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0月的一天，在南京秦淮區望鶴樓2號，華克之拿著一塊木牌掛在大門外，牌子上寫著幾個字——“晨光通訊社”。
接著，華克之回到屋內，把門窗關嚴，轉身對屋裡的幾個人說：“師父如今在香港日子也是不好過，好不容易才辦下來這個通訊社。咱們得好好把握機會，儘快解決草頭蔣，停止內戰，繼續抗日，讓國家恢復正軌！”
其餘幾人點頭稱是。在華克之的帶領下，幾個人緊握雙拳，低聲輕呼：“反蔣抗日到底！”
晨光通訊社表面上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通訊社，實際上是一群愛國志士密謀刺殺蔣介石的基地。華克之的師父正是大名鼎鼎的“民國第一殺手”、“斧頭幫主”——王亞樵。
王亞樵之前發動了多次反日刺殺，正與日軍簽訂停戰協議的蔣介石懸賞百萬欲捉他歸案。王亞樵為躲避軍統特務一直逃到香港才安頓下來。
面對追殺，王亞樵仍不忘蔣介石這個心頭大患，他認為要消滅獨裁政府，必須先除掉蔣介石。於是他身在香港，指揮弟子華克之在上海、南京等地擇機行動。
為了方便蒐集情報和取得靠近高層領導人的機會，華克之在南京開辦晨光通訊社。計劃透過採訪結交各路人士，打探訊息。
在通訊社裡密謀的，除了經常共事的張玉華、賀坡光外，華克之還帶來一位新結交的朋友。華克之介紹說：“這位老弟是孫鳳鳴，曾在十九路軍當兵，嫉惡如仇，看不慣這獨裁的政府。來這裡和咱們一起替天行道！”
孫鳳鳴起身說：“華先生看得起我，讓我來和各位共謀義舉。我之前當過兵，可是後來當兵的不打日本人了，反而要打中國人，哪有這樣的道理啊？蔣介石就是個政治流氓，除掉他咱們國家不知道會太平多少。今天我就表個態，希望諸位信任，讓我做荊軻，手刃蔣介石！”
搞暗殺是十分危險的，華克之本就決定以刺殺蔣介石為己任，何況孫鳳鳴比他年輕幾歲，又剛剛新婚不久，不捨得讓他冒險。華克之伸手拍了拍孫鳳鳴的肩膀想要攔下他，而孫鳳鳴卻搖搖頭。
他又說道：“我是個粗人，不像各位讀過書懂得大道理。我只知道我要是當兵打仗死在內戰中，實在是死得糊塗、死得不值。可是刺殺蔣介石，這條性命就算搭上也值得了。你們幾位更熟筆桿子，我卻更熟刀槍，讓我去刺殺最合適不過。就讓我去吧！”
孫鳳鳴目光堅定、一腔肺腑。接著又說道，自己的功夫槍法都不錯，當兵時也曾打過不少仗，拔槍殺人的事情不在話下。其他幾個人聽了都覺得孫鳳鳴的確很適合做刺客。於是，他們最後討論決定由孫鳳鳴擔任記者，利用採訪和拍照的機會刺殺蔣介石。
王亞樵經歷追殺逃亡之後，手中資金告急，開辦通訊社他幾乎拿出了全部積蓄。所以華克之他們必須用有限的資金，儘快完成刺殺任務。
但是想接近並刺殺蔣介石談何容易， 轉眼一年過去了，晨光通訊社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王亞樵只能低頭向別人借錢維持通訊社的經營，華克之他們也是每天著急得焦頭爛額，恨不得拿著槍闖進蔣介石的公館。
正在他們走投無路的時候，機會終於來了。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將在11月1日召開，地點在南京丁家橋16號。華克之決定帶領通訊社成員全力以赴，無論如何也要一次成功。
賀坡光動用不少關係，終於為孫鳳鳴辦好進入會場要用的“特別記者證”。張玉華喬裝改扮，取來一直藏在朋友家的“掌中寶”左輪手槍。華克之帶孫鳳鳴每天找僻靜的地方用特製彈弓練習準頭。
六中全會的前一天晚上，幾個人把通訊社的傢俱、辦公用品拉走搬空，往來信件也都統統焚燬。終於，一切準備就緒，華克之在空蕩蕩的通訊社裡擺上酒菜為孫鳳鳴壯行。
華克之舉起酒杯，對孫鳳鳴說：“鳳鳴老弟！明日行動，一定馬到成功！剷除蔣賊，救四萬萬同胞於水火，全靠你了！”
