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八、本道陣地被攻陷
本道陣地在拉孟守備陣地中是兵力最強,位置最高的陣地,其他陣地從高向低依次為關山、音部山、西山、松山。本道陣地雖是位置最高的陣地,原來是為了防禦雲南方面的敵軍,也就是為了防禦怒江對面的敵軍而設的主要陣地。但從怒江對面看過來,西山、音部山陣地就在本道陣地的後方了,本道陣地離龍陵最近,只有300、500、600米,如在眼前一樣。
雖然是後方陣地,但因為敵軍從兩側攻入,本道陣地就成了最前面被攻擊的主要目標而被攻破了。其次,把本道陣地作為前方陣地,反過來敵軍又攻擊後山、關山陣地。如果日軍把本道陣地作為最後堅守的陣地,這應該是最初的想法。為此防禦方向完全對著對面的敵人,後方根本沒有防禦準備。這樣一來,本道陣地就是最後防守的最重要的陣地了,最後守住本道陣地,這不就是最終目的嗎?
本道陣地被攻佔,那就是最高點被攻佔了,這意味著退路被切斷了,沒有退路了,想撤退也撤不了,最後就像口袋裡的老鼠,沒有逃路。而且日軍的退卻方法就是死命堅持到底。如此,本道陣地被攻佔了。
我不在本道陣地,我是從橫股陣地用望遠鏡看到本道陣地被佔領的。橫股陣地離本道陣地大約有2000米左右。我看到本道陣地被敵軍炮擊,最後被敵軍佔領。看到本道陣地的西端掛起了白旗,是栓在竹竿上的白旗,友軍的炮擊也停止了。我還看到一個士兵從戰壕裡跳出來,和敵軍扭抱在一起滾落下去。這樣的短兵相接的戰鬥反覆進行了多次,最後敵軍使用了火焰噴射器,8月1日,本道陣地終於被敵軍佔領了。
我還看到本道陣地一些活著計程車兵三三兩兩逃往後山的主陣地,我只是大致的數了數。作為防守作戰,我想在拉孟守備作戰中,本道陣地戰死的人數不是最多的吧。
本道陣地攻破後,敵軍就開始攻擊關山陣地了。因為本道陣地淪陷後,關山陣地、音部山陣地都開始被攻擊了。這些陣地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我都能看到。
關山陣地是一個叫辻大尉的帶領著五、六十人守衛的陣地。據說該陣地非常堅固,是怎麼也攻不破的。雖然一直被敵軍大炮轟擊,但還是沒被攻破。終於從8月初,敵軍開始採用挖掘地道進行爆破的方法,對關山陣地實施攻擊,到8月19日地道一直挖了過來。
之後,敵軍開始攻擊音部山陣地。從音部山到西山,是一個逐漸緩斜的山坡。敵軍從上往下進攻,音部山的守軍一邊抵抗,一邊從音部山逐次向西山陣地撤退。8月29日,隨著關山的淪陷,音部山陣地也淪陷了。剩下的只有西山、松山、橫股三個陣地了。
關山陣地被攻佔了,如果西山陣地被攻佔的話,我們怎麼辦。大家真的都不行了,都感到精疲力盡了,意志十分消沉,之後如果要進行最後的突擊,我想大家一定都振作不起精神了,我自己也一樣振作不起精神。當時的精神狀況就是這樣。我們這些守備隊的人一直在盼著,援軍究竟什麼時候能來呀,什麼時候能來救援我們呀,什麼時候能來幫助幫助我們呀!
