,所以難成大器。
應該說叔向看人很準。熊棄疾即位後,迅速實施了一系列邀買人心、休養生息的政策,楚國的經濟社會事業得到了長足發展。
首先,平王重新讓陳、蔡復國,歸還侵佔的鄭國土地。讓靈王時被迫遷居的許、胡、沈等六個小國的民眾重返故地。
其次,賞賜有功之臣,取消苛政、赦免罪人、舉拔被廢棄的官員,信守諾言五年未對外用兵,而楚國的政治規矩是“國君三年不對外用兵,葬禮規格降等。”
最讓人稱道的是,平王親自召見了當初建議子幹除掉自己的觀從說:“你有要求儘管提,我都會答應。”
觀從沒有起貪心,他說:“小臣的祖父是卜尹的助手。”平王就提拔他做了卜尹。
平王如此仁愛,楚人大悅。
舊中國老百姓就是這樣,每逢新官上任,都眼巴巴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希望新官出新政,改善一下自己的處境。
舊中國的老百姓還特別容易滿足,上峰有點恩惠就感激涕零。但是絕大多數時候,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會再次陷入失望。
平王同樣如此,他雖然“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不錯,但最終還是讓老百姓深深失望了。
話說當年,平王在蔡地任職時,一位官員的女兒私奔而來,並生了一個兒子——太子建。
平王即位後,特地派伍奢(伍子胥的父親)做太子的老師,費無極(一稱無忌)做少師。但是太子建不喜歡費無極,費無極很惱恨,起了歹毒心思。
一天,費無極假裝關心地對平王說:“太子十五歲了,該娶親了。”
平王點頭答應,派無極去秦國提親,藉機交好秦國。
秦女非常漂亮。費無極眼珠一轉,先行一步跑回楚國對平王說:“秦女太漂亮了,您可以自己留下,為太子另娶一個。”
平王聽了心裡直癢癢,於是就“虛心納諫”,讓準兒媳做了老婆,生下兒子珍。
平王有了新歡,把蔡女丟在了腦後,連帶太子建也受到冷落。
四年後,在費無極的建議下,太子建被外放城父,為楚國戍邊。
太子不在身邊,費無極趁機進讒言說:“我把秦女送到您後宮,太子便十分怨恨我,當然也非常恨您。現在他在外邊擁兵自重,正招兵買馬,結交諸侯,要造反啦。”
平王一聽,命人囚禁了伍奢,並要誅殺太子,太子聽到風聲,逃亡宋國。
伍奢被囚,費無極決定進一步斬草除根,於是對平王說:“伍奢有兩個兒子,留著會是禍害,可以用伍奢免死為誘餌,召他們前來,一起殺死。”
平王言聽計從,打發使者見伍奢,讓他寫信叫兒子前來。伍奢說:“我知道大王的意思,我也答應讓兩個兒子來領罪。我家老大伍尚憨厚正直,敢為節義而死,一定會聽我的話。但是二兒子伍員(伍子胥)聰慧有謀略,勇猛而喜功,知道來了就是個死,絕對不會來,不僅不回來,而且還可能成為楚國的大麻煩。”
知子莫如父。使者送信到伍奢家,全家哭作一團。哭罷多時,伍尚決定陪父親去死,伍子胥則決定立即逃亡。
後世關於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頭的傳奇逃亡故事非常曲折,尤其是周信芳等京劇大師演繹的《文昭關》更是精彩絕倫,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搜尋看看,這裡就不贅述了。
再說楚平王,平王在位13年,應該說除了被壞人矇蔽逼走太子,殺了伍奢造成“宮廷內亂”外,幾乎沒再做其他邪惡的事情,而且執政期間,也沒有像他的先祖那樣四處用兵,所以他死後諡號為平,以褒揚為主,也算確切。
但就是這樣一個好人,在他治下十餘年,楚國卻繼續走向衰退的泥沼,而且貪腐橫行,由此我想到了一個詞“平庸之惡”。
平庸之惡是不思考,不思考人,不思考社會。這種惡把個人完全同化於體制之中,服從體制的安排,預設體制本身隱含的不道德甚至反道德行為,甚至是不道德體制的毫不質疑的實踐者,或者雖然良心不安,但依然以體制為藉口,給自己的冷漠行為提供合理化解釋,從而心安理得。
——據《百度百科》改編
