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傻了,朋友,革命不是這麼搞的。
——馬爾。穆阿邁爾。卡扎菲致切。格瓦拉的公開信《關於南美洲解放運動的一些建議》
奧烏部落花了三天時間完成從原始議會制向帝制的轉化。儘管從世界文明程序來看,這一變化所佔的分量僅僅是夸克級的——也許是頂夸克級的。但對於奧烏部落本身來說,卻有著極為深刻的影響。當變革的風暴有如秘魯颶風一般吹過奧烏這個小小的瑪雅部落時,每一個瑪雅人都瞠目驚舌。還沒等他們對此有什麼反應,就被這股強勁的時代之潮拋上浪尖。
這是一場觸及靈魂的變革,許多人暴露出了本來面目,許多人變的面目全非。
鸚鵡王歷第二天,鸚鵡王下達了他身為國王的第一道指示:他的徒弟從衛隊長的地位被拔擢為首相,衛隊長由以前籃球隊的隊長出任。衛隊的規模也很快擴大到了二十人,其中一大半新人是鸚鵡王的親戚與朋友。
他加強了武裝力量以後,第二道指示就是把村子裡所有的水果與蔬菜都集中在議會草屋改建的皇宮裡,供他一個人享用。村民對此十分不滿,但是衛隊的大棒讓他們都噤如寒蟬。稍微有不滿情緒的人立刻就會被指認為是議會長老的同路人,並遭到毒打。
鸚鵡王看到村民們並沒有反抗,終於徹底相信伊口關所說的全是真的,他的膽子更大了。鸚鵡王在當天晚上找來幾名村子裡的少女來侍寢。這是他的另外一個秘密夢想,現在全部都可以付諸實現了。
但是鸚鵡王沒有想到的是,他所召來的幾名女性中,其中一個是首相的情人。
首相目送著自己的愛人被鸚鵡王召進臥室,併發出令人浮想聯翩的呻吟,不禁懷恨在心。但是這名徒弟的心思要比師父縝密,他沒有輕舉妄動,現在自己已經不是衛隊長了。
他連夜偷偷去找伊口關,向神使詢問對策。伊口關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手勢,首相心領神會,叩謝而出。
鸚鵡歷第三天,首相在早晨以鸚鵡王的名義宣佈:原屬籃球隊的五名衛士每個人每天上午發三枚芒果,晚上則是四個椰子;而衛隊裡的其他人則每天上午發四個椰子,晚上是三個芒果。
這有如投入衛隊中的一枚炸彈,立刻引發了激烈爭執。籃球派系的衛士認為自己在政變時立下過汗馬功勞,而那些靠著鸚鵡王庇廕才進入衛隊的傢伙卻拿的比自己多,實在不公平;鸚鵡王的嫡系則驕橫地聲稱這沒什麼好抱怨的,他們說自己的血緣最早可追溯到有金字塔的城邦,和那些天生在部落生存的下等人不同。
結果雙方几乎要引發械鬥,幸虧這時候首相嚴厲地將衝突制止住,並從自己的收藏中拿出一部分水果分為籃球隊派系的衛士們。結果他們對於國王的安排大為不滿,卻對首相的調停心存感激。
而事實上,鸚鵡王根本不知情,皇宮裡有水果還有女人,他不認為外面有什麼出去的必要。反正首相主動要求處理全部事務,他樂得在皇宮裡享樂。
處理完衛隊的麻煩以後,首相暗中派人將皇宮的後門開啟,趁鸚鵡王正與寵妾們敦倫的時候偷偷拿出了許多椰子和芒果,這些食物以首相的名義發到了村民的手中。村子裡盛傳,這是首相向鸚鵡王苦苦哀求以後,王才施捨下來的。
當天夜裡,激憤的少壯派衛士——他們全是籃球派系的——秘密約見了首相,集體獻上了一頂用大王花做的桂冠,強烈要求首相出面推翻這個昏庸的王。
“我們為了那個王出生入死,換來的卻是早上三個芒果,晚上四個椰子;而那些靠溜鬚拍馬爬上來的混蛋們,卻早上四個椰子晚上三個芒果,這待遇差距實在太大了!”