最後的一個星期,也就是8月底,我們每個人分到一個罐頭,和一袋攜帶乾麵包,然後把野戰倉庫炸了。這是8月27、28日的事。此後,到9月7日,我們吃的就是這些東西,喝的就只能是陣地上的髒水。
發了吃的,大家覺得能吃飽了死就行了,做個飽死鬼。當時大家就是這樣的心情。因為大家已經意識到,最終友軍不會來了,能吃的東西又只有這些,大家的意志真的十分消沉。所以最後的願望只有一個,就是吃頓飽飯然後死去,做個飽死鬼就滿足了。這就是當時的想法,也是事實。
九、寧死不當俘虜
在拉孟,我和聯隊軍醫都直接聽到過自殺命令,時間大約是在9月6日或者是7日。當時橫股陣地快要被攻陷了,大家集合在一起的時候,聯隊軍醫跟我說:為了用氯化汞讓大家喝,達到自殺的目的,想配發給大家氯化汞。當時陣地一旦被攻陷,大家的的結局就是自殺。所以最後也許會下達喝氯化汞自殺的命令。命令大家自殺,寧死也不能當俘虜。這些話在戰場訓示的時候就說過。我自己也親自聽說過,所以我在想什麼時候讓大家喝氯化汞,什麼時候分發給大家氯化汞。你看眼下陣地上大多是負傷的傷兵,他們為了自殺,不斷叫著,給我手榴彈,給我手榴彈,而我們的手榴彈也不多了,所以以其用手榴彈自殺,不如把手榴彈投向敵人,最後喝氯化汞自殺更好。這些話是我直接聽軍醫對我說的,至於除此以外,自殺命令是如何下達的,我也不太清楚。
十、敗局已定
記得大概是8月20日左右吧,我當時在橫股陣地,傳令兵來了,說守備隊長叫我去他那裡。於是我便與傳令兵一起到守備隊長那裡。我們從橫股陣地來到西山陣地,然後再走向音部山陣地,我們沿著戰壕走,一直走到一個被挖到地下約4、5米深的一個壕洞,洞內只有一支蠟燭,發出昏暗的微光,金光隊長就在這裡。
到了這裡,我以為金光隊長叫我來,是要告訴我如何進行反擊並奪回陣地的事。我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來的,但沒有料到的是,金光隊長突然對我說,你去師團司令部報告這裡的戰況。我一點也沒有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真的是沒有想到,完全沒有意料到會是這樣。我想到他要告訴我的是,讓我和他一起在這裡一直頑強堅守陣地,直到友軍前來救援。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金光隊長說,他也考慮了很多,但仔細考慮後,覺得如果像現在這樣,大家誰都不去報告這裡戰況,那只有依靠電臺,然而電臺只能用來聯絡,誰在那裡、幹了什麼、怎麼死的,進行了怎樣的戰鬥,誰也不會知道。所以,你務必要逃出去,一定要在最後時刻突圍出去,到師團司令部報告這裡的戰況。金光隊長的話說到這樣的份上,我也就沒有堅持說不去,而是說:是,我知道了!
聽了金光隊長的話後,其實我就在想,現在是九月份,三個月前我們就沒有出過拉孟,只是稍微做過一點試探性出擊,對外面的情況一點也不瞭解,更何況當時我們來的時候,直接是沿著援蔣道路和緬甸公路的主幹道來的,所以逃出時該怎麼走,走什麼地方不會被抓住,我心裡一點底也沒有,對周圍的地形,我也一點都不清楚,內心感到很茫然。不過我當時雖然這樣想,但還是說:是,我知道了!之後我便從金光隊長那裡返回了。
另外,金光隊長還說,你從明天開始在音部山陣地修築好後,修建與西山直接連通的戰壕。音部山對著西山,即便是一天能修好圓桶一樣的戰壕,然後三天左右大致和這裡一樣深的戰壕是不可能的,所以戰壕不用挖得太深,只要能隱蔽身體就行。所以最後是從西山陣地撤回橫股陣地的,所以那裡也是我和金光隊長最後分別的地方。
回來後,我決定帶著龜川和裡見兩人一起走。我們穿著敢死隊的衣服。因為我想起過去的蚊帳,是藏青色的,為了不讓蚊子侵入,蚊帳都圍著一個下襬。因此敢死隊出擊的時候都製作一些便服和中國服裝,出動的時候就換上這樣的衣服,因為這些衣服都在陣地上,所以又回到陣地去拿這些衣服。