孫鳳鳴端起酒杯一飲而下，含淚道：“男子漢大丈夫這一輩子不求功名利祿，但求無愧於心。我孫鳳鳴自從結識諸位，終於不再渾渾噩噩度日。能與大家共謀為國鋤奸，是我一生幸事！只願明日將那蔣賊拉下黃泉，我也死能瞑目了！希望各位好好珍重！”
賀坡光和張玉華也來給孫鳳鳴敬酒，雖然他們嘴上說辦完大事一起去香港給王亞樵報捷，但每個人心中都清楚，孫鳳鳴這一去怕是不能再活著回來了。
11月1日一早，孫鳳鳴整裝待發，他身穿西裝，手拿相機，那隻巴掌大小的左輪手槍已壓好子彈藏在外衣之內。與華克之等人告別後，孫鳳鳴獨自乘車來到丁家橋16號。
按照慣例，委員們在大會開幕式以後，全體到禮堂外的院子裡合影，孫鳳鳴和其他記者們都在院子裡等待。記者們向前擁擠著，都想佔到好位置，第一時間拍好照片發出新聞。孫鳳鳴也擠身向前，只是目的和那些記者不一樣罷了。
圖 | 孫鳳鳴
上午九點半，委員們陸續走出禮堂，列隊合影。孫鳳鳴只站在他們對面幾步開外，能把合影的委員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合影隊伍最前排的中間兩個位置還空著，孫鳳鳴知道那是留給蔣介石和汪精衛的。
等了許久，還是未見蔣、汪二人來合影，孫鳳鳴心中一陣慌亂：“主角不來可又如何是好，難道空手而歸不成？”
又過一會兒，只見汪精衛一人從大樓走出來，他站在隊伍前面空著的位置上，跟旁邊的幾個人解釋道：“委員長還有其他事情，就不跟咱們一起合影了！”
原來，這次會議與以往有所不同。閻錫山、張學良等軍閥也來到南京參加會議，還都帶來不少武裝齊全的衛隊。蔣介石看這些人來者不善，心中十分不安，早就囑咐戴笠一定要對會場嚴加防範。
可是，蔣介石的心還是一直砰砰亂跳，總覺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開幕式結束後，他從窗戶向下望去，看見院子裡記者紮成堆，秩序混亂不堪。蔣介石氣得罵罵咧咧：“秩序怎麼這麼差？亂七八糟的！等著出事嗎？”
汪精衛來找蔣介石下樓合影。蔣介石對他說：“外面太亂了，我就不去合影了，我勸你也不要去！”
汪精衛有些為難：“閻錫山、張學良他們都在，如果您不去參加合影怕是說不過去吧？”
可是蔣介石已經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不出去。
汪精衛無奈，委員長不去合影，他這個行政院長也不去，人們還以為是中央出了什麼事情。他只好自己一個人來到院子裡，並對別人謊稱委員長有其他事情。
圖 | 汪精衛
孫鳳鳴見蔣介石遲遲不出現，而合影已經開始，十分不甘心。他此時站在合影相機旁邊，距離汪精衛沒有幾步遠，看著那賣國賊梳著油亮的背頭、堆著一臉假笑，十分令人作嘔。
孫鳳鳴想到汪精衛的惡行與蔣介石相差無幾許，這次機會難得，殺不了蔣介石，殺了汪精衛一樣是為民除害。
合影結束後，委員們即將散去。孫鳳鳴迅速拔出手槍打向汪精衛，並大聲高呼：“打倒賣國賊！”
啪！啪！啪！三聲槍響，汪精衛倒在地上。眾人聽到槍聲尖叫著跑散了，平日裡威風八面的委員們一個個抱頭鼠竄，財政部長孔祥熙甚至連滾帶爬地躲到汽車底下。
人群中，只有站在第一排的監察委員張繼和他旁邊的張學良臨陣不亂，發現了要逃走的刺客身影。衝過去抱住孫鳳鳴的腰，孫鳳鳴剛要甩開卻捱了張學良一腳摔倒在地上，接著又被張繼趁機全力按住身體。正在他掙扎時，汪精衛的貼身衛兵跑過來，拔槍射向孫鳳鳴的胸口。
張學良急忙按下衛兵的槍口，大罵道：“媽個巴子！人都按住了，你還開槍！不知道要留活口嗎？”
孫鳳鳴身中兩槍，不知生死。另一邊的汪精衛，臉頰、左臂、後背中了三槍，他躺在妻子陳璧君懷裡，不斷呻吟：“哎呦！我要死了！”
陳璧君可不是什麼溫柔賢妻，她大聲對汪精衛說：“你剛強點！從開始幹革命時就知道，早晚得這樣！”
