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虎
虎年至,賞兩種不一樣的虎。
神話裡,虎被視作仁慈神獸,寓祥和瑞應之事。慣常,虎還是勇敢、威嚴與機警的象徵,古代紙絹繪畫對此多有表現,至清代,降服作為猛獸的虎,以展現自身強悍,於宮廷內流行起來,郎世寧為印章達人繪製的《乾隆刺虎圖》,便是因此而生。
乾隆刺虎圖 清代 郎世寧
近代,虎被賦予別樣的含義,特別在北方語言體系中,它與語氣助詞“了吧唧”結合之後,則是有了新的語意:人有點傻 ,說話行事過於直接。
不過,“虎了吧唧”並非無端而來,似有深厚的文學根源——它極有可能始自詞語“忽剌八”,元代雜劇《秋夜雲窗夢》裡寫道:忽剌八夢斷碧天涯,空沒亂無情無緒;清代名著《紅樓夢》中也有它的身影:忽剌巴兒的打發個屋裡人來,原來是你這個蹄子鬧鬼。
文學作品中的忽剌八,意為突然、無端,與“虎了吧唧”大致是有幾分內在意義上的關聯。至今時,“虎了吧唧”已不是全為“傻”之貶義,它也指人的萌趣,有了正向之意,讀《雍正行樂圖冊·刺虎》,即可意會。
雍正行樂圖冊·刺虎 清代 佚名
雍正沒有真實的刺虎經歷,但在想象的世界裡,他比任何人都勇猛:站在懸崖山洞旁,緊緊盯住猛虎,舉叉與其生死搏鬥。
整體看去,刺虎場面算是合理,但他頭戴西式假髮,著洋裝,一身歐洲人的舞會裝束,實在是太過洋氣,似乎是有些“忽剌八”了。
刺虎動圖
由虎而生的第二個字,是彪。
如今,彪與“虎了吧唧”較為接近,它與其本義,已然漸行漸遠。最初的彪,是指老虎身上的花紋,漢代著作《說文解字》有言:彪,虎文也。
彪,也是中國古代文化典籍中一種動物,介於虎豹之間,但更為兇猛。宋末文學家周密在《癸辛雜識》中記載——諺雲: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最獷惡,能食虎子也。
從元代佚名《十虎三彪圖》中,我們也可以看出虎與彪的差異:虎雖兇猛,其相較溫和,有花紋;彪更為冷酷,無花紋。
《十虎三彪圖》之虎 元代 佚名
《十虎三彪圖》之彪 元代 佚名
實際上,彪的含義,也在發生著變化。除去彪悍或傻乎乎的表意外,它偶爾也會出現在親近之人的相互調侃中,透露著“虎了吧唧”的萌意。
對這份萌意表達最為恰當的,還屬《二祖調心圖》。
二祖調心圖 石恪
此圖寫慧可與豐幹兩位禪宗祖師,前者托腮似睡,後者微閉雙目,二人調心師禪,漸入禪定。
慧可為禪宗二祖,具有崇高地位,嵩洛遊化時拜達摩為師,得其衣缽真傳。畫卷中的他,衣襟隨意,雙腳交叉而坐,嘴唇似合非合,靜心輕鬆,內心世界深沉豐富;豐幹禪師的姿態更為懶散,衣衫隨意披在身上,一副萬事不關心的神情,他扶於溫馴如貓的虎背上,人與虎均安靜從容,似正入睡。
豐幹
細觀二圖,與兩位禪師的狀態之“靜”形成對比的,是筆勢之“動”。透過這些粗糙線條,我們甚至可以感受到五代禪畫大師石恪手中強勁的動勢——他的筆,偶然停下來,形成了大塊墨跡,行筆迅速時,墨色乾枯,飛白出現。
虎
五代之後,伏虎成為常見的紙絹繪畫題材,明代戴進受此影響,亦有相關畫作留存,名為《羅漢圖》。圖中羅漢十分淡然,他輕撫猛獸,眼神移至它處;老虎雖有毛立起,但它卻異常乖巧,安心接受修行者的觸控。
羅漢圖 明代 戴進
對比之下,可知以上兩幅畫中的虎,最為有趣,也最具深意。在禪宗裡,虎象徵著人的野性與慾望,禪師伏虎,便是用智慧控制了自己的雜念。
虎年至,不論你處於哪種狀態,希望大家都可以安然於自我,心中有虎,但仍可伏之。
作者:莫一奧,文字工作者,長期從事中西藝術史和人文歷史等泛文化內容寫作,目前所有文章均釋出在微信公眾號“LCA”和“莫一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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