我們拿到並換上了這些衣服,把重要的檔案藏在胸口,每人帶了一顆手榴彈,一把手槍。我沒想到的是,下士官也有軍刀。配有原木本色刀鞘的短刀。從那時起,我再也不覺得只是我一個人有刀了,不管怎麼說,龜川也有,森木也有(注:可能此人的全名叫裡見森木或森木裡見),我當然也有。我們三人做好了出發的準備。我覺得我們最好是在第二天天亮前儘早出發,所以我們決定在凌晨3點左右,從陣地的後面出發。
我們從橫股陣地一直往下走,下到了水舞川,對岸應該是我們第一天要到達的目的地,走著走著,就到了黎明。我們在渡水舞川的時候,好像是被對岸的敵軍發現了。不過現在很記不清楚了,還能想起來的是當時已是黎明時刻了,太陽還沒有出來,當時的氣候也記不得了,但沒有下雨。不過我們是9月7日凌晨3點左右從拉孟逃出來的 這一點確實是事實。
我們用了六天左右的時間,終於回到了龍陵。之後我做了大致的報告,包括讓我回來報告的命令,正如以上所述的那樣。
因為我是7日的凌晨3點左右出來的,所以7日夜裡到達水舞川的對岸,我從那裡遠遠地看著橫股陣地方向,我在想陣地上的情況怎麼樣了。因為白天沒有一點動靜,遠遠地能看到隱藏著的友軍的陣地,距離大概有1500-2000米左右,看得很清楚。
7日晚上8點左右,我看到援蔣公路和緬甸公路上閃亮著一輛一輛的卡車燈,這就說明公路已經修復暢通了,敵軍的卡車向著龍陵方向行駛這個事實,證明拉孟陣地已經被攻破了,戰友們全部犧牲了,至此我也確信拉孟已經陷落了。
先是從西山陣地開始了與敵軍的手榴彈戰,手榴彈爆炸發出的咚咚的聲音連續不斷,爆炸所引起的煙霧在西山陣地冉冉升起,接著又向橫股陣地轉移,這次我能遠遠地看到橫股陣地所進行的手榴彈戰鬥,爆炸聲在傍晚6點左右全部聽不見了。我看見從真鍋君所在的戰壕中冒出了黑煙,所以,那個戰壕也被炸燬了。
其中還有我的一個同期生叫加登的,他被打斷一隻手,只有一隻手帶著手榴彈躺在戰壕中,不能動彈,我看到從他的戰壕中也升起了火煙,所以我斷定他是拿手榴彈在戰壕中自殺了。那天戰鬥結束的時間,我能確定,就是傍晚的6點左右。
十一、陣亡報告
在龍陵,聽說師團的參謀已經出來了,其實師團只在龍陵建了一個戰鬥司令所,師團本部在芒市,離龍陵第一線還有2、30公里,師團的一個叫長井(或永井)的參謀已經出發趕往這裡。這個參謀出來後,好像是第五天吧,我見到了他,並向他做了報告。接著這次是要去師團司令部,向師團長報告。
軍司令部當時在緬甸的最這邊,從畹町稍稍進入緬甸境內的地方,我到軍司令部進行了報告。在那裡也聽到了各種各樣的傳聞。
軍部的長官說,那麼,這次你到仰光去吧,陛下的侍從下來了,正在收集緬甸方面的戰況,你到那裡去報告戰況吧。之後軍部派了一輛卡車,辻參謀說,你就坐著這輛卡車到仰光吧,到仰光去報告吧。
在那裡,我向侍從作了報告,那個侍從是一箇中佐,名字記不得了,我向他報告了拉孟100天戰鬥的情況,而且還錄了音,他把這些送交給了陛下。此時我只好把向軍和方面軍司令部的報告暫時留在以後再說,因為我的瘧疾病又復發了,全身不能動彈,他們叫我在仰光住院治療,因此我就在仰光住院了。
住院期間,我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難受,可謂坐臥不安,整整熬了一個星期。這時我聽說芒市也陷落了,所以我要求無論如何都讓我出院,雖然同意我出院了,但讓我等汽車,這樣我用了三天的時間,終於到達了遮放,已經到了遮放,但芒市已經落陷了。我的聯隊已經退到了龍陵稍微靠前一點的地方,在那裡我回到了聯隊。聯隊長對我說,你就做聯隊的通訊官吧。自此,一直到戰爭結束,我都待在聯隊本部。