看丈夫遇刺，陳璧君心中有火，她首先想到這一定是蔣介石指使的。蔣介石和丈夫明爭暗鬥已久，絕對做得出這種事。
蔣介石聽到動靜走出禮堂，看到滿臉是血的汪精衛，著急地問：“傷得重嗎？救護車怎麼還不來？”
這些假情假意的話更激怒了陳璧君，她大聲對蔣介石喊起來：“你不願汪先生做事就直接講好了，為什麼要派人暗殺？”
蔣介石被她這麼一吼，啞口無言，又不知如何辯解，心想，只有查出兇手身份才能將我洗脫。蔣介石把戴笠叫到辦公室，劈頭大罵一通，又命他三日之內務必抓到刺客組織的頭目。
救護車把汪精衛和孫鳳鳴送到醫院，只不過，一個屋子裡是醫生全力搶救汪精衛，另一個屋子裡卻是特務嚴厲審訊孫鳳鳴。
特務在孫鳳鳴的衣服裡搜到一顆大煙泡。原來，孫鳳鳴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刺殺，為了免遭被捕後的屈辱，他早已吞下六顆大煙泡，就算沒有中槍，現在也是命不久矣。
戴笠催促醫生不斷給孫鳳鳴注射強心針，無論如何也要撬開他的嘴，問出幕後主使來。強心針對人體有害，本是急救的時候才能適量使用，而現在，強心針如流水一般注入孫鳳鳴的身體裡。
孫鳳鳴緩緩醒來，強心針和大煙泡的藥性讓他意識不清，可他內心深處的意志卻讓他守口如瓶。
“為什麼要行刺汪院長？”
“國要亡了。他卻跟日本人講和，該殺……”
“除了汪院長？你的目標還有誰？”
“我是專門來殺他的……”
“誰指使你來的？你是什麼組織？”
“我沒有組織……是良心讓我來的……”
之後，孫鳳鳴不再開口。第二天一早他長眠而去，病床邊的強心針藥瓶堆成小山，一共一百五十多瓶。
戴笠透過孫鳳鳴的記者證找到晨光通訊社，但是通訊社早已人去樓空，華克之等人一早就都隱匿起來。這時，各大報紙已經報道了汪精衛遇刺的事情，南京城裡混亂不堪，滿是抓捕刺客的特務。
圖 | 百變特工華克之
華克之找到機會逃往香港，向王亞樵求助。王亞樵和他商量，現在重要的是趕緊給張玉華他們送一些錢作為逃亡的經費。但華克之現在是被通緝的身份，讓他送錢回去是萬萬不能的。
“讓我去吧！”一個年輕女人說。
那是孫鳳鳴的妻子崔正瑤。在謀劃刺殺之前，孫鳳鳴把崔正瑤送到香港，好讓自己沒有後顧之憂。
王亞樵聽了當即拒絕了她。
崔正瑤卻很堅決，她說：“鳳鳴雖然死了，但是他的任務沒有結束。剩下的事情我替他去完成，您就讓我去吧！”
王亞樵看看身邊，手下得力的人手不是被通緝就是失去聯絡，實在沒有可用之人。最後，他只好讓崔正瑤鋌而走險。
崔正瑤來到南京，接應她的是華克之的妻子尹彭傑以及另一位斧頭幫成員谷梓峰。在秘密接頭地點，崔正瑤把錢交給張玉華，叮囑他好好保重，待風頭過去再聯絡。
完成任務後，崔正瑤住在酒店中等待時機返回香港。但她不知道，特務在南京撒下的巨網令他們防不勝防，即使處處謹慎還是被特務發現蹤跡。
當晚，谷梓峰和張玉華就分別被捕。特務連夜刑訊逼供，他們最終招供出崔正瑤的住處以及這次刺殺的策劃人王亞樵。
崔正瑤在獄中受盡酷刑，特務為了讓她說出王亞樵的藏身地點無所不用其極。崔正瑤思念丈夫，想到他捨命刺蔣，自己絕不能讓丈夫白死。她緊緊咬牙，沒有說出任何實情。最終，在一次提審中崔正瑤藉機撞向牆壁追隨丈夫孫鳳鳴而去。
而後，參與這次刺殺任務的成員，除了華克之夫婦以外全部被捕入獄。又過一年，王亞樵因為一位部下的妻子出賣，被軍統特務抓捕殺害。震驚民國的刺殺汪精衛一案到此水落石出。
蔣介石憑藉自己的第六感逃過一難，汪精衛經過搶救也撿回一條命，但是那一顆擊中他背部的子彈卻因為深陷脊椎無法取出。
這顆子彈好像是附上了孫鳳鳴與崔正瑤不屈的靈魂，在汪精衛身體裡一住就是九年。汪精衛被疼痛和發炎折磨得痛苦不堪，最終死於槍傷造成的骨髓腫。汪精衛死後的轉一年，日本無條件投降，中國抗日戰爭勝利。
文 | 雅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