少壯派計程車兵慷慨陳詞,許多人流下了淚水。首相聽完以後,嚴辭拒絕了這個大逆不道的提議,並警告他們這是要殺頭的大罪。但是少壯派計程車兵們一鬨而入,強行把大王花冠戴到了首相的頭上。
首相頂著散發著惡臭的大王花,不情願地對士兵們說:“你們知道不知道,當今的王不僅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老師。”
“您愛您師,您應該更愛正義!!”士兵們哄哄地嚷道。
“希望人民能原諒我。”首相長長嘆了一口氣。
於是無奈的首相被迫率領著這群士兵趁夜接近了皇宮,儘量不發出聲音。首相事先早就擬定好了計劃,他調開了鸚鵡王的嫡系守衛,起義軍只需要衝進皇宮殺掉鸚鵡王就可以了。首相反覆告誡起義士兵,屋子裡的女人不能殺,她們是無辜的。
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皇宮四周一個人也沒有。首相和籃球系起義軍悄無聲息地潛入到宮殿大門口,屋子裡只聽的鸚鵡王的鼾聲。起義戰士們直起身來,一腳踹開草簾,高喊著烏拉衝進皇宮,四處尋找昏庸的鸚鵡王。
但是他們驚訝地發現,應該被調開的嫡系衛隊卻爬在皇宮的水果堆裡,正在大吃大嚼。這些貪婪的傢伙大概是想趁晚上多偷些水果吃,結果卻恰好被起義軍撞見。
“殺死鸚鵡王!”
“保護水……呃,保護國王!”
兩邊紛紛把手裡的水果揣到懷中,再抽出大木棒和石斧,吼著口號互相廝殺起來。鸚鵡王和寵妾被喊殺聲驚醒,在席子上蜷縮成一團,滿眼的人影亂閃,已經分不清楚誰是誰。
廝殺持續了足足有十分鐘,最後起義軍抵擋不住,簇擁著首相退出皇宮,朝村子西邊跑去。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衛隊有十五個人,而起義軍算上首相卻只有六個。
當歷史的車輪碾入鸚鵡王歷第三天時,心有餘悸的鸚鵡王下令在全村範圍內搜捕首相和籃球隊派殘黨。這個大規模的搜捕行動讓整個村子裡的人都知道了昨天晚上的政變,不少收了首相水果的村民私下裡暗暗同情他,但都不敢說些什麼。
到了中午的時候,首相出乎意料地出現在村子的最西邊。籃球派的三名倖存者跟在他身後,而本該被囚禁在洞穴中的議會長老被首相攙扶著走了出來。
首相跳上一個土臺,指著議會長老大聲地對路過的村民侃侃而談,他宣稱自己昨天剛剛得知鸚鵡王為了登基而採取的卑劣手段,這個僭越的王竟然自導自演了一場房屋坍塌的好戲,然後把它嫁禍在了議會頭上。
“原本我並不知情,但是昨天晚上我無意中洞悉了鸚鵡王的奸計,憤然決定殺死這個卑劣之徒,為死去的議長報仇!可惜天不佑德,起義失敗了……然而我們的人心還在!我們的精神還在!我們從洞穴裡救出了唯一的倖存長老,就讓我們在他老人家的旗幟下反抗暴君,反抗獨裁!榮譽屬於議會!”
首相完成了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說,猛然振臂高呼。臺下一直聽著他演說的群眾被這種氣氛所感動,不由自主地也隨著高呼起口號。
首相見群情激動,不失時機地跳下臺子,挺起胸膛說:“就讓我們直面大棒和石斧,它們不能阻擋我們拿回我們應得水果的步伐!”群眾們簇擁在他身後,匯聚成為一條人流,叫著首相、椰子和芒果的名字,一路朝著皇宮遊行而去。
當隊伍行進到村子中央的時候,議會軍的規模已經壯大到了三十多人,中間有婦女也有兒童。皇宮衛隊匆忙地揮舞著武器衝上來,卻傻了眼。眼前的議會軍儘管裝備不夠精良,人員素質也不夠高,但對於皇宮衛隊卻是剋星,因為衛隊士兵們的親戚——尤其是老婆——全都在議會軍的隊伍裡。
支援議會軍的群眾看到衛隊出現,一起憤怒地譴責他們是保皇黨,朝他們投擲樹葉和土塊。一些婦女則尖叫著要求自己的丈夫滾回家去,結果衛隊裡有不少人乖乖用雙手扯住耳朵,狼狽地逃回家,主動跪在未剝皮的菠蘿上面,聽候發落。
首相和長老則站在人群當中,一臉肅穆,頭戴著象徵著領袖的大王花冠,宛如兩尊青銅像。
