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兩個月前，家人就提前預定了除夕團圓宴酒店，今天是牛年除夕，我收拾好心情，穿戴一新，準備赴宴。
獨自一人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街邊車輛和行人稀少，馬路上連個計程車的影子都難得一覓，偶而有那麼一輛公交車駛過來，車上也沒幾位乘客，城市，已經完全進入到年夜飯模式。遠處的萬家燈火，溫馨婉約，每一扇窗戶裡，都在頻繁上演著一場又一場闔家歡樂的聚餐豪飲；每一座萬丈高樓，似乎都在講述著一個又一個鮮為人知的悲歡故事。
我乘坐169路公交車，坐了18站，下車又走了一段路，全程歷時90分鐘，終於來到了環城大酒店205房間，家人們也陸陸續續的來到了這裡。
我跟所有人點頭致意問好，每個人見面後，都互相打著招呼，除了傳遞出一段段的噓寒問暖之外，大家都小心奕奕的維護著一篇篇心照不宣。
我老伴他爸，也就是我公公，一個月前經常嘔吐，於是在醫大一院做了全面體檢，查出是胃癌晚期，這等於說，老人的生命己被判定進入倒計時。為了能讓老人平靜地度過此劫，兒女們對他隱瞞了病情，生怕一向心理脆弱的他，接受不了這個恐怖的現實，病情會更加惡化。
醫生建議說:“以老人目前的身體狀況，一旦做手術切除胃部組織，恐怕都下不了手術檯”。於是兄弟四人聽從了院方建議，釆取放化保守治療方案。
還別說，保守治療後，老人能稍微吃一點東西，不再出現嘔吐現象。但好景不長，沒到半個月時間，他就只能喝流食了，如果吃點飯菜，就全部吐出。現在的他，顴骨突出，臉皮黝黑，體瘦如柴，腳下無根，似乎來一陣大風，都能被吹倒捲走似的。一遇親友上門看望，他心焦脆弱的，見人就哭，其實他本人對自已的真實病情一無所知。
遙想去年，我公公、老叔老嬸，我和老伴還有兒子一家三口合聚我家，由我獨掌大勺，掂兌五味，打造了十六道小廚家宴，8人一起度過了一個歡樂祥和的除夕之夜。那時的老公公，精神矍鑠，紅光滿面，1.85米大個，腰板挺直，每天晨起，徒步去公園，走路生風，來回有萬米之距，每天他都會在朋友圈裡炫耀自已步數第一，接受來自親友團的愛心點贊，臉上時常露出滿足的笑容。
今天，重孫眼裡的老太爺，正襟危坐，雙手扶拐，身體孱弱得失去了往日風采，慈眉善目之下，從空癟的口腔中，時不時會發出含混不清虛弱的一句“來了，坐”，便安安靜靜地堆坐在主賓席上。
虎年正月30號，是他86歲生日，老兒子己盤算好了，準備張羅一個飯局，為老爸舉辦人生終場生日壽宴。只是無人知曉，一個月後，老人還健在否？
沒容我多想，不大一會兒工夫，酒店的年夜飯菜就上齊了。清爽的五彩拉皮、肥而不膩的肘子、鮮香美味的黃花魚、香甜軟糯的藕片，麻辣水煮小香鍋，牛肉蘿蔔高湯燉，油炸酥餅，扒雞香腸，鳳爪脊骨，油炸大蝦，西芹腰果，三鮮水餃、鬆軟的大花捲……
看著年夜餐桌上豐盛的美味佳餚，老人沒動一筷，只喝了幾口自帶的保溫牛奶，大孫媳給爺爺盛了一小碗蘿蔔牛肉湯，他也未動一口，只是用盡平生最溫柔的目光，默默的注視著孫男弟女小字輩們安靜的用餐。
兒孫們自顧自地夾菜，吃飯，拘謹的吃著飯，我見狀，打破了沉寂，提酒一杯說:送牛迎虎，新春即到，祝在座家人在新的一年裡，老年人老當益壯，中年人奮發有為，小孩兒茁壯成長，要珍惜當下每一寸光陰……我先乾為敬！
敬完酒落座後，一幕幕往事又浮現我的眼前。大前年，我老公和小叔子兩家人帶著老爸去棋盤山秋遊，至今手機裡還儲存著許多美好的記憶。太陽東昇啟，車穿林蔭路，林中花木深，正午秋光後。氣溫既不涼亦不熱，爺兒三坐在長條石椅上盡顏歡笑，歷歷在幕。踩著斜陽西下的花間碎影，兩家人走進路邊飯店，老爺子興致盎然的請我們這些陪遊者，吃了一頓回民牛羊大餐。
正當我靜默回憶中，兩滴不爭氣的淚珠，瞬間滑落杯中，融入至清澈的酒中。我連忙拿起幾片餐巾紙，起身向衛生間走去。
席間過半，兩位一年僅見兩面的小重孫，終於搞下拘束的面具，開始無憂無慮地圍繞著圓桌追逐、嘻戲、打鬧，全無大人內心深處隱匿的憂鬱與傷感。孩兒媽見狀，連忙用手機遊戲拴住了兒子飛奔的步履，小哥倆這才安靜地在桌邊看起了手遊。
四家人12口人，圍坐一桌，不到兩個小時，靜靜的在一起用完了一場虎頭牛尾式的年夜飯。團宴中途，因老爺子無力久坐，單人撤席，由大兒媳開車護送，老嬸陪同回家，全程護理。往日那種歡快喜慶的氛圍，不知道都跑到哪兒去了，也許今後再也不會有了。
坐車回家的路上，車窗外城市的夜景很美，一閃而過的高大建築物上，燈光秀，璀璨著夜空，高架橋兩邊欄杆上點綴的燈帶，在夜色襯托下像兩條游龍，高高地蜿蜒綿亙於城市的主幹道之上。
喜慶的城市燈光秀，安靜無比的城市街路，還有此刻內心翻湧的鬱傷心境，不禁讓我感嘆萬分。很多年都沒有像今年這樣，如此安安靜靜的過年了。沒有煙花爆竹的年味，城市好像啟動了靜音模式。
還有這個既將失老的年夜宴，缺少了一枚老玩童的歡笑，在這個全民喜樂的除夕之夜，憂鬱瀰漫在空氣中，也瀰漫在我家人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