在那裡我還見到辻參謀,他很高興,他說,木下君,你把你們那裡100天戰鬥的情況寫成日記吧,我就在軍司令部,軍司令部在孟由(音譯)的三岔路,我想大概還要待二三天,日記寫好,給我看看喲。他還說了些“你怎麼也能寫得很好的”之類的恭維話。這次到軍司令部報告,在方面軍司令部與辻參謀說了這些後就分手了,從此再也沒有見到他了。
十二、戰爭結束的訊息
戰爭結束了,開始向緬甸撤退,沿著緬甸的怒江後撤,雖然有一個渡口,但當時在渡口旁邊還有戰鬥,一個叫茂奇(音譯)礦山的山上還在戰鬥。知道戰爭要結束的訊息是8月14日吧。當時我們在緬甸南部附近,14日在最前線聽說戰爭結束的訊息。當時說:“明天有陛下的重要廣播,請注意收聽。
畢竟還是到了戰爭結束的時候了,心裡已經感覺到我們失敗了,戰爭要結束了。而且這種感覺更早就有了,還在北面作戰時就有了,因為那時候我們就已經一直只能進行撤退作戰,所以,除了失敗,其他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我當時的心情是,確實覺得我們失敗了,今後日本會變成什麼樣?完全摸不清方向。只知道我們失敗了,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去想其他什麼的餘地了,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啊,失敗了,什麼辦法也沒有了,感覺很茫然。當時就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接受金光隊長的命令時,金光隊長還要求我說,如果你有機會回到日本,就把拉孟的情況和大家的情況告訴各位陣亡戰友的家屬。
我是出來了,所以,我把拉孟的總體戰況告訴了大家,但是最後大家犧牲時候的情況,我幾乎就都不知道了。
真的,在我面前犧牲的戰友,我可以詳細地告訴他們的家人,但當時大家被分別派到拉孟的各個陣地,如我的炮兵中隊計程車兵們,都是3.5人死在一起的,雖然可以向陣亡戰友的家屬講述整個戰鬥的情況,卻沒有辦法告訴他們每個人具體的情況,這使我感到非常遺憾,現在都還強烈的感到遺憾,我又不能編造假話,我只能沉默,或者說我不知道,或者說我沒看見等等。總之,我知道的,我都講了,以後如果能瞭解更多,我會再告訴大家,但現在確實沒有更多的有關情況。現在我知道的,我幾乎都告訴了大家。但是金光隊長最後交給我的任務沒有很好的完成,我沒有辦法向家屬們表述當時的情況,這是最讓我感到刻骨銘心的事,即使到死,我的心也會感到不安的。
十三、戰爭留下的傷痕
所以,這個話還是想說,有一位家屬問我,你怎麼活著回來了,是不是逃出來的,這位家屬之所以這樣說我,我想是因為我不知道這位戰友的具體情況,沒辦法告訴這位家屬她家親屬的詳細情況,所以這位遺屬才說了這樣的話。但畢竟她還是說了那些讓我感到很難過的話,一直到現在,這些話在我心裡都是一個沉重的精神負擔,真的是這樣的。
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都對我說了。不過,我認為我們原來所幹的事情,結果雖然不好,但是有了今天和平的日本,今天和平的日本就是用我的戰友們的犧牲換來的。
現在還經常做夢,夢到我們被敵軍包圍,被敵人緊緊尾追之類的。都過去60年了,依然夢到過去的戰爭,這個一點也不假。那時就二十多歲,正是很敏感的時代,而且是第一次有了生死的體驗。所以那些事總在腦海裡,但是每天都幹了什麼,那些具體詳細的事漸漸被遺忘了,對此我也無法抵禦,為此只能請大家原諒。
現在經常做當年戰爭的夢,一會夢到我在陣地上防守,一會夢到敵軍在登山,一會又夢到敵軍開始進攻,啊,敵軍從後面迂迴包圍我們了,啊,趕快逃吧、但退路在那裡,找不到退路呀,到處是敵人......,都是一些很痛苦的夢,都是一些相同的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