保皇黨衛隊在群眾的打擊中不斷崩潰,議會軍大獲全勝。就在最後一個衛兵也扔下木棒逃掉以後,長老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倒在了地上。他年紀很大,又被關了幾天緊閉,本來就奄奄一息;經過這番折騰,這位奧烏議會最後的長老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首相悲痛地把這一責任推到了鸚鵡王身上,他傳達了長老的政治遺願:“推翻暴軍,光復議會!”群眾們更是異常憤怒,湧向皇宮。
當他們開啟皇宮大門的時候,發現裡面除了那幾名瑪雅少女以外空無一人,鸚鵡王顯然攜帶著一些水果逃進了密林,從此再也沒有人看過這位三日國王的蹤影。
議會軍和群眾們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毫無疑問,這是一次偉大的勝利,將近半個村子的人都參與了這次革命行動。鸚鵡王的統治僅僅只持續了三日,就被議會軍推翻,壓迫人民的三日王政時期就此結束,從此奧烏部落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
伊口關盤腿坐在自己的監獄裡,悠然地啃著番茄,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只是劇本還沒有演完。
推翻鸚鵡王的當天,整個奧烏村的人都很高興,他們通宵慶祝,唱歌、跳舞、大吃大喝,以及亂交。一位具有詩人氣質的村民建議用水果的名字來代替每一個月份,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併為此有重新開始慶祝。整個狂歡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奧烏芒果月一日——的清晨。
奧烏芒果月一日下午,首相將所有議會軍的成員叫醒召集到了一塊,宣佈召開奧烏新議會的第一個會議。伊口關充分考慮到了瑪雅人的特點,他讓首相少提及政治原則,多提及水果的分配,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由於長老們已經全部死了,首相提議在正式的議會組建前,由他本人來擔任代議長,全權負責村子裡的一切事務。這得到了全體與會者的贊同。緊接著,首相又提議把代議長的任職改為終身制,並且希望議員的遴選工作交給他一個人來負責。
這讓議會軍中的原教旨派感到十分不滿,這些原教旨派由前兩天幸存的三名籃球隊派系成員組成,他們當初擁戴首相最為出力,現在卻被甩在了一旁。原教旨派表明他們很極端,但誰也說不清楚他們到底屬於哪一種思想的原教旨,或許只是單純因為這名字在瑪雅文中發音比較好聽。
無論如何,原教旨派的反對聲音得到了水果派的支援,很快形成了一股很強大的聲勢。後者屬於在議會軍勝利後迅速出現的派系,主要由被鸚鵡王搶走了水果的村民組成,人數很多,嗓門也足夠大。
首相或代議長面對這種窘境,不得不再次去請教伊口關。再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以後,代議長高興地離開了,並派了足足四名衛兵——這是議會軍正規兵力的三分之一強——把守,不準任何人靠近。
芒果月二日,經過了整整一晚上的爭吵,代議長宣佈接受原教旨派的提案,允許議會軍中的各個派別分別組黨,參加新議會的選舉工作。他僅僅對這一提案進行了一個小小的修整:只有三個人以上才能組建政黨。
這一條例立刻導致了議會軍的分化,原教旨派和水果派不再成為聯盟,他們各自忙於組建自己的黨派;屬於其他派別和無派中立人士也熱衷於此,有些小黨剛剛好夠三個人,而剩下那些既找不到組織又湊不夠人自立政黨的人,就被代議長暗中拉攏過來了。
當芒果月二日的夕陽落入群山之後,奧烏村出現了大約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黨派,他們最少的只有三人,比如奧烏-我的家園黨(原原教旨派系);水果派的勢力最為龐大,有十六個人,但是許多成員偏好不同,青年人喜歡椰子,而牙口不好的老念人更喜歡芒果,終於椰子派宣佈因為飲食理念不合而出走,自行成立了椰子青年黨,和保守的水果黨分庭抗禮。
而代議長透過暗中拉攏和輿論攻勢,使得自己的首相黨一躍成為議會第一大黨,足足有十五個人之多。