很不幸,楚國國君楚平王就是這樣一個人,他雖然位居權力的金字塔,沒有犯下多少“極端之惡”,但放棄了自己對國家和民眾的責任,成了“平庸之惡”的踐行者。
一方面,他聰明過人,知道哪些舉措可以迅速收買人心,另一方面又痴迷於權力帶來的極度快感,對於危及他權力的人,必除之而後快,不容有一點閃失。
比如,他起先任命有汗馬功勞的蔓成然為令尹,但後來蔓成然居功自傲,與當時的鉅富養氏爭利,平王感覺是威脅,於是毫不留情地將蔓成然和養氏一家全部誅殺,但又任命蔓成然的兒子為鄖公,表示不忘鬥氏的功勞。
《淮南子•主術訓》有言,“人無善志,雖勇必傷”。
楚平王看似做了一些好事,比如取消苛政、整頓吏治、打擊貪腐……但他的初衷不是為了民眾利益而是為了牢牢掌控權力。所以平王在位十幾年,官員們收斂起政治野心,轉而“悶頭髮大財”,整個國家看似波瀾不驚,實則在慢慢潰爛。
除此之外,楚平王還有一個心病,我把它叫作“小三心結”。
大家可能注意到有這樣一種社會心理現象,“小三”撬開某個家庭上位後,往往過得並不幸福。
原因就在於,“小三”始終有一種不安全感,擔心別人也有樣學樣,挖她(他)的牆角。
所以,她(他)日常生活中的最大任務就是緊盯身邊人,察言觀色、吹毛求疵,力求把不安定因素消滅在萌芽狀態,以至於疑神疑鬼、整天生活在惴惴不安和焦慮之中,有的家庭甚至因此再次崩盤。
平王就是這樣。為了當上國君,他設計害死了兩個善良的哥哥。因為貪圖美色,他搶了兒子的女人。因為疑心兒子也像自己一樣圖謀不軌,他逼走了兒子,殺死了能臣伍奢……
結果兒子橫死國外。逃亡吳國的伍子胥則成了楚國的“不定時炸彈”。連自己曾經的枕邊人公子建的母親都投靠了吳國……
面對在伍子胥鼓動下越來越咄咄逼人、不斷攻城略地的吳國,楚平王悔青了腸子,更愧對的自己親人。
公元前516年,平王鬱鬱而終,在病榻前哭泣的是自己年幼的兒子珍等人。
最令人嘆息的是,他死後十年,國都被伍子胥等人帶兵攻破,自己被刨墳掘墓,屍體被鞭打三百,這種恥辱待遇幾乎空前絕後!
平王如泉下有知,肯定死不瞑目,但又怪誰?!
司馬遷評論說:“棄疾以亂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幾再亡國!”
而筆者以為,司馬公沒有說到點子上,楚國幾乎滅亡的主要原因並非楚平王“以亂立”和娶了準兒媳,而是重用了亂臣賊子費無極。正是從這一意義上我們說,吏治腐敗是最大的腐敗,因為它汙染了源頭。
國學經典欣賞:
費無極言於楚子曰:“建與伍奢將以方城之外叛。自以為猶宋、鄭也,齊、晉又交輔之,將以害楚。其事集矣。”王信之,問伍奢。伍奢對曰:“君一過多矣,何言於讒?”王執伍奢。使城父司馬奮揚殺大子,未至,而使遣之。
三月,大子建奔宋……
無極曰:“奢之子材,若在吳,必憂楚國,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來。不然,將為患。”王使召之,曰:“來,吾免而父。”棠君尚謂其弟員曰:“爾適吳,我將歸死。吾知不逮,我能死,爾能報。聞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親戚為戮,不可以莫之報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擇任而往,知也;知死不闢,勇也。父不可棄,名不可廢,爾其勉之,相從為愈。”伍尚歸。奢聞員不來,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楚人皆殺之。
員如吳,言伐楚之利於州於。公子光曰:“是宗為戮而欲反其仇,不可從也。”員曰:“彼將有他志。餘姑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見鱄設諸焉,而耕於鄙。
——《左傳•昭公二十年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