黨派建立以後,隨即產生的問題就是選舉。擁有黨員身份的奧烏村民一共有一百二十個,這樣自由選民只剩下八十個,其中還有七個是嬰兒。代議長建議說:“要不咱們索性不選了罷,大家都算自動進入議會好不好?反正我們也是大多數。”
這個建議得到了絕大多數黨派的贊成。
於是在芒果月二日的晚上,佔奧烏部落總人口百分之六十的奧烏議會正式成立了。
成立之後,代議長又連夜去拜會了伊口關。這一次,伊口關用嚴厲的口氣警告他說:“每一個革命組織都會有敵人混進來,把他們除掉是當務之急。”
“如果沒有呢……”代議長謹慎地問。
“那就製造幾個出來。”伊口關淡淡地說。
心領神會的代議長退出了草屋,伊口關拿出幾根稻草,擺了幾個關於這兩天奧烏部落發生的八卦,喃喃自語:“差不多該到時候了。”說完他把肩上的鸚鵡放到視窗,鸚鵡振翅飛走了,很快消失在暗夜之中。在它羽翼之下的村莊,湧動著一股不安的時代之潮。
芒果月三日,睡眼惺忪的議員們剛走進空地——因為人數太多,原有的議會草屋已經不夠用了——就發現氣氛有些異樣。手持大幫的衛兵站在空地四周,他們每個人的胳膊上都栓著一束大王花,濃郁的臭氣燻的人睜不開眼。
等到議員們全都到齊了,代議長站齊來嚴厲地大聲說道:“在我們的村子裡,仍舊存在著保皇黨的餘孽,他們表面上同情革命,實際上卻是鸚鵡王的走狗!對於這樣有汙點的人,我們要追查到底,純潔議會的隊伍。”
議員們驚訝地竊竊私語,不知道代議長指的是誰。代議長突然大喝一聲,大王花衛士們衝進場地,將“奧烏-我的家園”的黨主席、以前的原教旨派頭目推到了議會中央。
“他以前是鸚鵡王的衛士,跟隨著鸚鵡王做了許多壞事。”
衛士們沒等黨主席反抗,就用石斧結果了他的性命。整個空地鴉雀無聲,代議長隨即命令大家互相揭發,誰當年與鸚鵡王有瓜葛,就立刻推到空地中央砍殺。
代議長這一舉措掀起了恐怖的高潮,這種高潮單就質量而言,絲毫不遜色於後世的法國大革命恐怖時期。所有人唯恐自己受到牽連,紛紛指控別人。很快就有十幾名村民以"保皇"的罪名被殺死,奇怪的是,他們全都屬於首相黨以外的人,許多小黨派因所有成員都被殺而覆沒。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椰子青年團的副主席,他剛巧被人指認小時候被鸚鵡王抱過。為了求生,他跳出來聲嘶力竭地大叫道:“最該被審判的,難道不是那個鸚鵡王的學徒嗎?”
議員們這才如夢初醒,一起擁向神氣活現的代議長,紛紛指控他。代議長試圖辯解,但在沸騰的人群中顯得蒼白無力。在這種危及關頭,代議長後退了三步,做出了一個理所當然的決定,他下令議會守衛和首相黨的所有人抽出事先準備好的木棒,將所有試圖指控代議長的人都敲回去。
經歷了王政時期和革命時期的奧烏瑪雅人已經積累了豐富的鬥爭經驗,其他黨派也同時亮出了武器——所有人都帶著傢伙來到了議會現場。
最初的戰鬥僅僅只發生在首相黨與椰子派之間;幾分鐘後戰火擴大,許多因為剛才互相指控而結下仇怨的黨派之間也開始互相對決。在一片混亂中,“跟你丫死磕”、“奧奸去死!”、“不許打臉”等革命口號此起彼伏,所有人似乎都陷入狂熱狀態。
空地裡的空間不足以施展拳腳,許多人選擇了更寬敞的地方,最後演變成大亂戰的局勢。村子裡的其他人也聞聲而來,他們也被裹脅進這瘋狂的政治漩渦之中。首相派、椰子派、芒果青年團、偽保皇黨以及不明真相的群眾——他們從來也沒明白過——打成了一團,整個奧烏村子陷入了極度的混亂。
在法語版《失落的殷地安文明》一書中,譯者在這一段落加了一行批註:“在奧烏,大多數人是坎貝爾,少數人是羅伯斯庇爾,沒有人是丹東。當然,最後所有人都變成了馬拉——他們全死了。”
就在奧烏部落的革命活動進展到最高潮的時候,接獲鸚鵡傳書的殷商軍團小分隊趕到了奧烏。訓練有素的殷商士兵毫不費力將這些狂熱的瑪雅人統統殺光,然後被解救的伊口關這才慢條斯理地走出草屋,重新讓鸚鵡飛回到自己肩上。
當小分隊的隊長問他過的怎麼樣時,伊口關笑了笑,回答說:“唔,我給自己打九十分。扣掉的十分是因為,我還是高估了人類做為一個群體行動時的智慧。”
共和曆前205年12月29日,經過六天轟轟烈烈的社會變革,奧烏部落結束了王政時期、革命時期、議會時期和恐怖時期,進入到一個嶄新的歷史階段——無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